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正沉浸于“民國范”,翻開芥川龍之介的《中國游記》,保準會嚇了一跳。從坐船登陸上海開始,就是連綿不絕的臟。黃包車夫是骯臟的代名詞,乞丐伸長舌頭在舔著腐肉,城隍廟池子里全是尿液,飯館衛(wèi)生一塌糊涂,廚子在洗碗池肆意小便……芥川龍之介的“臟兮兮”簡直不夠用了,后來他開始用“沖擊”,沖擊實在太多且無處不在,臺上鵝蛋臉的美人,臺下“用手指擤了一泡鼻涕,干凈利落地甩在了地板上”。
這可是上世紀20年代,無數(shù)人驕傲的大上海,聽那些人的口氣,當年的上海跟巴黎沒什么兩樣,對當時大部分國人來說,上海是廣漠繁華的大上海,自己則是村氣十足的鄉(xiāng)下人。但對出生于日本富裕家庭,又畢業(yè)于東京帝大英文科的芥川來說,即便是上海,也窮得過分,臟得過分,他用了三個惡狠狠的詞來形容當時的中國:猥褻,殘酷,貪婪。真是一記悶頭大耳光。
之后的《中國游記》,自然一程不如一程。先是去了杭州,老舍寫過一篇《“住”的夢》,說春天要住在杭州,“在西湖上我看見了嫩柳與菜花,碧浪與翠竹……杭州的春天,必定會教人生活在詩與圖畫之中”,結果到了芥川筆下,“西湖與其稱之為湖,不如說近似于發(fā)過大水之后的一片水田?!蔽骱]什么看頭,細節(jié)上不夠雅致太過粗陋,湖面又不夠大氣,最叫人討厭的還是西湖邊上那些紅灰兩色的建筑,在一片古跡名勝中,他覺得跟碩大無比的臭蟲一樣難看。
原來民國時期的建筑已經(jīng)不能看了,這好歹能叫人寬心不少,并非文革毀滅了一切,這些玩意兒自打民國就開始毀了,當時大眾審美已然壞到了一個境界,讓芥川看來看去,都覺得粗鄙無味。
在以精巧園林聞名的蘇州,說蘇州城有“一種土里土氣的寂寥感”,去南京,倒沒說什么壞話,張恨水寫南京空曠而蕭疏,必定是合于秋意的。只是芥川在南京碰到個日本同鄉(xiāng),告訴他但凡在南京生了病,沒一個人能救得活,嚇得這位素來體弱多病的作家,第二天急急趕回上??床 ?/p>
唯一談得上好的東西,是菜的味道不錯,但僅僅是味道而已,全書中提了兩遍,中國的菜館,除了味覺外,其余任何感官都無法得到滿足。早前魯迅和周作人去日本留學,周作人寫吃得很壞,壞到魯迅常常訴苦,但住得很舒服。但在中國,芥川不是被臭蟲和蜘蛛嚇到,就是覺得房間內(nèi)的擺設實在過于俗艷,反正他覺得中國人的品味真是差勁,除了盡量不看之外,沒有更好的辦法。
一百年前的中國人給芥川留下的印象非常不怎樣,在你悠然回味那個年代的老照片全是真正的帥哥和真正的美女時,真相是當時的中國人全都丑陋而古怪,個子矮小衣著寒酸。芥川龍之介長著一副風流倜儻又多病多愁的面孔,風度極佳,可要說說民國文人們,魯迅是一晚上煙頭能丟一地板的人,郁達夫站在王映霞旁邊像個落魄的跟班,即便溫柔多情的徐志摩,也是一副過于軟糯的風味。
芥川龍之介后來越走越是討厭,對整個中國都膩煩透了,以至于游記變得虎頭蛇尾,草草記上一筆了事便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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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筆下的民國——
在許多省份中,賦稅往往已預征到六十年或六十年以上,農(nóng)民因無力繳付地租和高利貸的利息,好幾千英畝的土地都任其荒蕪著
——埃德加·斯諾《西行漫記》
幾年間上漲了一百多倍的物價,通貨膨脹?!巴ㄘ浥蛎?,什么通貨膨脹”!孔博士這次沒有打哈哈,他咆哮著說。“你們美國記者就喜歡說通貨膨脹,中國根本沒有通貨膨脹!有人愿意花兩萬塊錢去買一支鋼筆,那是他們自己的事,不是通貨膨脹!他們發(fā)神經(jīng),就是這么回事,他們根本就不該去買嘛”。一個王朝的喪鐘那時候就已經(jīng)敲響了。
——美國記者白修德《來自中國的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