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斜風(fēng)作曉寒,淡煙疏柳媚晴灘。入淮清洛漸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边@首《浣溪沙》是蘇軾被貶黃州四年后再遷汝州后寫的,題為《從泗州劉倩叔游南山》。雖是戴罪之身,但春天應(yīng)時而至,與人無違,又加春光大好,怎能白白辜負(fù)呢?眼前一派春光明媚,又有細(xì)雨斜風(fēng)作伴,不禁使東坡游興盎然。遠(yuǎn)處一抹柳色如煙,清新淡雅,更兼輕霧濛濛,讓春景如畫。至霧去天開,陽光乍泄,河灘遠(yuǎn)近便一片明媚喜人,豁然開朗了。淺淺的洛水始是清澈,及至匯入淮河,就變得氣勢雄渾,深不可測了。登上山,已是日午人困,饑腸轆轆。幸有好客山民捧出新采的泛著雪沫乳花的春茶,端上剛從山間采得的蓼茸蒿筍作野味,讓人大快朵頤。茶清心爽口,飯淡而有味。春天的味道,讓人齒頰生香,終生難忘。人生最有味的不就是這清淡的歡愉,難得的自在嗎?而這一切只有放下人生的榮辱得失,才能品出其中的滋味啊。
其實(shí)只有嘗盡人生的百味,才能品出人間的至味。于此,蘇軾最有悟得。新黨舊黨的排擠碾壓,烏臺詩案的飛來橫禍,讓這位致君堯舜上的北宋才子,艱于呼吸和視聽。一貶再貶,一路南遷,小舟從此逝,江海寄平生。蘇子如月夜的一只孤鴻,揀盡寒枝,卻無枝可棲,只能徘徊江天。
所幸,官場的污濁并沒有讓他隔絕人世,民間的清風(fēng)倒讓他醍醐灌頂般的醒來。在他的《題金山自畫像》中,他自嘲戲謔: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自己就像一只斷梗飄萍,浮浮沉沉在大宋王朝的死水微瀾之上。但無論貶到何處,蘇軾都能寫出好詩,吃出名堂,把生活過得有滋有味。《超然臺記》里寫超然,《赤壁賦》中顯豁達(dá)。貶謫的經(jīng)歷反而成了肥沃他思想的沃土,讓他一路豪飲,一路壯歌?!鞍最^蕭散滿霜風(fēng),小閣藤床寄病容。報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鐘?!边@首《縱筆》讓遠(yuǎn)在京師的政敵們食不甘味,冷笑一聲,“蘇子尚快活耶?”于是,又一紙貶書,將他遠(yuǎn)貶到天涯海角的儋州,也就是蠻荒未開化的海南。蘇子用腳丈量了大半個中國。
顛沛流離的遭際,嵯峨坎坷的仕途。人生在世不稱意,他沒有明朝散發(fā)弄扁舟。相反,他所到之處,賑濟(jì)救荒,興修水利,整頓軍紀(jì)。在杭州他帶領(lǐng)官民修建蘇堤,開設(shè)病坊(歷史上第一個官辦免費(fèi)醫(yī)療機(jī)構(gòu))。
在徐州,他身先士卒,和人民共同堵塞黃河的決堤。他走到哪里,就惠民于哪里。他干得熱火朝天,也問心無愧。并且他還吃得有滋有味。在黃州,他發(fā)明了“東坡肉”。戲作《食豬肉詩》:“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了它自美。每早起來打一碗,飽的自家君莫管。”東坡烹制魚羹頗在行,在家鄉(xiāng)常親自下廚做魚,客人無不稱善。它還以蘆菔、白米為摻,做成“玉摻羹”,自稱其味堪比唐僧到西天吃到的醍醐。因此,與他直接關(guān)系的名饌不少,用他的名字命名的菜品更多。如:東坡肘子、東坡豆腐、東坡玉摻、東坡芽膾、東坡墨鯉、東坡餅、東坡酥、東坡豆花、東坡肉……他能因陋就簡,或者獨(dú)出心裁,推陳出新地創(chuàng)造性的結(jié)合當(dāng)?shù)氐娘嬍匙詣?chuàng)菜品、美酒。他自法釀酒,餅寫詩記錄:“三山咫尺不歸去,一杯付與羅浮春?!彼聞e人誤以為“羅浮春”是本地酒,就自得的寫明:予家自釀,名羅浮春。還制造了一種“萬家春”的酒。在《和己酉歲九月九》詩中有:“持我萬家春,一酹五柳陶?!?他像個快樂的孩子,手忙腳亂地發(fā)揮想象,不停地創(chuàng)造,又手舞足蹈地?fù)屪鏅?quán)專利,讓坡迷們跟著瘋狂,讓生活活色生香,繁花似錦。
清歡其實(shí)并不是只有吃齋念佛,佛卷青燈的孤絕。而是真正了斷了塵緣。蘇軾的可貴之處在于身在塵世,不忘塵世,清白故我。官場的送往迎來,生意場上的接洽交易,都市霓虹里的燈紅酒綠,不是清歡,而是世俗的狂歡,是爾虞我詐,紙醉金迷,醉生夢死的權(quán)力宴,名利場,富貴鄉(xiāng)。真正的清歡是無欲無求的清白,清新淡泊的淡然。蘇子的清歡其實(shí)是抵抗污淖現(xiàn)實(shí)的清新劑,清涼風(fēng),讓他且行且吟,嘯傲風(fēng)雨。他的好口福更是一種曠達(dá),超然,參透人間百味的透徹,是這位文學(xué)大師對于權(quán)貴、惡吏小人、敗類的無言的反抗。
(編輯 鳳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