《次女》的敘事方式和語言風格解讀

作為詩人的遲鳳忱，《次女》是他目前發(fā)表的為數(shù)不多的短篇小說之一。小說講述了女主人公母女兩代人的愛情悲劇。生活艱辛、苦悶的三桃為了改變孤獨的生活，不顧外公的忠告，以肉體的歡愉和傾盡一切的情感付出來改變生活，但小說卻最終在女主人公的愛情悲劇中結束。被養(yǎng)蜂人拋棄的三桃重蹈了當年母親的覆轍，生活亦再次陷入長久的孤獨當中。從敘事方式上看，小說采用了插敘、省略與脫漏的手法；從語言風格上看，則是詩性寫意與樸素寫實的結合。此外，在文中大量的心理描寫中，作者以調侃式的反諷和浪漫主義為讀者勾勒出一個真實而立體的人物形象。本文通過分析小說的敘事方式和語言風格，探討了《次女》的寫作特色。

一、插敘與留白、脫漏的運用

在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時，一方面由于篇幅的限制，一方面也是出于激發(fā)讀者的參與創(chuàng)作欲，往往只是展示一個生活的側面，或突然跳過某個持續(xù)發(fā)展的事件而言他，造成情節(jié)上的斷裂和理解上的困難，而這正是能引起讀者思考的原因，也是短篇小說形成召喚結構的基礎。關于這種創(chuàng)作觀念，諸如西方著名作家海明威、雷蒙德·卡佛等的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時所提到的“冰山”理論，便是一個典型的例證。在《次女》中，作者同樣運用了留白和脫漏，造成一種讀者閱讀時的“完型”欲望。這在擴大了小說不可見部分內容的同時，也減少了故事的人為干預痕跡，使讀者更加主動地介入到作品的解讀中去?！洞闻匪捎玫倪@些敘事手段增強了故事的張力，并留給讀者更多的思考與想象。這種閱讀過程帶給讀者更多的樂趣，雖然需要他們付出更多努力。

首先，在小說《次女》中，使用了插敘式的敘述方式。這種方式打亂了時空順序，“破壞”了事件的完整性，也激發(fā)了讀者的解讀欲望。如在開頭的身世說明以后，沒有過渡情節(jié)直接進入了事件敘述，“雨是燒火做飯時開始下的”。而小說在三桃去往養(yǎng)蜂男人住處的路上，則突然轉入對外公的敘述，“外公是去年秋天的一天早晨，穿衣下地彎腰拿鞋的時候栽倒的，倒下就沒起來，逃進這堆土里，享他的清福了，把他的女兒我的傻媽丟給我”[1]。然后繼續(xù)轉入了去往養(yǎng)蜂人的路途及所見的描寫，在到達住處后則再次將內容轉到個人身世敘述上：“我是自己從我媽的肚子里爬出來的。所以一直以來我都有自主能力……還沒有離開這個叫七棵樹的小山村，書也只是在村上小學念了四年半……孤獨和自卑的感覺充滿長大的身子，甚至每個毛孔”。通過這種插敘手法，避免了在開頭大量拖沓的人物身世介紹，通過快速進入情節(jié)緊緊抓住讀者，而小說人物的行為又必須以其身世背景為基礎，因此作者以通過第一人稱內心獨白的方式將身世與心理背景巧妙地在故事情節(jié)中推出，使小說既緊湊又不顯的突兀。

在小說中也多次采用了留白與補白技巧，如對養(yǎng)蜂人并沒有正面的背景介紹，從表面上看我們僅知道他是一個男人，而讀者便會好奇促使三桃與這個男人發(fā)生情欲關系的基礎是什么，而作者在此用了曲筆，將這一空白進行了彌補，這便是對養(yǎng)蜂人的起居環(huán)境和行為的刻畫，如井井有條的生活用具、小而溫馨的帳篷、老舊的一碰就要散架的老舊蜂箱卻依然沒有散架，又如在性行為時的理性和游刃有余的技巧。而通過這些讀者已經了解到這是一個注重家庭的老練男人，他的思想如那些蜂箱一樣老舊卻不會散架，以此鋪墊了男人逃走的結局。

二、樸素的對話用語與鄉(xiāng)土詞匯的修辭方式

語言是人類創(chuàng)造的表達情感的符號，如果將小說看成是一座建筑，那語言便如這建筑的一磚一瓦或建筑的裝潢，缺乏語言的特色，建筑便失去了展示其風格的基礎，小說的真實感以及它與作者之間建立共鳴的重要來源，就像作家林斤瀾所說，“小說就是語言加細節(jié)”。作家的語言是他摹寫人生萬象與生活百態(tài)的利器，具有臨摹的特性。高爾基指出：“語言是文學最基本的材料，他能夠促進感覺的形象化?！毙≌f之所以具有吸引力，是因為它可以通過語言使讀者參與到故事的情境中，任何的小說大師都可以稱之為語言大師，就像余華在談到自己在小說創(chuàng)作時可能在某一個用詞的推敲上花去幾天的時間。

小說中在為數(shù)不多的對話中選擇了較為樸素平實的生活用語，如“三桃呀，別介像你媽再弄個沒爸的孩子出來……；外公說的叫什么話哩，怎的還咒自個兒的外孫女哩，您的外孫女夠可憐的哩！”在修辭詞匯上，動詞與名詞多使用鄉(xiāng)村詞匯，如“花花搭搭的，有些地方打了補丁?？瓷先ヒ琅f還是快要散架的樣子”。又如“我一彎腰鉆進去，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著”。“渴望就隱藏在山水里，在每一只飛鳥的翅膀上，在每一棵晃動的水草上。”這種“下里巴”式的詞匯選擇很好地烘托出特定的鄉(xiāng)村文化和語境氛圍，也極為符合主人公的身份特征。并且，這種帶著濃郁生活氣息的語言也更容易帶給讀者以親近感，使其更容易進入到小說虛擬的敘事時空當中。在將讀者拉入故事體驗的實際效果上，往往要比使用“陽春白雪”的普通話效果更為明顯。

可見，短篇小說由于篇幅限制，要求語言精煉、傳神，而一般中長篇小說中靠對話推進情節(jié)的手法在短篇小說中也通常需要被壓縮，使其具有準確的意向性和暗示性。[2]如理查德·耶茨在他的短篇小說集《建筑工人》中的一句話，“我今天沒時間給你寫短信，所以我還是給你寫封長信算了”，這句話道出使語言達到精煉的困難。

三、調侃的反諷與浪漫風格相結合的心理描寫

這篇小說選擇了第一人稱的敘事視角。作者在介紹自己身世的時候便具有了濃郁的主觀色彩，更像是對自己內心世界的展開，對過去的一種“追憶”。 首先，在交代個人身世的心理描寫時，較多處都采用了詼諧調侃的語言，而沒落入煽情小說的俗套。以這種“輕飄”的語言來形容自己灰暗的身世，既說明了三桃在情感上涉世不深，讀者也能夠從中讀出深深的悲劇意味。如小說開始交代自己身世時說，從來沒有喊過爸爸，因為她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也不知道什么夜晚這個人把自己弄到自己母親的肚子里。只是知道這個人在外公家里吃住了三天并編了一個簸箕留下作為補償。可見，三桃母親的悲劇命運仿佛就是在這樣不經意間發(fā)生的，但承受這個悲劇卻需要漫長的歲月。并且，它不是一個人的，而是整個家庭的悲劇。

其次，小說同時將冷峻的現(xiàn)實與詩意的浪漫結合在一起。在主人公漠然地訴說著自己的外公和母親時，卻對其自身的心境給予了浪漫主義式的刻畫。在描寫自己母親出生過程時寫道：“我媽是我外公在外婆吞了最后一口氣的時候，一急眼扯著我媽那條伸出的腿拽出來的?？赡苁莿攀勾罅艘恍?，或者憋了太長時間。我媽的這條腿明顯比另一條腿長了，腦袋也不靈便了，傻里吧嘰地，見人就知道笑。”她將自己外公的過世說成是他倒下去就不起來，逃到土里享清福去了，而在說到自己時則從母親的肚子里爬出來的，通過這種調侃語言，將主人公三桃對自己悲哀身世的嘲諷與無奈的心情與她玩世不恭和叛逆的性格刻畫得淋漓盡致。而在進入事件敘述時則又轉入認真的或浪漫的語言，如“時間里的某些想法凝結，變成了一粒永遠都化不開的鹽，咸咸的……；帳篷外的蜂箱和蜂箱里千千萬萬釀蜜的蜂在夜里安靜著，帶著歲月滄桑的痕跡和白天忙碌勞累的身子安歇在夜里……；這樣的氣味，聚成一股暖流，緩緩流淌在我的身體里……；一個實實在在能夠讓我像飛蛾撲火的身體；我只想把眼前的幸福含在嘴里吞進肚里……”

從這種心理描寫的差異中我們可以看出，三桃對自己的身世是鄙夷的，母親是被外公從外婆肚子里拽出來的，外公則逃進了土里，“我”則是自己從母親肚子里爬出來的，以此說明三桃認為長輩們都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而自己卻是可以的。因此在事件敘述語調是深沉的、浪漫唯美的?？梢?，主人公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理想主義化的構想。但實際上三桃也同樣是將自己的身體和情感完全寄予外物身上，即注定是她生命中的匆匆過客——養(yǎng)蜂的男人。因此，三桃也與母親一樣，是被選擇，而不是選擇者。她并沒有什么真正的主體性，而是陶醉在自己所虛設的假象當中。

綜上所述，從小說《次女》中我們可以看到，作者在敘事方式上具有一定的獨特性。在語言風格上，環(huán)境描寫與人物對話中采用更多的鄉(xiāng)村環(huán)境的詞匯和東北方言，而在三桃對個人身世回憶的心理描寫時則選擇了調侃式語言，使讀者很容易融入小說環(huán)境，并以此塑造了三桃由于現(xiàn)實悲催的命運而形成的玩世不恭和叛逆的性格。嫻熟的語言運用技巧是作家的基本功，每個作家都在想方設法追求特殊的語言風格，以此提高作品的吸引力，而短篇小說則最能考驗一個作家的語言運用功底。[3]事件過程中三桃的心理描寫則充滿浪漫情調，從而使主人公在自認為可以掌握自我命運的不知不覺的快意中滑向母親的悲劇，使小說充滿了戲劇性的張力。

[參考文獻]

[1] 遲鳳忱.次女[J].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作品版），2013（04）.

[2] 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M].上海： 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

[3] 戴昭銘.文化語言學導論[M].北京： 語文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