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年前,沈陽一位服裝個體戶終于在香港圓了兒子夢,雖然花了一大筆錢,可令他欣慰的是兒子擁有香港籍,享受“香港永久居住權”、“特區(qū)護照”、“終身免費醫(yī)療及12年免費教育”、“全球120多個國家免簽證”、“國內(nèi)名牌學校面試就讀”……他賣掉沈陽的大房子,在深圳購房。妻子和岳母去深圳照顧兒子。兒子受到百般呵護,女兒卻只能在有限的假期里得到一點可憐的母愛。
就是這一切的不均衡,造成了女兒和兒子深深的隔閡與對立。受傷的女兒怨恨母親拋下她只管兒子,每當母親帶著兒子回沈陽過寒暑假時,女兒都想方設法捉弄甚至傷害兒子……
當他遭遇車禍陷入困境時,妻子又患重病。為了救妻,他只好賣掉深圳的房子讓兒子回家鄉(xiāng)。兒子無法與女兒好好相處,也無法適應內(nèi)地的教育,在痛苦、自卑、叛逆、躁狂與親情的扭曲中,揮刀砍傷姐姐……
香港生子深圳養(yǎng),惹得女兒怨氣多多
2005年9月1日凌晨5點半,劉建平趙偉莉夫婦二人就等在深圳福田口岸出入境大廳的門前,等待著送3歲的兒子宏哲去香港的幼兒園。他倆是來得最早的,這是他們的兒子第一次去香港的幼兒園,為了這一天,他倆拼搏了4年多。
將近6點,福田口岸出入境大廳擠滿了排隊入港的人。這個口岸是深港跨境學童最為集中的,此時天剛蒙蒙亮。6點10分左右,香港幼兒園的接送車來了,趙偉莉把兒子親手交給阿姨,兒子在哭。夫婦倆看著載著兒子的車遠去,仍久久不肯離開。他倆要讓兒子從3歲起就成為真正的香港人,從進幼兒園開始,接受香港的教育。
此時,劉建平34歲,趙偉莉31歲,他倆還有一個8歲的女兒宏蕓。夫妻倆原來在沈陽南塔鞋城做生意,生意不錯,日子過得安逸幸福。唯一的缺憾就是沒兒子。
2001年,常去廣州、深圳進貨的劉建平,聽說內(nèi)地人在香港生孩子,可以取得香港籍!如果生個香港兒子,兒子就可擁有“香港永久居住權”、“特區(qū)護照”、“終身免費醫(yī)療及12年免費教育”、“全球120多個國家免簽證”、“國內(nèi)名牌學校面試就讀”……
夫妻倆終于找到了名正言順生兒子的途徑,做好一切準備。2002年7月6日,趙偉莉在香港生下了兒子宏哲,包括中介費、醫(yī)療費等,共花了9萬元。
2006年9月6日,劉建平回到沈陽,因為生意不能扔下??墒?,當他見到女兒宏蕓時,她卻在哭。他走過去抱起女兒:“誰欺負我的寶貝女兒了?”
聽到父親的話,10歲的宏蕓帶著哭腔大聲說:“是你欺負我!為了讓你兒子變成香港人,去香港上幼兒園,你把咱家的大房子賣了,還借了許多錢,在深圳買了房子。媽媽和姥姥都去陪你兒子了!我只能在爺爺家住大雜院,擠在一個小房間里。我想媽媽了,我也要去深圳住,去香港上學……”
第二天傍晚,劉建平拉著女兒的手道歉,表示要拼命掙更多的錢,重新在沈陽買大房子給女兒住。他還告訴女兒,女兒不能去深圳住,也不能去香港讀書,因為她沒有香港籍。
2007年1月中旬,放寒假的宏蕓被父親帶到深圳。在福田區(qū)一個普通的居民區(qū)里,宏蕓見到了朝思暮想的媽媽和姥姥。她一頭扎進媽媽的懷里,哭得淚水漣漣。
女兒來深圳10多天后,最可怕的事發(fā)生了,趙偉莉看到兒子的腿上、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兒子也哭著告狀,是姐姐打的。趙偉莉暴怒,打了女兒:“你怎么這么狠心,他是你弟弟!”
宏蕓這次沒哭,眼里流露出與年齡不相稱的寒意與怨恨:“他不是我弟弟,他是我的仇人!他奪走了屬于我的一切……我希望他死!”
女兒的目光,讓趙偉莉不寒而栗。整個假期,她都小心看護著兒子,害怕再出問題。
遇災難花光家財,兒子回沈陽后非常痛苦
從這時起,劉建平趙偉莉夫婦非常擔心女兒會做出傷害兒子的事。每年的寒暑假,不管是帶著兒子回沈陽,還是讓女兒來深圳,都格外小心。
劉建平答應女兒買大房子的愿望始終沒有實現(xiàn),因為他一個人打理生意比夫妻兩個人經(jīng)營差多了,還有沈陽深圳兩個家的開銷,兒子在香港讀書雖然免費,可各種開銷也很大。掙的錢剛好夠花,節(jié)省了多年才還上在深圳買房欠下的幾十萬元債務。兒子也并不開心,因為他內(nèi)地同學的父母大多是有錢人,同學都嘲笑他是窮小子。
而宏蕓,對弟弟的怨恨并未隨著年齡的增加而減弱,反倒是越來越強烈。她甚至覺得自己是情感上的孤兒,總覺得父母把全部的愛都給了弟弟。每次相見,都想盡辦法捉弄弟弟,有機會還要傷害他。
2010年4月初,7歲的宏哲已是地地道道的香港人。從3歲上幼兒園開始,他在香港受教育快4年了,已經(jīng)習慣香港的一切。他知道姐姐恨自己,就用蔑視來報復姐姐。每當姐姐欺負他時,他就說:“我是香港人,香港很香噢!”他會閉上眼睛夸張地做陶醉狀,然后口若懸河地叨叨一遍作為香港人享受的待遇和福利。
就在這時,災難降臨到這個家。2010年4月26日下午,劉建平遭遇車禍,右大腿、左臂和多根肋骨嚴重骨折,肝臟和脾臟也嚴重受損,只能住院治療。趙偉莉把兒子托付給母親照料,自己回到沈陽護理丈夫。
劉建平的生意只好讓姐姐幫忙打理??山憬悴]有他的經(jīng)營眼光和經(jīng)銷能力,生意越來越差,掙的錢越來越少。而家里和兒女的花銷卻不能少,還需要一大筆治療費。無奈,只好借錢。半年后他基本康復時,已欠債20多萬元。
2010年10月底,劉建平的骨折痊愈了,但落下殘疾。內(nèi)臟的損傷讓他的身體變得非常虛弱,他已沒有能力重新打理生意了,只好把攤位賣掉。賣了23萬元,還不夠還債。他在沈陽陪著女兒讀書,趙偉莉又回到深圳照顧兒子。
當看到兒子時趙偉莉大吃一驚,小小的人兒滿臉愁苦,精神萎靡。她摟著兒子問:“你怎么了?”
宏哲告訴母親,在香港,同學們瞧不起他這個內(nèi)地人;在深圳,一起去香港讀書的同學們也瞧不起他這個窮鬼。雙重的蔑視讓他活得很壓抑。比這更沉重的是,不僅姐姐恨他,父母和姥姥、爺爺、奶奶等親人都覺得為他犧牲太多。他的精神壓力太大了。他甚至說回沈陽讀書,就不會被人瞧不起,不會被姐姐恨……
聽完兒子的話,趙偉莉哭了。
這個家只出不進,夫婦倆都憂心忡忡。思來想去,只剩一個辦法,就是賣掉深圳的房子,用這筆錢供兒女讀書。深圳的房子,賣了91萬元。
2011年,趙偉莉的母親、劉建平的父親相繼患病去世,這又花掉了夫婦二人十幾萬元。
禍不單行。2012年11月底,趙偉莉腎病發(fā)作,被醫(yī)院確診為尿毒癥。她母親已去世,姐姐又等待著給她換腎,趙偉莉只好找撫順的表姐去深圳照顧兒子,她回到沈陽治療。
沒有別的辦法,趙偉莉只能是邊透析治療邊等待換腎。腎源有了,是她親姐姐的,她們的配型沒有問題,可錢是個大問題。賣房子的錢只剩下不到50萬元。換腎加上長期治療費得30多萬元。夫妻倆都沒有了掙錢的能力,怎么辦?將來還得生活……
趙偉莉告訴丈夫,辦法只有一個,就是放棄治療!用她的命換一雙兒女的前程!
劉建平否定了妻子的辦法,他深愛妻子,不能眼睜睜看著妻子死掉。夫妻倆僵持不下。
2013年1月中旬,9歲的宏哲逼著表姨帶他回到沈陽,他摟著母親:“媽媽,你不能死,我不讓你死!沈陽那么多人沒有香港籍,也都活得好好的。我不做香港人,也不讓媽媽死……”
趙偉莉看到兒子如此堅決,只好答應了他。
趙偉莉的換腎手術在中國醫(y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yī)院進行,手術非常成功。在第一周的危險期,兒子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她明白,自己做了換腎手術,丈夫身有殘疾已不能工作,想再讓兒子去香港讀書已沒有可能。她流淚無語。
2013年2月中旬,身體恢復得很好的趙偉莉出院了,治病花了16萬元。可她已沒有家了,住進了婆婆在沈河區(qū)泉源小區(qū)只有49平方米的舊房里。
無奈,宏蕓和奶奶仍住在南屋,宏哲和媽媽住北屋,劉建平住在過道里。
姐弟互相仇恨到頂點,揮刀砍傷的不僅是親人的身體
這時,最緊迫的任務是安排宏哲上學。然而,事情非常麻煩。宏哲是香港籍,沒有中華人民共和國戶籍。而現(xiàn)在,中國的學生上學,是按戶口劃分的。別說香港籍,就是北京的戶口想在沈陽上學,那也是難上加難呀。找遍了學校,都沒辦法解決!最后,只能花高價借讀??杉依飪H有的錢,還得給趙偉莉做后續(xù)治療。
宏哲的上學問題最后解決了,需要一次性交5萬元,每年還得交1萬元的借讀費。而且,只是一般的學校,如果是名校,就更貴得離譜了。第一筆錢就得交6萬元。這樣整個家還剩下10余萬元,連趙偉莉的繼續(xù)治療費用都不夠,更別說一家的生活費了。
為了生存下去,劉建平拖著殘腿和病弱的身體,在小區(qū)門口賣起了麻辣燙,每天能掙上幾十元錢,以補貼家用。
2013年3月1日,宏哲第一天上學,在這所小學的五年級四班。同學們都對這個香港小子很好奇,班主任李老師讓宏哲自我介紹。宏哲的港味普通話讓同學們笑聲不止,他滿臉通紅。
開始上課,麻煩又來了。滿書印的簡化字,有一半他都不認識,香港的課本都是繁體字。更麻煩的是,香港的漢語拼音與內(nèi)地的漢語拼音完全不同,學習的內(nèi)容和進度也不一樣。完全是雞對鴨講,宏哲根本聽不懂!
宏哲非??鄲?,調(diào)皮的男同學整天學他的港腔港調(diào),害得他不敢張嘴說話。老師講的東西他聽得很困難,在香港讀書時他可是成績不錯的,現(xiàn)在變成了差生。
宏哲哭著說不想再上學了。還沒等父母說話,宏蕓嘲諷道:“香港小子真嬌貴呀,這點委屈都受不了了?我可是因為你吃了多年的苦。你該受點苦了,將來可以去香港享?!?/p>
在學校備受同學嘲笑,回家又受姐姐的氣,宏哲的憤怒爆發(fā)了。他突然一頭撞向姐姐。宏蕓沒有防備,頭撞在墻上,血當時就流了下來。
宏哲叉腰站著,氣呼呼地說:“你再欺負我,我就撞死你!”
看著血糊糊的手掌,宏蕓發(fā)瘋了,虎撲食般掐住宏哲的脖子:“我先弄死你,我先弄死你!”
劉建平?jīng)_上去打了女兒兩個耳光。
宏蕓松手了,她瞅著父親,眼睛里噴著火,那火令人駭然。這是父親第二次打她,也是因為這個香港小子。香港小子奪走了她的一切,富有的家、花園房子、疼愛她的媽媽和姥姥,現(xiàn)在連爸爸也被他奪走了。她要報復!
此后,雖然有奶奶嚴密看管,可姐弟倆只要見面就橫眉冷對。沒辦法,兩人連吃飯都被隔開。
宏哲只差兩年的小學教育,香港的教育很多和內(nèi)地也差不多,學會了漢語拼音后再認識簡化字也很容易,學習的難度不會太大。可是,他卻無法與同學融合。他變了,變得極具攻擊性,只要有人叫他香港小子,他就沖上去與人打架。他開始變得既狂躁又沉默,整天不說話。
2013年10月17日下午5點多,與同學打架被打得頭破血流的宏哲回到家,想不到只有姐姐在家。父親、奶奶陪著母親去醫(yī)院復查了。
看著弟弟的狼狽樣,宏蕓又刻薄地譏諷道:“掛紅了,要走鴻運了……”
突然,宏哲沖進廚房舉著菜刀沖向姐姐,邊砍邊吼:“砍死你,你就不能嘲笑我了……”
沒有一點防備的宏蕓,身中數(shù)刀??伤吘挂?6歲,力氣比弟弟大多了。她奪刀不成,跑進臥室鎖上了門。
十幾分鐘后,劉建平和妻子、母親回到家,看到兒子在拼命砍門,劉建平奪下了刀……
宏蕓的頭部、胸部和手臂,多處骨折,多根肌腱和血管被砍斷,住進了沈陽市紅十字會醫(yī)院治療。
2013年11月下旬,接受采訪時,醫(yī)生說,宏蕓的骨頭、血管和肌腱都接好了,還得做整形手術,但很難恢復過去的容貌了。而宏哲,因為患有嚴重的躁狂癥和抑郁癥,要進行心理治療與心理疏導。要想恢復正常,至少需要一年的時間……
趙偉莉、劉建平夫婦的精神幾乎垮了。他們悔青了腸子:“我們造了什么孽啊,老天要這樣懲罰我們……”
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