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說來總是一件有些嚴肅認真的事情。那么,要讓一本書的閱讀質量有所保證,顯然過快的速度是有失妥當?shù)?。對于一?0多萬字的著作來說,我以為怎么也得需要3天的時間方能兌現(xiàn)這樣的保證。這里,我們暫且不去計較一本哲學專著和一本小說作品之間的閱讀速度差異。就像我們不去追究你一天之中到底能夠將多少小時留給自己的閱讀。
有了這樣一個大致的參照,我們便可嘗試測算一下自己一生的讀書數(shù)量了。3天1本書,1個月就是10本,1年則是120本。假如你能活到百年,把你正式獲得閱讀能力之前的時間以及你喪失閱讀能力抑或閱讀能力衰退的時間合計為20年(這實在不算苛刻吧),那么你真正擁有的讀書時間也就是80年。答案已經(jīng)一目了然,你一生可能窮盡的數(shù)量最多不會超過9600本。與1萬本的目標還有那么一段距離。而實際上,要完成這9600本書,你必須得先確定自己能夠長壽,且能有80年充沛的讀書精力。此外,你必須還得是個“讀書癖”才行。
據(jù)此算法,再結合一下自己的實際情況,我們還能夠對讀書持有那么樂觀的心態(tài)嗎?
更不容樂觀的其實是我們此刻的閱讀現(xiàn)實。除去繁忙的工作,電視和網(wǎng)絡幾乎占據(jù)了我們所有的業(yè)余時間。盡管有人掙扎著要在入睡前讀上那么可憐的兩頁,但手中的書本早已不是書本而是變成了催眠物。與此同時,人們似乎仍然沒有意識到,影像正在大肆蠶食著我們閱讀文字的能力。影像觀賞同文字閱讀間固有的思維差異,可以消弱人們在面對文字時所需的專注和聯(lián)想能力。相關的調查統(tǒng)計資料表明,自電視普及以來,全世界青少年群體當中的閱讀障礙癥患者始終處于遞增趨勢,有人把這樣的孩子稱作“識字的文盲”。他們認識每一個字詞,卻無法做到順利閱讀。
身處在這樣一種閱讀境遇中間,你又怎么敢有讀9600本書的夢想呢?
況且,美好的讀書夢想還不能完全建立在對量的絕對追求上。讀多少本是一種收獲,讀多少遍書又是一種收獲?美國詩人弗羅斯特稱他搞不明白那些喜歡博覽群書的家伙何以如此瘋狂?在他看來,重讀才是真正重要的。也就是說,讀書人應當關心的不是他讀了多少本書,而是一本書他讀了多少遍?讀遍莎士比亞的書算不了什么,讀多少遍莎士比亞的書才是與意義沾邊的正道。
無疑,弗羅斯特的閱讀方式是謙遜的。對于那些經(jīng)典而言,如果我們以為一遍即可看透其全部的奧妙,顯然是低估了它的價值。這樣的傲慢僅憑我們自己的閱讀經(jīng)驗便可被證實。以《紅樓夢》為例,我們在18歲、38歲、58歲時的3次閱讀所獲是根本不可能一樣的。即使是在同一年度里的3次閱讀,也不可能是全然相同的感受。有時候,同初讀時的印象相比,重讀甚至會使我們感覺像是在捧讀迥然相異的另一本書。這樣的閱讀情形并不罕見。
重讀證明了我們在閱讀時已然進行過的選擇,對于那些沒有多大價值的書,是堆放在我們這個時代的又一大尷尬。在有名即能出書、有錢即能出書的今天,豐富的圖書資源實質上只是一個假象。不加選擇地接受一本又一本你所遭遇的新書,很可能讓你患上的不是消化不良而是營養(yǎng)不良。這樣的讀書已與戕害生命無異。
不過,雖然讀書會耗盡我們大量的時間,但卻并不意味著它在浪費我們的生命。因為讀書本身就是一種生活,所以它并非像某些人說的那樣會使我們脫離生活。所謂的書呆子不懂得生活,那是由于他們首先就未能讀懂自己手中的書籍。而事實上,一本好書就是一場精彩的生活,讀了一本好書便等同于經(jīng)歷了一場精彩的生活。如此看來,讀書同時也是我們豐富自我生命的一種有效方式。只是,在寫書、出書皆已不再格外莊重的當前,又有多少書籍還能夠貢獻得出精彩的生活呢?而這恰是敗壞人們讀書興趣的又一個罪魁禍首啊。所以,我們還不能把自己日漸遠離書籍的生活完全歸咎于電視、網(wǎng)絡的大面積入侵。我們最好能夠由此明白,這內外交加的多重不幸。
(摘自中國廣播電視大學出版社《是誰傷害了我們的愛》 作者:路文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