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女兒坐飛機去廣西北海。晚上女兒來電話說,她搭乘的航班應該經(jīng)停北京然后飛北海,可是因為不可抗拒的原因飛到了上海。乘客被撂在上海浦東機場,從上海飛北海的航班得明天晚上才有著落。航空公司給他們安排了食宿,大家鬧了一陣,看看沒人理也就泄氣了。我對著電話喊,怎么還有空兒鬧?立即去陸家嘴外灘南京路轉(zhuǎn)轉(zhuǎn),以后就不用特意去了。
我沒去過上海,這幾個名字是看報紙記住的。現(xiàn)在的孩子們真是幸福,趕上了一個既坐得起飛機而飛機又亂飛的年代。
我沒坐過幾次飛機。一次同學聚會,一個在國企當老總的同學說他一年至少有二百天在天上飛來飛去。我崇拜得五體投地——他說話的時候手里拿著一個紅酒瓶子,看上去像手持凈瓶的觀音菩薩。
我經(jīng)常坐的是辦公桌后邊的椅子。我坐在椅子上寫東西,同事說像我這樣下飯店不會點菜逛商店不認識名牌報賬不知道塞假發(fā)票的不能派去出差,特別是坐飛機的肥差。我出去對單位對領導對同事對相關部門乃至我本人都沒有益處,因為單位還得承擔我走丟了的風險。
我在單位給領導寫材料,樂此不疲無怨無悔。
寫了一輩子東西,只有這個東西是自己用了,別的都讓領導拿到會上念了。還有幾篇領導特別喜歡的,署上領導的名字發(fā)表了。上世紀九十年代末,一位省領導到我們單位視察,我趕了一個通宵,給我們一把手寫出一份匯報材料。沒想到省領導很看好我們的做法,指定我們參加下個月的全省經(jīng)驗交流會。一把手要去省城的前幾天,我把匯報材料改成經(jīng)驗交流材料,讓辦公室印了十份,交給領導司機,我就回老家過周末去了。周日領導要啟程了,讓司機到鄉(xiāng)下接我,司機傳達領導的指示,說材料很好但前面應該有個小帽,直接念經(jīng)驗顯得突兀。車從鄉(xiāng)路駛上公路后,我讓司機慢點兒開,我坐到后座上編小帽。二十分鐘到單位,我下車交稿,領導上車出發(fā),不僅沒誤事領導還說寫得好。
經(jīng)常出沒在領導身邊,不僅干得很辛苦,而且干的活兒都事關領導的臉面,領導便賞了一頂官帽。摸摸質(zhì)地,如草編的一般,抑或是這頂帽子太輕飄,自己喜歡幾天就厭倦了,因為大家雖然把我叫什么主任,其實我還是個寫材料的。又因為不善經(jīng)營,二十多年官帽在頭上時有時無??纯茨赀^半百兩鬢斑白,便有了趁著思維還清晰手指還軟乎的有限幾年寫點兒能署上自己名字的東西的私心雜念。但逃離需要合適的機會和合理的借口。當然如果能戴著一頂好一點兒的官帽離開,到一個自己滿意的單位就再好不過了。
最后我沒能成功。在領導給我一個型號大一點兒質(zhì)地好一點兒的新官帽大約半年之后,因為急于離開被領導看出心存的歹念,把帽子沒收了。
我最大的希望是我伺候的領導都能率性一些真實一些簡樸一些仁慈一些。一個比我更老的“撰稿人”偷著跟我說,別傻了,具有這樣特質(zhì)的人還能干事業(yè)嗎?上路就夭折了。你上五臺山給方丈寫材料吧。
《大十字街》說的是官場上的事,是小縣城里小官兒們的原生態(tài);十字街是一個縣的首都,也是大小官兒們的競技場。雖然擁擠的小城官場早已經(jīng)沒了下腳的地方,但還有人往里擠,脆弱的官場食物鏈到了不堪維系的地步,但是小官兒小小官兒們還單手在那兒吊著。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因為不管你是跌下來的還是自己下來的,周圍的人都會嘲笑你。小城官場的人信念出奇地統(tǒng)一:往上走,即使是在原地停著也是為了積蓄力量。
歲月把他們變得更睿智更無情更狡黠,同時也面目全非。
在這篇小說里,我把相聲段子一樣的故事說給大家聽。請不要對號入座,這個小城是我腦海里的一座虛幻的城池,故事里的人物都是生活在我心里的我的好朋友。我還要和他們相處下去,如果讀者需要,我會把他們的故事繼續(xù)寫出來。
我無時無刻不在祝?,F(xiàn)實中的那個小城,她和我心中的小城是何其相似而又截然不同。兩個小城都是我心靈的故鄉(xiāng)。
責任編輯/季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