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6日晚,72歲的劉心武走進復(fù)旦大學(xué)光華樓。當晚,他的演講題目是:我向曹雪芹學(xué)什么。很長時間內(nèi),劉心武與“紅樓”標簽形影不離。而他此次來上海,是為商定新長篇《飄窗》的出版事宜。這距離他上一部長篇出版,已有將近20年。
2008年起,劉心武有了一個帶飄窗的新書房,時常倚臥窗臺上看書。有時候,他把目光投向窗外:驅(qū)車遠郊旅游的白領(lǐng)夫婦回到高檔公寓,車后座是吐著舌頭的寵物狗;小伙拿著彩色氣球站成一排,連起一串大字“芳芳嫁我別猶豫”……他說這是一幅小型的“清明上河圖”。這些“畫中人”的駁雜經(jīng)歷,漸漸拼貼出他的長篇小說《飄窗》。
老知識分子薛去疾退休后想隱于江湖,卻因兒子的失誤,無奈向曾經(jīng)鄙夷的黑社會分子下跪;保鏢龐奇渴望與戀人過上安穩(wěn)小日子,卻被政府強拆到老家門前,不得不顛沛流離;富家女將要出國定居,臨行前父親卻被“雙規(guī)”。小說里的人物來源于飄窗下的現(xiàn)實世界,各有各的悲楚。
5月,小說出版,并發(fā)表在《人民文學(xué)》上。
南都周刊:《飄窗》的寫作風格與你的長篇《鐘鼓樓》相似,尤其在展現(xiàn)人物畫廊上。20多年過去了,你的寫作心境有什么不同?
劉心武: 當然有,寫《鐘鼓樓》是在改革初期,對這個社會發(fā)展前景充滿了溫馨的期望,覺得一派祥和光明。但是到《飄窗》里面,通過薛去疾你就能感受到焦慮。寫《鐘鼓樓》時,我對社會有總體把握,還跟讀者說教,那不是虛偽的,也許我是個很落后的人物。
現(xiàn)在,《飄窗》里面,我就很慎重了。不是因為別的,而是我把握不了時代和社會,沒有這個能力。但故事還是要講,把時代和人生、斑駁的社會風景和人的命運記錄下來,只是不會彌漫一種溫暖的期望。不是我拒絕這種期望,而是我所描繪的社會沒有給我。里邊有很多焦慮,很多沉重的解構(gòu)。
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我們這一代人,多數(shù)都是這樣的。沒變的是我們對自己土地的熱愛,對蕓蕓眾生的大悲憫情懷。這個我還是有的。但是不輕率地給讀者光明的指引,我不再告訴你,我們進入盛世了。
南都周刊:為什么老寫市井人物的故事?
劉心武:這是我的興趣點,作家興趣不同,有人專寫官場,有人寫自己沒有生活過的年代,我的興趣從《鐘鼓樓》開始,一貫有草根人物出現(xiàn),我覺得他們的真實狀態(tài)適合用文學(xué)來表現(xiàn),我也有能力去表現(xiàn)。
南都周刊:你說你的寫法非主流,其實現(xiàn)在也有很多寫實主義小說,你的作品是緊跟潮流還是說跟不上潮流?
劉心武:我沒有緊跟潮流,沒有那么色彩鮮明,但我也不是完全拒絕潮流。我比較中庸吧。我是描繪眾生相,在描繪中我對社會陰暗面也毫不回避,但我的揭露和控訴指向不是那么強烈?,F(xiàn)在的潮流,一個是跟世界文學(xué)接軌,先考慮外國關(guān)注中國社會文化發(fā)展的人會怎么看,文本朝這個方向去靠,這種想法挺好,但我跟這個是有距離的。還有一個是民俗化,注重提供東方色彩的元素,也挺好,我自己也有所施展,比如鐘鼓樓里面對北京民俗文化的描繪,不過現(xiàn)在我不太熱衷這個。我尊重他們,但是跟潮流有距離。我總體是個很溫和的人。你看對《飄窗》里面所有人物,我都有同情和憐憫。我性格比較孤僻,像妙玉。一般不接受采訪,也不參加文學(xué)會議,我跟文化圈的活動基本不沾邊。
南都周刊:為什么與文化圈保持距離?
劉心武:有兩個原因,一個比較功利,我要寫小說,作家有不同的寫法,我是最難的寫法,要從生活本身出發(fā),我還是老派作家。寫實小說需要認識各種各樣的人,包括圈子以外的人。另外,我確實有這樣的體驗,在好多人物身上,有時候反倒能感受到你在圈子里感受不到的質(zhì)樸氣息、能滋潤我心靈的元素。這方面在小說里面展示得不夠,但是在我的散文隨筆里面,都能體現(xiàn)出來,我在這樣一個名利場之外,得到一種非功利的人情溫暖。
南都周刊:有下一步的寫作計劃嗎?
劉心武:沒有。我是一個退休金領(lǐng)取者,不是專業(yè)作家,沒有寫作任務(wù)。這次出版社出書,安排我到江南旅游。到復(fù)旦演講是他們順便提出的,我沒有拒絕。
想寫就寫了,寫了就出版了。這不是我長期的寫作計劃,或者安排的工作內(nèi)容。我的生命還在繼續(xù),主要做一點自己喜歡做的事。我從小喜歡寫作,老了以后還喜歡,于是我就寫著玩,有一搭沒一搭的。有人愿意發(fā)表,有人愿意出版,不是挺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