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

春分了。

春天都過半了！

以前，小芳不注意這些?？墒?，前兩天她知道“春分”的準確含義后，心里就忽悠了一下：春天過一半了，又一個春天了！

小芳知道“春分”的意思是因為主人家的兒子。主人家的兒子是大學生，大四，春節(jié)過后就不去學校了，讓爸媽給他找工作，自己就在家上網(wǎng)，看這看那，聽這聽那。當著他們的面，大學生支配小芳干東干西；可是主人和妻子上班一走，大學生就顛倒了個，想為小芳干西干東。大學生從臥室里出來，倒了杯水，問她，“想上網(wǎng)不？”正在洗衣服的小芳搖搖頭。大學生說，網(wǎng)上啥都有，“你知道春分不？”

小芳搖搖頭。大學生說，“春分就是春天過一半了，后天就是春分?！贝髮W生看著小芳的眼睛，“就如你們女生，像你這個年齡，人生的春天也就過一半了，不好好玩玩，就沒有啥意思了……”

小芳在城里打工。城里凈是高樓大廈水泥地，樹少。楊樹先開花，是不同于家鄉(xiāng)袁店河畔的小葉楊，葉大，花如麥穗子，青色，泛著黃。不幾天，窸窸窣窣落下了。然后是柳花，鵝黃，配著油亮亮的青葉子，好看得很。迎春，連翹，是在公園里看到的，金黃色，風來，一股香氣?？墒牵》加X得沒有袁店河畔的花香，哪怕河邊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兒，經(jīng)河風一吹，也是可香可香。

小芳知道袁店河的俗語：“春分麥起身”，就是說麥子長得快了，忽然就高了?？粗髮W生熱乎乎的目光，小芳就不安了?！鞍呈窃谀腋苫畹摹８珊昧?，才能掙錢，來時公司說好的?！毙》己鋈贿@樣高聲說，就繼續(xù)低頭洗衣服了。小芳說的公司是市家政公司，紀律可嚴，有時還突然打來電話，在午飯或者晚飯的時候，就是問一下主家小芳干得好不，有什么意見沒有——聽了小芳的話，大學生一笑，“怕啥？我說你好你就好，我給你多發(fā)獎金……”

小芳的不安還有一層原因：小芳覺得大學生的目光有些狠，狠狠地盯著你看，看臉，看胸，看得你只好低下頭。

所以，小芳出去買菜的時間就長了。買完菜后，她就在公園里轉(zhuǎn)，把菜擇好。一邊擇菜，一邊看人們放風箏，看比自己還小的少男少女們談戀愛。小芳喜歡看他們親昵的動作，如互相喂冰淇淋，可親啦；過不一會兒就抱一起了，緊緊地。這個時候，小芳就不看了。城里人咋這么膽大咧？袁店河邊，這可不敢；至少，得鉆進油菜花深處，或者樹林深處，避避人眼……

——這是兩人的事，別人不能分享的，小芳總是這樣認為。

春分的這個時候，袁店河畔黃澄澄的，大片大片的的油菜花；樹木也基本上出了葉子，青亮亮的，汪著油色。風吹著，花香，水香，陽光也有了香味。才美呢，可美！

小芳喜歡這個時候的袁店河畔還有一層原因。她和小林在油菜花地里呆過，就坐在一起，背靠著背，透過黃澄澄的油菜花的空隙看天上的白云，聽羊兒咩咩地叫。前年，去年，都這樣。風有手，梳理著袁店河的溝溝壑壑，吹得人也可舒服。小林就不老實了，他的手也像梳子……“哎呀……媽呀！”小芳就猛地掙開了小林的手。媽說過，姑娘家不要輕易叫男人抱，一抱一摸，身子就不金貴了，就是銀身子鐵身子了。

小芳就對小林說，“你等吧，等到娶了俺……俺不！萬一你變心了呢！”

今年，小芳來城里打工了?！叭?，往外走”，正月初六她出來打工了，在縣城和小林分的手，就要上車的那一會兒，小林忽然抱住她親了一下。小林在城里打工兩年了，在另外的一個城市當送水工。本來說好一起去小林打工的那個城市。小芳的媽說不好，怎么不好，媽沒有多說，小芳就不多問了，很聽話地在離家近一點的城市，要是家里有啥事，回來方便。這樣，兩人就相離千把里地了，有些遠。

遠歸遠，手機能把兩人拉得近近的：小林哥，你可得吃好喝好，照顧好自己；小芳你也是，開心一點要。小林哥，主家對咱可好哩，我自己住一間房子，活兒也不累；小芳，晚上插好門；我睡不著，想你……我也是，你會在干啥？你猜？想我吧？想！

小芳覺得手機真好，面對面時不好意思說的話，現(xiàn)在，牙一咬，有些叫人臉紅得很的話就發(fā)出去了。特別是小林的短信，讓人心通通地跳，耳朵根兒都嚯嚯地響：“我去送水。要水的女子和你一樣年輕。叫我把水直接倒到浴缸里，倒一桶加十塊錢。浴缸白亮亮的，又大。那個女的在我倒水時就脫衣服，也可白呀！”“你可別看她啊！我也可……可白?！薄拔覜]有見過，嘿嘿……等春節(jié)回去，叫我好好瞅瞅你……”這樣說著，晚上就得好長時間才能睡著，做一個在袁店河邊玩水的夢，和小林在一起。

——可是，過年后在家一直呆住的大學生打亂了小芳的感覺。小芳有些怕，不知道怕什么。就說上午吧，主人和妻子一走，大學生就從臥室里出來了，穿著小褲衩，往衛(wèi)生間去，把正在客廳打掃衛(wèi)生的小芳嚇了一跳。不一會兒，大學生就在衛(wèi)生間里要毛巾要拖鞋，說是洗澡。小芳不敢說啥，趕緊把東西找好，卻見衛(wèi)生間的門半開著！

小芳就不敢往前走了，低著頭，把東西放一小凳子上，再放在門口，轉(zhuǎn)過身去。“給你！你太累了，算是獎金……”大學生說著，竟跟了過來，手里晃著一疊錢！

錢！這錢不少，從厚度上看。

臉騰地紅了，小芳頭低得更狠了，小芳覺得比在樹林里被小林抱住時的臉更紅！大學生就要再往前走，小芳趕緊拿起拖把，胡亂地拖著地，一邊后退，“你自己好好洗吧！”

小芳就跑出來了，跑到公園里。陽光真好，只是晃得小芳睜不開眼。小芳給小林打了個電話，可是小林沒有接；再打，還是沒有接。小芳想給小林說：“我不擱這兒干了……你也回去吧！”

小芳知道小林在另外的一座城市里干得很好。他會開車，廂式貨車，一天能送出去一車的水。他說他給一個別墅區(qū)送水，里面的人真有錢，喂狗的肉是都從外國進口的，洗澡都用成桶的礦泉水，一次用三四桶……他說，好多別墅里就一個女子住?！昂湍阋粯幽贻p。有的讓我把水直接倒到浴缸里，浴缸白亮亮的，又大。有個女的在我進屋前就脫了衣服，可白呀！嘿嘿……”

“小林哥，小林！你在干啥呀？”小芳對著手機說，帶著哭音。旁邊就有人將目光投過來，小芳就不敢說了。

小芳又打了一遍，還是沒有人接。小林哥真忙啊，他會在干啥呢？他一定在一家家地送水，上上下下地跑，顧不上接電話吧。這樣想著，小芳就在公園里轉(zhuǎn)……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小林的電話打過來了，聲音倦倦的，“有事嗎？我去……送水了。”

“我想回去！咱回去吧，你也回去！中不？不為啥。春分了，春天過一半了，油菜花開了，麥起身了，桃花紅過了，杏花要落了，我想回到袁店河看看……”

小林說不想回去，“干得好好的。我在這里一天都能抵上在家一月賺的。你到底咋了？你聽我說……”

小芳掛了電話，她沒有聽小林說完，淚水徹底流出來了。“城里沒有春天，城里的春分不好看，城里的春天真快！”小芳想把這條短信發(fā)給小林，她讀了好幾遍，存下了，沒有發(fā)。

小芳重新寫了一條，“我回去了，我要看看袁店河的春分！”

可是，小林沒有回復，直到在返回袁店河的車上了，小芳也沒有接到小林的回復。

小芳不想這些了。

她想，袁店河的春分一定很美：油菜花金黃，柳樹一身綠，梨花呀杏花呀苦菜花呀薺菜花呀，比著開，把河水都惹香了，香噴噴的；蜜蜂們，結(jié)著伴兒，嗡嗡嚶嚶地唱歌，提著小花籃，腿腳上掛滿了黃的白的粉，一點兒都不嫌累——它們采的蜜一定可純可香，城里沒有，因為沒有袁店河畔那香甜和純凈的花……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