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們的手寫時代

近日，莫言叫停寫于上世紀(jì)80年代的小說《蒼蠅·門牙》手稿拍賣，賈平凹亦步其之后，披露自己被拍賣的手稿系贗品。而今，網(wǎng)絡(luò)橫行，不知不覺間，他們竟然成了漢字書寫最后的“殉道者”。

曾經(jīng)，手寫的漢字是人們之間交流的主要平臺之一，信件以及情書，構(gòu)成了一種浪漫的表達(dá)，幾乎每一個會寫字的人都有用文字表達(dá)情感的機(jī)會。可惜，今日的手寫文字已退出我們的視野，不知不覺間，我們親自埋葬了一個時代，又開啟了一個新的充滿變數(shù)的時代。

最后的手寫殉道者：莫言、賈平凹、王安憶、格非……

莫言可以算是最早用電腦寫作的一批作家之一，但因為時常上網(wǎng)而忘了寫作，索性回歸手寫。當(dāng)然他說，手稿也是很值錢的。

自稱“不大懂電腦，不大會用”的賈平凹寫作上尤為用功。他的稿子都是手寫，寫完了正面就用反面。他寫作，往往寫三四稿，每一稿都重新謄抄，一部40萬字的小說，往往要寫一百多萬字。

長篇小說《古爐》的責(zé)編回憶說，《古爐》的稿子送到社里是六大本子，自己用超市里那種大大的環(huán)保袋子拎著，感到沉甸甸的。

《古爐》寫了4年，用壞300支筆，修改三稿，每一稿均是一字一句執(zhí)筆重寫一遍，寫作字?jǐn)?shù)近200萬字，在規(guī)模上讓賈平凹的創(chuàng)作達(dá)到了一個高峰。他在《古爐》后記中寫道：“我感激著那三百多支簽名筆，它們的血是黑水，流盡了，靜靜地死去在那個大筐里?！?/p>

相比莫言、賈平凹，王安憶則有些特別，她并不是不會電腦，她說自己“打字很快”，但她不愿意“服從機(jī)器”，故而堅持“寫在紙上”。

王安憶怪持書寫習(xí)慣的另一個特別之處在于，她其實不寫書法，手稿對她來說是和小說一體存在的?！拔乙郧皩懽鞯臅r候，先是寫在紙上，然后再謄寫到稿紙上，同時進(jìn)行修改和潤飾?，F(xiàn)在，我雖然仍是先寫在紙上，但之后會直接輸入電腦，潤飾修改。我打字很快的?！蓖醢矐浾f，“我在電腦上寫作沒法思考。不過，一些千字以內(nèi)的短文章，我有時也會直接在電腦上寫。而且，使用電腦會影響視力，這也是我不太愿意直接在電腦上寫稿的原因?！?/p>

格非也堅持手寫。“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工作習(xí)慣，不僅僅是寫東西的習(xí)慣，還包括記錄”，格非解釋，“我一邊在本子上寫，一邊如果想到些什么，比如明天要寫什么，后天要寫什么，隨手就可以在背面做個記錄，非常方便。假如我寫第一章的時候，忽然想到在第四章要寫點什么，也隨手可以做記錄?！?/p>

不同的是，畢飛宇舍棄了手稿，去擁抱電腦。《與阿來生活二十二天》手稿，上面寫著“最后一篇手稿，此作過后上電腦嘍?！敝两瘢@位不用手機(jī)的作家，早已開始用電腦寫作。

賈平凹與三毛：

文字背后的友誼與愛

前手機(jī)時代，電報、書信成為人們溝通的重要方式。

1986年，莫言去新疆，經(jīng)過西安之前，給未曾謀面的賈平凹發(fā)了電報，讓他去西安火車站接站。賈平凹就在一個紙牌上寫了“莫言”二字在車站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個上午沒有說一句話。那日莫言因故未能到西安，直到快下午了，賈平凹迫不得已問一個人××次列車到站了沒有，那人先把他手中的紙牌翻個過兒，說：“現(xiàn)在我可以對你說話了。我不知道。”他才猛然醒悟到紙牌上寫著莫言二字。

“朋友和我說，人家都不認(rèn)識你，憑什么接到一封莫名其妙的電報就來接你呢？我想想也是?！睅啄昵澳栽谌毡咀x到賈平凹的一篇散文，才知道賈平凹當(dāng)時騎著自行車，提著寫有“莫言”二字的提包去接他，到處問，但卻沒人回答他。

文字傳達(dá)信息，演繹無數(shù)故事。

同樣是未曾謀面，賈平凹與三毛的交往堪稱經(jīng)典，更何況陰陽相隔，亦催人淚下。

三毛特別喜歡賈平凹的書，“眼睛都要看瞎了”，有時她就看平凹的照片，研究他，“他腦子里的東西太多了”。她托一位陜西的記者給賈平凹帶去問候，一張名片，上邊用鋼筆寫了：“平凹先生，您的忠實讀者三毛。”

賈平凹給三毛復(fù)信后沒幾天，三毛卻自殺了。自殺后十幾天，賈平凹卻接到了三毛的回信。這是三毛入院前寫的最后一封信，在去醫(yī)院的路上投進(jìn)郵筒。三毛向賈平凹述說自己的苦悶，手寫的文字穿越生死，未亡人讀之，不禁潸然淚下。

寫信是一種恭恭敬敬的姿態(tài)，病中的三毛“用了最寶愛的毛邊紙給您寫信，此地信紙?zhí)?。這種紙臺北不好買了，我存放著的?！?/p>

三毛的回信寄到賈平凹的單位，引起轟動，妻子俊芳一看到信來自臺灣，地址最后署一個“陳”字，立即知道這是三毛的信就拆開了，她想看又不敢看，啊地叫了一下，眼淚先流下來了，大家全都雙手抖動著讀完了信，就讓俊芳趕快去街上復(fù)印，以免將原件弄臟弄壞了。

這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文字。

“三毛，您總算在臨死之前接收了一個熱愛著您的忠實讀者的問候！可是，當(dāng)我親手捧著了您的信，我腦子里剎那間一片空白呀！清醒了過來，我感覺到是您來了，您就站在我的面前，您就充滿在所有的空氣里。”賈平凹在《再哭三毛》中寫道，“雖然您在冥中，雖然一切無聲，但我們在談著話，我們在交流著文學(xué)，交流著靈魂?！?/p>

三毛去世后，她的一個朋友代表她去了甘肅鳴沙山，三毛曾經(jīng)表達(dá)過死后想埋在此地的心愿，這位朋友帶著她的一些遺物前去，路過西安時特意去見了賈平凹。2000年，賈平凹走絲綢之路，路過鳴沙山，曾想去三毛的墳地上看一看，但是始終沒有找到?！拔艺f一會如果有個穿白衣服的女的過來，那三毛肯定就埋葬在這附近。后來果然幾分鐘后就過來個女的，在班車上坐著，然后是穿白衣服的。當(dāng)時沒有想就把香煙放在那，燒完的時候有個蜘蛛爬到香煙下邊，蜘蛛一般是‘知’的意思，我想應(yīng)該是三毛的靈魂有知吧?！?/p>

魯迅們的情書與偷情書

去年嘉德春拍上，魯迅手書《古小說鉤沈》手稿就拍出了690萬元人民幣的高價。該手稿為周作人收藏，1961年以此頁贈鮑耀明，并題記，算作周氏兄弟合璧之作。去年嘉德秋拍，除了魯迅200余字書信拍出655.5萬元的天價、約合一字3萬元，1937年陳獨秀致陶亢德的書札，拍出230萬元，李大釗致夫人吳若男的書札拍出了414萬元。

若以價錢論，先人手稿可謂無價。

手書愛情，更是前輩們戀愛時的必備。舊時文人，幾乎人人都曾“著魔”于此道。

最著名的，是魯迅與許廣平。

1925-1927年，魯迅與許廣平分居兩地，從互相愛慕，到確立愛情關(guān)系，一百多封書信，蘊含了無盡的相思。

魯迅在《兩地書》“序言”里道，這信里既沒有死呀活呀的熱情，也沒有花呀月呀的佳句，并且將書的特色歸結(jié)為平凡。誠然，書信語言樸實直接而不需要掩飾，但愈樸實愈真誠，愈顯出內(nèi)心深處的眷念與深情。

戀愛中的魯迅天天去學(xué)校郵政代辦所等信，量得學(xué)校至代辦所距離約八十步，甚至費心思地研究過廣州廈門間一周兩次的郵信船，但終于研究不出自己發(fā)出的信的船期是星期幾。代辦所內(nèi)外各有一信筒，所內(nèi)的五點鐘后就投不進(jìn)了，夜里只能投入所外的一個。

魯迅常半夜翻過柵欄將信投入所外的郵筒中，此舉被許廣平褒為“傻氣的傻子”，下命令不準(zhǔn)他半夜去投信，怕有危險。魯迅乖乖妥協(xié)說：此刻已經(jīng)夜一時了，本來還可以投到所外的箱子里去，但既有“命令”，就待至明晨罷，真是可懼，“我著實為難”。

不只有魯迅，很多頂級文人在情書里不能自拔。沈從文追求張兆和，在信中寫道：“‘求你將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記，帶在你臂上如戳記?！夷钫b著雅歌來希望你，我的好人。”

徐志摩與陸小曼“偷情”，熱烈程度遠(yuǎn)超初戀男女，看看這樣的開場白：“我的肝腸寸寸的斷了。今晚再不好好的給你一封信，再不把我的心給你看，我就不配愛你，就不配受你的愛?！泵擞窒矚g拿自己的情書去出版，于是，少男少女們讀了不免臉紅。

偷情成為時尚，郁達(dá)夫也不甘寂寞，寫信給王映霞：“為了你，我情愿把家庭，名譽，地位，甚而至于生命，也可以丟棄，我的愛你，總算是切而且摯了?！?/p>

多少年來，情書在廣為流傳著。即使到了上世紀(jì)90年代，中學(xué)、大學(xué)校園里，情書依舊是求愛的主角。可是今日，隨著手機(jī)、網(wǎng)絡(luò)的狂轟濫炸，情書的隱秘和羞澀，逐漸被電子軟件取代，一句我愛你，再也不是當(dāng)年的“我的好人”那般低沉、執(zh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