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兒，我的足球寶貝

癡迷競技體育半輩子的一位中年男人，最終在女兒參與的中學女足比賽中，找到了運動與競技的真諦。

鄰居尼克和我在場邊觀看11歲的女兒們踢足球時說：“你注意到了嗎，女孩子踢足球，總喜歡說‘對不起’，把別人撞倒會說對不起，球靴碰到別人也會說對不起?！边@我倒沒注意，我注意到的是，女孩們把對方球員撞倒時，她們一定會停下腳步將對方扶起來，哪怕此時另一名對方球員趁機單刀直入，射門入網(wǎng)。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領悟到那天尼克和我的發(fā)現(xiàn)的重要性。

我迷競技體育40年了，觀看了數(shù)千小時的橄欖球、板球、足球、籃球和網(wǎng)球等各類比賽；我在美國看過籃球，在意大利看過冰球，在愛爾蘭看過蓋利克足球。但女兒踢的那場足球比賽，是我生平第一次觀看完一場完整的女性體育比賽。此前我一直認為，競技體育是男人的事。團隊競技則更加激烈，所有隊員、教練，大家一起努力實現(xiàn)某個目標。比賽結果有輸有贏，球員發(fā)揮有好有次，但每場比賽之后，他們的生命得到鍛造，每個球隊又多了一個精彩的故事。下面就是其中一個。

2008年底，我們舉家搬至墨爾本，10歲的女兒勞拉由于從小就喜歡踢足球，轉入新學校后不久就加入了學校的女子足球隊。“每當我?guī)虮寂軙r，我就覺得自己像一只叼著骨頭的狗狗，其他隊員就像一群狗狗，在身后追趕我?！眲诶@樣形容她對足球的喜愛。

11月一個炎熱的晚上，我第一次在勞拉訓練后去接她，女孩兒們正拿著礦泉水互相潑對方，她們一邊尖叫一邊大笑。球隊教練安德烈亞斯來自德國，說話一板一眼，不過，球隊經(jīng)理（家長之一）卻給了我一個大大的微笑：“歡迎你們加入?！蔽覀兙退阏饺牖锪?。

學校的女子足球隊是在家長們的支持和幫助下成立的。2009年賽季，我第一次作為觀眾觀戰(zhàn)，勞拉的球隊連贏三場，每進一個球，看臺上的家長、比賽中的女孩兒都高聲歡呼。但第四場比賽，我們零比二慘敗，其中包括一個烏龍球。在開車回家的路上，我抱怨連連，可當我問起勞拉輸球的感受，她卻聳聳肩說：“挺好的，怎么了？”

勞拉的反應讓我失望，但我什么也沒說。這些女孩已經(jīng)盡力了，可她們似乎對失敗一點兒不在乎。比賽中，每當一個女孩傳球失誤，她就會用一只手捂著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這時，隊友們就會從球場的各個地方跑過來，只為在她肩上輕拍一下。

許多女孩都不愿意射門。男隊中常有的獨占足球、千里奔襲和單刀射門的現(xiàn)象，在女隊中幾乎看不到。一名女孩兒帶球來到球門前，安德烈亞斯在場邊嘶吼“射門，射門！”但她卻將球優(yōu)雅地傳給了另一名隊友，而后者竟也不肯射門！

永不放松，永遠不讓你的對手感到他占了上風——這在男性競技體育中是鐵律。但當勞拉的球隊在一場比賽中進球后，一名對方球隊的成員竟然帶著微笑對她說：“哇，你們跑得可真快！”另一名對方球員悄悄對她說：“我好餓??！你餓嗎？我都能聞到漢堡包的味道了?！边€有一名對方球員驚嘆道：“嘿，我好喜歡你的頭發(fā)！”

每次比賽，教練安德烈亞斯大部分時間都在白板上研究，隨時調(diào)整戰(zhàn)術，那上面畫了一個足球場的簡圖，每個女孩的名字寫在一塊磁條上。如果某個女孩表現(xiàn)優(yōu)異——尤其是她敢于冒險，來一次高難度的傳球——他就會在空中豎起大拇指并大喊：“莉迪亞，你太棒了！”不像某些教練，安德烈亞斯從不責罵或批評球員——這沒任何好處，他說——但他也有一個原則：遲到的女孩只能在板凳上坐著，“我是德國人，我喜歡人們準時?！?/p>

每周三和周五的晚上，是球隊集訓的時間。訓練時，安德烈亞斯會邊講邊做手勢，用嚴厲的目光將隊員們的注意力集中在一起。有一次，我走過去想旁聽，但他示意我離開，并說：“這里沒有家長的份兒?！卑驳铝襾喫菇膛簜?nèi)绾蝹髑?、頂球，如何不斷踢球使球騰空，如何作為后衛(wèi)保持在球的一側，如何作為前鋒不越位；向女孩們講述足球比賽的戰(zhàn)術和心理。他說，最重要的是，在球場上她們應該大膽冒險，對于失誤不要互相指責或自責。

有時訓練結束后，安德烈亞斯會邀請所有隊員去他家吃披薩，并一起觀看一場關于足球的電影，講述女孩踢足球的電影《我愛貝克漢姆》是被播放得最多的一部?？措娪暗哪康牟皇窍玻菫榱擞柧殻驳铝襾喫箷S時把電影暫停，用遙控器指著屏幕比劃，給女孩兒們做講解。我不確定女孩兒們是否聽進去了，我更不確定安德烈亞斯對足球的感覺與女孩兒們對足球的感覺是否契合。但這樣一個個美好的夜晚，教練和球員都不會忘記。

安德烈亞斯的專注、惜字如金，以及他既嚴肅又溫柔的教導，對每位球員都產(chǎn)生了強有力的影響。女孩兒們想為“安迪”（安德烈亞斯的昵稱）踢好每場球，勞拉說：“每當一場比賽結束時，你總希望他能在你的頭上拍一下，說上一句‘踢得漂亮’?！?/p>

就這樣，我和勞拉加入了周末的滾滾車流（校際聯(lián)賽全部安排在每周日舉行）。一到周末，球員、家長、教練、相關官員構成了澳大利亞社區(qū)體育的志愿大軍。身著黑色上衣的專業(yè)主裁判吹一場比賽收費75澳元，邊線裁判員就由家長們輪流擔任。每當另一位父親自告奮勇接替我時，我總是長舒一口氣，還是和其他家長在看臺上待著更安全。我們談論著寒冷的天氣，琢磨著場地附近是否有喝咖啡的地方。我們當中有保健工作者、心理分析師、水管工、機場安全官、外科大夫，樂隊歌手……但無論從事什么職業(yè)，在足球場外我們都是足球媽媽和足球爸爸。幾年下來，我們已經(jīng)成為一個友好的團體。

澳大利亞人對體育都很癡迷狂熱。據(jù)澳大利亞足球聯(lián)合會統(tǒng)計，全澳注冊的球員就有55萬人，其中1/5是女性。在這11萬女性球員中，幾乎3/4是18歲以下的女孩。女孩們喜歡踢足球，那也許是因為它輕巧的一面，比如，帶球過人轉身的一剎那，漂亮得好像在跳舞。但同時，它又需要耐力和膽量。我喜歡看勞拉和對手拼搶、追趕足球。有一天，我鼓足勇氣問她，當飛來的足球砸在你胸部是什么感覺。“好痛?。　彼χ鸬?。球隊里有一個笑話，男孩兒們組成防御人墻時，都會本能地用手擋住襠部，而女孩兒們則用雙手護住胸部。

“觀看女孩子們踢球，看著她們的身體如此自如，靈巧地過人，高高躍起完成一個頭球，摔得滿身是泥，看著她們盡情享受足球帶來的自由，那一刻，我能感受到她們無窮的力量！”一名家長這樣說。

今年7月英國《金融時報》的一篇報道指出，當今全球的許多女性領導人中——包括希拉里·克林頓、聯(lián)合國國家安全顧問蘇珊·賴斯、巴西總統(tǒng)迪爾瑪·羅塞夫，以及國際貨幣基金會總裁克里斯蒂娜·拉加德——很多都在年輕時參加過競技體育。國際安永會計師事務所的一份調(diào)查顯示，在20名女性高級經(jīng)理中，有19名曾在她們的少女時代熱衷于體育。女孩子從小在學校參加體育項目，她們就會明白和別人激烈競爭的感覺，體育競技帶給她們的自信比美麗的外表要有力得多。

對于球隊而言，也有低潮的時刻。進入冬天，女孩兒們也會變得懶惰，常常缺席訓練。安德烈亞斯嘗試變換訓練內(nèi)容，比如帶她們跑步、游泳，或請兩名高年級的女球員傳授經(jīng)驗。有一次，女孩們的懈怠徹底把安德烈亞斯惹火了，他把所有人集合起來，沉重地表示他為球隊付出了很多，而這些女孩兒卻在浪費他的時間和她們自己的天賦，他決定不干了！

女孩兒們都驚呆了。她們聚在一起緊急商量，很快寫好了一份努力訓練的保證書，每個女孩都在上面給安迪寫了一段話，最后還一起動手為他烘培了一袋巧克力餅干。當然，安迪最終回來了。

安德烈亞斯明白，女孩訓練沒有男孩那樣刻苦。他可以讓男孩子在訓練時跑步跑到腿抬不起來，然而女孩們會明確拒絕這么做。

安德烈亞斯還發(fā)現(xiàn)，競技體育對于這些女孩兒來說并不是“不惜一切代價去取勝”。他執(zhí)教的男子足球隊中，曾有隊員向他抱怨，讓一個表現(xiàn)稍差的男生上場會影響他們隊獲勝的幾率。但在今年一場極為緊張的女足比賽上，安德烈亞斯讓勞拉隊里的一個女孩整場坐在板凳上。雖然勞拉她們最后贏了，但有幾個女孩賽后立刻找到安德烈亞斯，說他這么做不對，那名球員事后無法和其他隊友一道開心慶祝。她們的團隊理念是，每人都應有上場參賽的時間，哪怕這增加了球隊失利的可能性。安德烈亞斯想了好久，最終承認女孩們是正確的。

“我從這些女孩兒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他說，“善待隊友、關心隊友在團體競技中很重要，失敗沒什么大不了的，要學會接受、并且不被失敗擊垮。對于一位足球教練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擁有一批開心的球員。如果球員們不樂意踢球了，教練也就無用武之地。”

勞拉的隊友們這樣評價自己的球隊，艾瑪說：“我們不是什么球星，但也不是一支社會閑散球隊。我們有股凝聚力，我們輸球時甚至比贏球時的精神面貌還要好。我們雖然輸了，但我們沒有停止、沒有放棄，我們走下球場，頭依然高昂。”艾麗西亞說：“我們能互相補短，我不是跑得最快的球員，但我知道羅米可以充當我的腿，我會為她傳出最好的球。我們每個人都可以發(fā)揮所長，不必糾結于自身的不足。安迪教會我為球隊而戰(zhàn)，我們會為他盡最大的努力。”

在這些女孩們看來，安德烈亞斯勇于冒險，選擇只身來到異國他鄉(xiāng)，這條道路要比他留在自己的國家艱難得多。在這里，他選擇了執(zhí)教一支女子足球隊，他將他的智慧、激情、執(zhí)著和領導欲全部投入到這支球隊上，絲毫沒有因為她們是一群年輕的女孩而輕慢敷衍。

總有一天，勞拉會從學校畢業(yè)，離開這支球隊。我發(fā)現(xiàn)，我甚至比勞拉更舍不得這支隊伍。我會懷念每個忙亂的周日上午，臨出門了還在四處翻找勞拉的護腿，然后拽著女兒沖出家門；我會懷念每個周三傍晚，來到女兒的訓練場上，看著一個50多歲的老男人和一群13、14歲的女孩，在夕陽的光影中盡情踢球。隊員們飛快地奔跑、刁鉆地傳球，可當一名女孩兒錯失一粒輕松入球時，隊員們?nèi)夹α?，只有那位德國教練在場邊失望地撓頭大喊，而當另一名女孩帶球過人踢進一球時，安迪停下來，用手在嘴邊比劃出一個大大的喇叭，女孩們都知道，安迪正在用力把這支想象中的喇叭高聲吹響。

[譯自澳大利亞《每月》]

國際安永會計師事務所的一份調(diào)查顯示，在20名女性高級經(jīng)理中，有19名曾在她們的少女時代熱衷于體育。女孩子從小在學校參加體育項目，她們就會明白和別人激烈競爭的感覺，體育競技帶給她們的自信比美麗的外表要有力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