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無辜的單薄】
黃昏,常赫遇見小郁的時候,天空飄起了小雪。
雪是忽然下起來的,細細碎碎地飄在窗外,這讓常赫的心有些莫名傷感,這個城市已經(jīng)兩年沒有下過雪了,冬天就那么干燥地冷著。
因為雪花,常赫放慢了車速,慢慢看向窗外。
正是這一眼,他看到了正站在路邊細碎雪花下的小郁。她裹在厚厚棉衣里,看上去依然瘦瘦小小,沒有戴口罩,一張小巧面孔在黃昏的光影和雪花的交錯里,有一種無辜的單薄。
在等出租車的樣子。
常赫把車停下來,搖下車窗,喊了小郁一聲。
看清楚是常赫,小郁的臉上露出幾分驚喜。而常赫已探身推開副駕駛的車門,招呼小郁,快。
小郁笑,快步走近,閃身坐進來。
車子開入車流中。正值下班高峰期,常赫駛得越來越慢。
幸虧你來。小郁感慨,這天氣,根本打不到車。
怎么不讓曉兵來接你?常赫打趣小郁,他那里車輛充沛,就差沒有坦克了。
卻見小郁淺淺的笑忽然就凝固在唇邊,然后,她慢慢將頭轉(zhuǎn)向窗外,并沒有答常赫這句戲謔之語。
常赫不知緣故,正欲問“是否和曉兵拌嘴了”,卻在無意一瞥中,看到小郁左手手背的兩處淤青。小郁的手背格外白皙,那兩處紫色痕跡更加顯眼。
常赫一愣,忍不住問,曉兵打你?為什么?
小郁也似愣了一下,意識到常赫因何詢問,刷地把左手縮起,轉(zhuǎn)頭看常赫一眼,不答。
顯然,她不想對他說。
常赫沒有再問,卻忽然有些憤怒,他一直知道陳曉兵不是好脾性,但沒想到他會對這樣一個單薄的女孩動手。她會犯什么錯?
常赫想不出來。車子依然只能慢慢移動,好半天,兩個人都不再說話。
【雪花慢慢密集起來】
兩年前,常赫第一次見到小郁,她已是陳曉兵的女友。
當時只覺有些詫異,小郁面容恬凈,性格內(nèi)斂,話不多。氣質(zhì)上,和陳曉兵完全不同。
陳曉兵在單親家庭長大,高中畢業(yè)后就出來謀生。因為對汽車天生的敏感,三兩年時間倒是練出一副好手藝,于是在一家4S店站穩(wěn)腳跟,收入倒也不算少,但……長成了性格粗劣的男子,自卑又自傲。
不知道怎么會遇見小郁這樣的女孩。
但也只是小小的好奇而已,常赫才不會過問這些瑣碎之事。況且他和小郁見面有限,偶爾和陳曉兵及其他人一起吃飯,陳曉兵會帶著小郁。席間只是點點頭而已,算不得熟悉。
沒承想這個黃昏會遇見她。問了才知,小郁上班的那家醫(yī)院,正在他下班的路上。
所以,遇見,也不算是意外。
常赫略感意外的,是小郁和陳曉兵之間發(fā)生了什么。
但常赫沒有再問。只是走了一段路后,堵車了。
雖是隔三差五地堵,可這一次,身邊坐著小郁,常赫有些不習慣。
車窗外的雪花慢慢密集起來。
【那么無辜而無助地看著他】
十幾分鐘后,車子半分不曾移動,常赫自某人微博中得知,是前面幾百米的路口出了車禍,尚在處理中。
有些頹然,常赫微微嘆口氣。
然后,卻聽到小郁輕輕開口,她說,拜托,你別問陳曉兵。
什么?常赫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看小郁一眼。
她正那么無辜而無助地看著他。那眼神,讓常赫的心有些酸軟。
片刻,常赫點點頭,好,我不問他。但是,為什么?
忽然想知道緣由,他為這女孩擔心。
小郁慢慢說,曉兵他……他有時候喝很多酒,會醉,不能克制自己。
常赫愕然,因為喝醉,無緣無故就動手?
小郁不答,又說,醒酒后,他便道歉,發(fā)誓下不為例,但是……
但是不過是惡性循環(huán)。常赫接過小郁的話。他太了解這樣的故事,也太了解貪酒的男人,更了解陳曉兵。除了一副說得過去的相貌和一手嫻熟的操控車輛的技術(shù),陳曉兵別無他長,讀書太少,成長環(huán)境太差,并不懂得太多道理。天性又不夠溫良。
終究,小郁是跟錯了人。但此時常赫再次生出好奇,當初,如何和他在一起的?常赫隱約記得小郁并非本地人,不過是來求學而已,和陳曉兵本該無交集。
小郁低下頭,那時候,我幼稚。
于是,在靜止的車流里,常赫聽到了故事的起因。
毫無新意。
【不想分手如此艱難】
當初,小郁在這個城市的一家學校學護理,有天晚上和同學在外面吃完晚飯回校時,兩個女孩遇見兩個壞男孩。糾纏不下時,剛巧路過的陳曉兵“英雄救美”,打跑那倆男孩。
那晚,陳曉兵送倆驚魂未定的女孩一直到學校門口。因心存感激,小郁留了陳曉兵的電話,但沒等小郁打電話表示感謝,陳曉兵已經(jīng)主動找上門去。
陳曉兵對小郁一見鐘情。
性格再粗劣的男子在戀愛初期,也都曉得耐著性子說好話、請吃飯、送禮物、看電影……
陳曉兵所受教育不多,相貌卻英俊,身高原本就是衣服架子,簡單一收拾,也頗帥氣。追得緊了,連小郁的同學都開始替陳曉兵說好話。
當時,對陳曉兵小郁說不上有好感,但也說不上討厭。慢慢地,獨自生活的女孩竟也有了一種被保護的安全感。
這樣過了兩個月,小郁做了陳曉兵的女友。
畢業(yè)后,小郁到兒科醫(yī)院實習,3個月后,留下來做護士。
醫(yī)院不提供宿舍,陳曉兵將小郁的簡單行李拎去他的住處……
“一切看起來都好,但是……”小郁沉吟良久,“但是和陳曉兵一起后不久,我便想離開他。因為真的‘不是一個世界的人’?!?/p>
一如常赫最初的感覺。
沒承想分手卻如此艱難。小郁說,提了幾次,陳曉兵只說一句話,如果我離開他,他就殺了我。
小郁轉(zhuǎn)頭看常赫,我發(fā)現(xiàn)我真的很膽小,所以,我不敢離開他。
小郁說得很慢,聲音很輕,常赫卻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或許,這才是陳曉兵對小郁動手的真正原因吧,而他也信小郁說的,如果她和陳曉兵分手,即使結(jié)局不至于那么慘烈,小郁也會受到傷害。他知道3年前,陳曉兵曾因打架致人輕傷被拘留過。
想安慰小郁幾句,常赫又不知如何開口,卻忽然看到小郁無聲地哭了。然后,女孩哭著拉開車門去了車外。小小的身影,很快淹沒在密集的雪花中。
【給她一條生路】
那幾天,常赫總是突然想起小郁,心里悶悶。
這樣隔了半個月的樣子,依舊是黃昏,依舊是曾經(jīng)的路邊,常赫再次遇到小郁。
這一次,新的傷痕出現(xiàn)在小郁左側(cè)的額角。
常赫下意識伸出手去撫摸,只是剛剛觸到,小郁已疼得抽搐。
那一刻,常赫下定決心,要將這女孩帶出泥沼。
第二天一早,常赫去4S店找陳曉兵,沒有轉(zhuǎn)彎抹角,他對陳曉兵說愿意給他投資一家高檔轎車修理廠,他可以去做老板,前提是他必須放棄小郁——陳曉兵打工的這家4S連鎖店,是常赫父親經(jīng)營多年的企業(yè)。常赫,是陳曉兵的老板。他知道陳曉兵的軟肋,家境貧寒,陳曉兵太盼望有機會改變,以期用富有來培植男人的尊嚴。
這樣的男人,可為愛情孤注一擲,但不會付出一切。
所以常赫確信,陳曉兵會接受這個條件。
果然,陳曉兵只想了短短幾秒鐘,先是自嘲地笑一下,便點點頭對常赫說,從現(xiàn)在起,小郁和我再無關(guān)系。
沒有再說多余的話,常赫掉頭離開。坐在車上,他給小郁發(fā)了條信息:你自由了。
過了片刻,小郁回過來:無以為報。
常赫看了兩遍,把信息和小郁的號碼一并刪除——雖然疼惜,但常赫從不曾動過要對小郁如何的念頭。他已為人夫亦為人父,有自己的道德觀。他知道給她一條生路,是他能愛她最好的方式了。
【借一顆疼惜自己的心】
小郁似乎知曉一切,從那天起,如同在這個城市消失,她沒有再在常赫的世界里出現(xiàn)。
但常赫不知道,那個落雪的黃昏,在他出現(xiàn)之前,已有數(shù)輛空著的出租車駛過。小郁并非在等車,而是在等他。
包括手背和額角的傷痕,都是小郁自己故意碰的。陳曉兵的要挾是真,但他從未對小郁動過手。所有的一切,都是小郁設(shè)計的。這個身單力薄的小女子,在想要離開一個厭倦的男人時,害怕受到傷害,于是想了又想,找上了常赫。
她知道像常赫這樣的男子,不會置一個弱女子于險境而不顧,常赫善良又仗義。她還知道,只有常赫,才能讓陳曉兵放手。她和常赫一樣,了解陳曉兵的軟肋。
小郁看透了這兩個男人。她從來就不像常赫所想的那樣單純無辜,她是個太好的演員,也知道這世上,哪一種情感可以利用。
她做到了,步步為營地借一顆疼惜自己的心,走出了人生的困局。
離開陳曉兵的午后,在路口,一輛銀灰色的轎車慢慢從小郁身邊駛過。
小郁停下來,看清楚那并不是常赫的車。卻不知怎的,眼淚忽然流了一臉,心就跟著一點點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