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巴尼亞：“男裝處女”之國

第一眼看到那些照片時我沒覺得有什么特別的。一個朋友把照片發(fā)到我郵箱里，標(biāo)題寫著：不可思議！！那是一些“老年男人”的照片，看得出是近期照的。但看著看著，我漸漸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的地方，也許是“他們”眼神中的某些東西，或者是“他們”的雙手，甚至是“他們”身體骨架流露出的一絲溫柔，讓我感覺越來越神奇。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阿爾巴尼亞的“男裝處女”（burrneshas），從外表上看她們和男人一模一樣。她們生活在阿爾巴尼亞北部與世隔絕的地區(qū)，那里的人們道德觀念極其保守。從女兒到“男人”的轉(zhuǎn)變有著嚴(yán)格的規(guī)定和理由，它們作為中世紀(jì)法典《卡龍》的一部分，在500年前確立并流傳了下來。如今，這樣的女人只剩幾十個了，而且人數(shù)還在不斷減少。

照片中的女人們凝視著鏡頭，眼神朦朧；她們有的吸著煙，臉孔消失在吞云吐霧之中；有的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周圍是露出慈祥笑容的家人，溫柔與力量在她們身上完美融合。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端詳這世界上最罕見的一群人，她們?nèi)绱松衩兀屛乙撇婚_視線，忘了時間，忘了現(xiàn)實……直到我跋山涉水親身來到那片與世隔絕的土地，直到一聲牛叫把我猛地驚醒，然后，哈奇便出現(xiàn)在我眼前。

哈奇（Haki）

那是11月的一個下午，哈奇站在自家花園內(nèi)，手持拐杖，嵌在煙嘴里的卡萊利亞香煙有力地燃燒著?！八鄙泶└褡幽匾r衫、黑色皮夾克，滿頭銀白短發(fā)，雖然71歲了，可體態(tài)非常輕盈，除了略微的駝背，渾身甚至帶著一股男孩子氣。

到達(dá)哈奇的村子時，我仿佛走入了一個失落的山谷。這里沒有直達(dá)的公路，我的翻譯是個名叫厄瑪爾的年輕人，他身形魁梧，雖然是個好的向?qū)В_起車來有如貝多芬第九交響樂那樣“波瀾起伏”。我們從阿爾巴尼亞首都地拉那沿最近通車的高速公路一路向北開，進(jìn)入科索沃，在午夜時分到達(dá)一處由攜帶AK-47步槍的士兵把守的檢查站。然后，我們向阿爾巴尼亞更北部的山區(qū)繼續(xù)行駛。

要找到這些發(fā)過誓的處女可真難，高速公路早已變成之字形的土路。

“你怎么了，失望了嗎？”厄瑪爾問，他察覺到我的疲憊。

“就好像在尋找獨(dú)角獸一樣?！蔽掖鸬?。

“是的，只不過獨(dú)角獸不存在，而她們真的存在。”

眾里尋他千百度，我們終于找著了這樣一位。過去，也有其他記者拜訪過哈奇，還問過一些無禮的問題。人們想知道這群女人是不是就是一群深藏不露的女同性戀，而這深深地刺痛了哈奇。哈奇邊說邊從嘴里取出一片煙草葉，“每當(dāng)被問到這個問題，我都很難受。上帝賦予我獨(dú)特的人生，我欣然接受。但女同性戀和宣誓獨(dú)身的處女實在差著十萬八千里?！?/p>

哈奇是一名宣誓獨(dú)身的處女。在歷史上，當(dāng)一個家族的男性繼承人去世，家族財產(chǎn)不能在父系子孫中傳承時，如果此時家族里有一名處女之身的女兒，她只要在十幾個村中長老面前發(fā)誓自己將一輩子獨(dú)身，就能承擔(dān)起家長的角色，保住家族財產(chǎn)和榮譽(yù)。這是一個被迫的、而不是出于幸福的選擇，這是一個為了保護(hù)某種社會結(jié)構(gòu)的自私的傳統(tǒng)。

但哈奇的情況并不是這樣。她的命運(yùn)在出生之前就已注定。哈奇的父母有13個子女，她排行老三。當(dāng)母親懷著她時，一個從科索沃來的托缽僧恰好經(jīng)過村子，他預(yù)言哈奇的媽媽將會生一個女兒，而這個女孩必須像男人一樣活著，才能讓家庭平安。哈奇的父母相信了這位僧人的話。

哈奇的舉止和男人一模一樣，她的身體早已形成這樣的記憶。無論是吐痰、抽煙、擠牛奶、穿褲子的動作、站立，還是罵人，都是百分百的爺們范兒。

即使不像哈奇那樣從小就被告知要當(dāng)男人，或者家里還有其他兄弟、不存在繼承問題時，阿爾巴尼亞女孩仍然有其他理由想成為一個男人。想象一下，一個15、16，頂多17歲的女孩，要嫁給一個40、50甚至60歲的男人。新婚之夜，你父親在你的嫁妝里塞了一粒子彈，這是給你丈夫準(zhǔn)備的，萬一你不是處女，他就可以殺掉你。整個婚禮中，你都得站著，眼睛只能看地，仿佛一只屈服、聽話的動物。你將和你丈夫的家人生活在一起，充當(dāng)他們的奴隸，服從他們的全部指令。你不得回嘴，無權(quán)做決定，即使是關(guān)于你所生子女的決定。你不得抽煙、喝酒，或使用任何武器。從日出到日落，你的生活就是苦役。

哈奇坐在花園里一棵桃樹下的長椅上，愜意地抽著煙。她很慶幸自己不必度過那樣的一生。在她眼中，自由是最珍貴的東西。

山鷹之國

阿爾巴尼亞和意大利中間隔著亞德里亞海，兩國相距60英里。它北接黑山和科索沃，東臨馬其頓，南邊與希臘接壤。如果你沒聽過它“山鷹之國”的稱號，請放心，不知道的絕不止你一人。當(dāng)?shù)厝苏f阿爾巴尼亞語，這是一種印歐語，可追溯至希臘語和拉丁語。當(dāng)?shù)厝耸褂昧锌?，它和美元的兌換率是100比1。當(dāng)?shù)氐氖澄锇魳O了，融合了希臘、土耳其和意大利風(fēng)味，菜肴以豆類為主，鮮嫩可口。

還有一些重要的事實需要介紹：在阿爾巴尼亞，搖頭表示“是”，而點(diǎn)頭表示“不是”，這常令游客困惑不已。阿爾巴尼亞人還習(xí)慣用捶胸表示對別人的極度尊敬。這個國家到處是坑坑洼洼、七彎八拐的小路，坐在車上，你永遠(yuǎn)感覺在上下顛簸，而不在往前行駛。阿爾巴尼亞社會相當(dāng)保守，30%的人口是基督徒，70%是穆斯林。去年春天，首都地拉那爆發(fā)了首次同性戀游行，阿爾巴尼亞國防部副部長?？死啄贰に拱菪莼貞?yīng)此事時對媒體說：“這些人就是欠‘修理’。如果你們還聽不懂，我可以解釋，就是要拿棍子狠狠敲打他們?！?/p>

阿爾巴尼亞是我去過的最好斗的地方。當(dāng)?shù)厝撕苋菀椎裳?，而不是微笑。這有一定的歷史原因。幾個世紀(jì)以來，阿爾巴尼亞北部地區(qū)家族之間的械斗就沒有停歇過。時至今日，至少有2萬名阿爾巴尼亞人因躲避家仇而不敢邁出家門一步，或輟學(xué)，或流亡海外，或在當(dāng)?shù)氐墓懦潜だ锛Y(jié)，準(zhǔn)備即刻進(jìn)攻。因為一言不合而開槍射擊，然后為了躲避對方的報復(fù)在祖母的公寓里一躲就是5年，這在阿爾巴尼亞實在太常見。厄瑪爾笑著對我說，在他們國家，女人被壓迫，男人要復(fù)仇，只有“男裝處女”才既自由又安全。

言歸正傳，在地拉那，很多人從未聽說過自己的國家里有一群宣誓的處女，也有人曾聽說過，但卻以為她們只是某種神話或傳說，好像雙耳尖尖的精靈族一樣。至于她們當(dāng)中還有多少人仍然在世，眾說紛紜。十幾個？二十幾個？人類學(xué)家安東尼婭·楊（Antonia Young）研究她們有25年，她說這個數(shù)字可能接近100。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們相繼離世，關(guān)于她們的故事真的成了傳說。這條巷子，這個街角，這棟房子里，那些時隱時現(xiàn)的魅影正在我們眼前消失，把她們的故事帶進(jìn)墳?zāi)埂?/p>

魯姆（Lume）

告別哈奇，我們花了一整天翻過另一座山。在山腳石灰?guī)r懸崖的陰影中，我們找到了魯姆。她騎在馬背上，從頭到腳一身迷彩服，還戴了一頂軍帽。一頭利落的黑色短發(fā)下，綠色的眼眸散發(fā)著迷人的光彩，讓42歲的她看上去頂多18歲。

魯姆家里有4個兄弟和2個姐妹，魯姆排行老五。魯姆和母親以及一位哥哥住在一起。當(dāng)我們走進(jìn)小院時，魯姆的嫂子正好抱著一大捆干柴經(jīng)過。她頭上戴了圍巾，笑起來牙都掉光了，手背又臟又黑，皮膚干裂，讓人覺得她可以是35歲到65歲之間的任何年紀(jì)。

魯姆說自己從女孩到男孩的轉(zhuǎn)變從未是個問題，她從未后悔過自己的選擇，不管怎樣，她都不會受制于一個男人。“我不知道裙子是什么東西，也永遠(yuǎn)不會知道！”她說道。

魯姆帶我們參觀了她的房子，和我們一起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坐下，她的兩個手肘自然地架在膝蓋上，她嫂子端來了茶和點(diǎn)心?！爱?dāng)我大約12歲時，我說，‘上帝啊，求你幫我。我祈禱成為男裝處女，直到生命的盡頭?！彼炎约旱南敕ǜ嬖V了父親，沒想到父親竟能理解。他召集4個兄弟，并告訴他們，“從今往后，這個丫頭就是宣誓的處女，會像男人一樣生活，這是她的選擇，你們只要管好自己的事，不許干預(yù)她的生活。”兄弟們都很憤怒，喊著問為什么。也是，家族中的男性成員都健在，他們還需要一個弟弟嗎？但魯姆已經(jīng)義無反顧完成了宣誓。

父親過世后，兄弟們陸續(xù)成家搬走，魯姆承擔(dān)起照顧母親的責(zé)任。她騎馬、砍柴、打獵；有時受了傷，就在傷口敷上點(diǎn)煙草，然后用皮帶扎住傷處了事。還有一次，她進(jìn)城和幾個男人喝酒，其中一個男人要強(qiáng)行帶她去酒店，她毫不猶豫掏出隨身小刀，捅了下去。

魯姆走路的姿勢非常有自信，雙手時而攥拳，時而松開，看得出她雙手上有不少疤痕。她指著我們頭頂上方淺橙色石灰?guī)r峭壁說，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帶上面包、奶酪和40度的白酒，去懸崖上野餐，順便獵兔子和野豬?！拔疫€沒打到過野豬”，她說，“但我總有一天會的?！碑?dāng)我問她能否和她一塊兒去打次獵時，她毫不猶豫地說：“不，就我自己?！?/p>

山里的日光沒有持續(xù)多久，當(dāng)我們回到屋里時，魯姆的哥哥在暮光中出現(xiàn)。他的臉曬得很黑，牙齒也沒剩幾顆。他一天都在山上打發(fā)時間，和朋友野餐，身上散發(fā)著酒精、煙草和肥料的味道。他熱情地和每個人打招呼，除了他妹妹。他們連眼神都沒有接觸，兩人之間的冰凍幾乎可以切斷一根手指。

魯姆第一次在我們面前表現(xiàn)出了一絲畏縮，她把顫抖的手插入迷彩服的口袋里，一個字也沒說，眼睛轉(zhuǎn)向別處。她母親從屋子里出來，她留著一頭銀色卷發(fā)，相貌依然出眾。你一看就知道魯姆的長相來自誰。就是這樣一個女兒，站在母親和哥哥中間，她的臉消失在帽檐下的陰影中。在那一瞬間，她的迷彩著裝給人一種錯覺，她仿佛融入樹林中，不清楚她到底是誰，是否真的存在。

夏吉達(dá)尼（Hajdari）

86歲的夏吉達(dá)尼生活在農(nóng)場里。她的穿戴有點(diǎn)兒夸張，白毛衣、白襯衫，大紅馬甲，白色長褲。鑲了假鉆的超大腕表格外吸引眼球——要知道，阿爾巴尼亞婦女戴手表很罕見——夏吉達(dá)尼卻十分高調(diào)，她對自己家里的一切都引以為榮。

每個人的一生都充滿挑戰(zhàn)，你不可能打一個響指，幸福就立刻降臨，幸福需要努力爭取。夏吉達(dá)尼6歲時迎接了自己第一個、也許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挑戰(zhàn)——決定穿什么衣服。

6歲的夏吉達(dá)尼愛穿男孩的衣服，為此她母親曾用皮帶打她，認(rèn)為她違背了上帝的意愿，但卻讓夏吉達(dá)尼更加堅定。做一個男人，這不是一個選擇，而是一種需要。14歲時，夏吉達(dá)尼告訴父親：“請給我一頭牛和一小塊地，我要像男人一樣過自己的生活?！彼赣H動了憐憫之心，夏吉達(dá)尼成為了一名宣誓的處女，開始像男人一樣生活，以她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

夏吉達(dá)尼的兩個侄孫女在一旁全神貫注地聽她和我們聊天，就像在聽童話故事一樣。在她們眼中，這位“爺爺”神秘、幽默，充滿了活力。阿爾巴尼亞有一種說法：每個人都有兩個童年，第一個是真正的童年，第二個是人到老年時。夏吉達(dá)尼有孩子氣、親切和智慧的一面，同時也有強(qiáng)硬的一面，因為她要面對真實的生活。夏吉達(dá)尼的哥哥死時才32歲，她幫助嫂子撫養(yǎng)5個子女。為了供養(yǎng)他們，夏吉達(dá)尼在城里開了一間商鋪，辛苦地工作。這也是“男裝處女”的責(zé)任，挑起家庭重?fù)?dān)。當(dāng)她侄子5年前在家族械斗中不幸身亡時，也是夏吉達(dá)尼出面料理一切后事。

夏吉達(dá)尼身上的堅毅最能打動我，那個躲在床底下的6歲小孩，那種無論如何都要找到自己到底是誰的堅強(qiáng)意志。不管家人、村民或整個阿爾巴尼亞是否接受這一點(diǎn)，“男裝處女”這一古老的傳統(tǒng)以父系繼承的名義，不經(jīng)意地為自由不屈的女人鑿出一個生存空間：女人也能找到圓滿，只要她把自己偽裝成男人。

陸勒（Lule）

在城外的一家酒吧里，我們遇到了一個叫陸勒的男裝處女。“對于我們來說，生活無憂，但就是非常孤獨(dú)?！标懤照f。

陸勒50來歲，身穿淺色卡其褲，獵裝坎肩，戴了一副幾乎遮住半張臉的大墨鏡。她講述了一個相似的故事：一個想穿男孩衣服的女孩，一番斗爭后得到了父親的同意。陸勒當(dāng)了一名機(jī)械工人，她修過無數(shù)拖拉機(jī)、汽車，最喜歡修理的是卡車。

我們?nèi)チ艘患也宛^。在點(diǎn)餐時，侍應(yīng)生對陸勒流露出明顯的好奇、輕蔑和困惑。在談到自己這一生如何孤立無援時，陸勒一直在墨鏡后默默流淚。也許一個真正的男人不會因此而流淚，但陸勒掩飾得很好，從頭到尾沒有摘下墨鏡，以至于厄瑪爾壓根沒有注意到她的失態(tài)。

還有兩天就要離開阿爾巴尼亞了，我漸漸明白，這些“男裝處女”，她們并不比其他人神秘，也不是某場運(yùn)動的先驅(qū)，她們只是一個被遺失的群體。生活在偏遠(yuǎn)地區(qū)的她們雖然受教育的程度有限，從事的也都是體力勞動，但她們篤信精神的純潔。使她們堅持到底、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東西，不是她們的性別，而是她們的信念。做一名男裝處女，不是簡單地改做一個男人，或是以一個男人的身份賦予自己新的用處，而是滌凈自己的心靈。它無關(guān)性別，是一種真正的超脫。

斯庫坦（Shkurtan）

我們的最后一站是地拉那。一身黑西服，頭戴黑色水手帽的斯庫坦，行動遲緩，走路拄拐。她今年83歲，當(dāng)她在大街上朝我們走來時，就是城里再普通不過的一個“老男人”。

巧合的是，斯庫坦也來自哈奇的村子，曾擔(dān)任了數(shù)十年的村黨支部書記。盛年時的斯庫坦十分有能力，曾組織過300人的工人活動。在北部山區(qū)生活了幾乎一輩子，斯庫坦在兩年前搬到首都，以便接受家人的照料。我們找了一家酒吧坐下。她邊喝咖啡邊介紹說，自己出生時是雙胞胎——她和妹妹索薩。索薩后來生了7個子女，但在11年前過世。成長過程中，小斯庫坦每天起得很早，去地里干活，喂牛吃草，摘黃瓜、洋蔥、芥菜……那時的西紅柿又大又多汁，人們稱它們?yōu)椤芭５男呐K”。

如今，斯庫坦的生活大部分由睡覺、看電視，吃“酸奶、奶酪和蔬菜”構(gòu)成。此外，還有做夢。斯庫坦說她每晚都夢見自己回到村莊，和哈奇在一起?！拔铱吹郊胰耍吹饺藗兊幕槎Y、葬禮，以及過去在村里發(fā)生的所有事情。在夢里，我又可以組織大家勞作，他們?nèi)匀粣鄞魑?、尊敬我。?/p>

然后，斯庫坦在城市生活中醒來，眼前是現(xiàn)代社會的種種混亂。斯庫坦說，這個國家隨著共產(chǎn)黨在1990年下臺就終結(jié)了。這時，電話響了——是哈奇打來的。

斯庫坦笑了，皺紋擰在了一起，但好像又變得年輕了。

“很高興聽見你的聲音?！彼箮焯拐f。

“你還好嗎？”

“家里還有吃的嗎？”

“牛犢怎么樣？”

“家里的年輕人還在參與家族械斗嗎？告訴他們躲一躲，你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你寂寞嗎，哈奇？我好寂寞?！?/p>

斯庫坦掛上電話，似乎顯得精疲力盡。她拿起意式咖啡，手卻在不住發(fā)抖，“我們就是最后的男裝處女了。”她用陳述事實的口吻說，不帶任何情緒。

在地拉那的最后一晚，厄瑪爾開車送我回酒店，并且告訴我他也許憋在心里很久了的話。他認(rèn)為，“男裝處女”這種超越性別的人生狀態(tài)是不對的；每個人都應(yīng)按照性別生活，而不應(yīng)生活在這種迷惘和孤獨(dú)中。他很高興“男裝處女”正接近絕跡，也深深為這些最后的勇士們感到欽佩。

厄瑪爾還在我耳邊不停講著，路燈透過濕漉漉的車窗向后移動，這個夜晚非常黑，一顆星星都沒有。男裝處女們應(yīng)該都已進(jìn)入夢鄉(xiāng)——守在山谷的哈奇，愛待在山頂?shù)聂斈?，待在平原的夏吉達(dá)尼，寂寞難耐的陸勒，還有夢到“牛心”番茄的斯庫坦。

對于男裝處女來說，她們的人生是一道誓言，讓她們在自己的家庭和國家里找到一個位置，一個她們的家庭和國家都沒有留給她們的位置。

[譯自美國《GQ》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