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面吧那一夜

董智慧

“我不干了，你們自己玩吧！你們都欺負我！”俞昊然憤懣起身，一手抱起顯示屏，一手抓住鍵盤，沖出辦公室大門，整個過程不超過5秒。

同為在線計算機教育網站泡面吧的合伙人們——嚴霽玥愣住了，沒想到俞昊然對股權分配方案反應這么大；楊斌被“雷”到了，俞昊然可是個身高一米九八的大男孩啊，就這么被“欺負”得語帶哭腔地跑出去了；王沖最抓狂，明天天一亮，他們就將和投資人簽訂A輪融資的投資協議，協議書上四人的簽名一個都不能少。

沖出辦公室的俞昊然發(fā)現外面突然下起了雷陣雨。他從包中翻出雨傘，這把傘跟著他從合肥到美國再到北京，無數次，當別人在突如其來的陣雨中慌亂奔跑時，他都會淡定地撐開這把時刻準備的雨傘。

其實，他早早為上面一幕做了準備，昨晚特意把主機抱離了公司。好戲還沒完呢。

俞昊然一邊在腦海中彩排自己設計好的下一步將發(fā)生的情節(jié)，一邊眼前閃過一組場景。一位意向投資人曾問他：“你覺得泡面吧核心團隊未來可能面臨的問題是什么？”

“只可共苦，不能同甘?！?2歲的他思考了幾秒鐘后答道。

相交的平行線

俞昊然在美國伊利諾依大學香檳分校的宿舍，寫出泡面吧的代碼之前，已經有過一次小有成績的創(chuàng)業(yè)經歷。

或許得益于父親是國內計算機領域的權威專家，外公外婆均是國內知名大學的初期創(chuàng)建教授，俞昊然從小便在計算機領域天賦超群，14歲時就與“百度愛好者”創(chuàng)辦人杜威一塊兒經營了一個類似于媒體性質、報道百度相關信息的網站。成立兩年后，杜威因故離開，還未參加高考的俞昊然一人挑起站長的職責。在百度愛好者巔峰時期，站內正式成員達到13人，加上外圍聯系緊密的自由撰稿人和志愿者共40多位。俞昊然作為一個年齡與職位有些不符的90后站長，成了互聯網行業(yè)內的小名人。

每當俞昊然有事去北京，當時在百度工作的楊斌總是對其照顧有加。在一次去首都機場的路上，已經和楊斌頗為熟稔的俞昊然突然說：“斌哥你知道嗎？我總是需要花更多的努力，才能讓合作伙伴們認同我的能力。”楊斌覺得震動，為俞昊然流露出的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

“昊然就像獅子王里的小辛巴，不論是計算機技術還是管理能力都很強，但還需要歷練，他也有很小孩的一面”，后來楊斌這樣對記者形容俞昊然，“這個就是他的。”楊斌指著記者身后的靠墊，一個近半人高的淺棕色輕松熊穿了一件男士黑色T恤，T恤是俞昊然的。

如果不是楊斌，或許俞昊然的人生不會和王沖產生太多交集。與少年成名的俞相比，王沖出身于甘肅一個普通工薪階層家庭。但他相當勤奮，是父母的驕傲，也順利地考入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并于23歲進入北京大學攻讀研究生。但北京聚集了太多優(yōu)秀學生，來自西北小城的王沖有點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感。他擺脫平庸的方式仍然是，踴躍地參加各種校園社團組織。團委老師很欣賞他的勤奮踏實，推薦他為學校第一屆百度俱樂部的主席。當時百度校園推廣活動負責人正是楊斌。

在一次楊斌組織的百度校園學生聚會上，俞昊然和王沖，以及后來同樣成為泡面吧合伙人之一的嚴霽玥一見如故。當俞昊然準備正式運營泡面吧時，楊斌眼里能力不錯的嚴霽玥，以及同被楊斌看好的王沖進入了公司。

三人分工明確，俞昊然負責產品和技術，嚴霽玥負責人力資源、財務、法務、行政工作，王沖負責內容開發(fā)者關系維護和項目融資工作。

泡面吧前期核心團隊組建完成。

不可兼得

俞昊然有了團隊，但沒有為創(chuàng)業(yè)放棄學業(yè)。他在美國讀書，同時常常工作到深夜三四點。13個小時時差的網絡會議成為泡面吧三人組的家常便飯，每當開會總有一方深夜坐在電腦前。

在王沖的接洽下，2013年底，泡面吧引入天使投資英諾天使基金和北軟天使基金，融資100萬元。之后，王沖又找到了4家有投資意向的風險投資機構，其中條件最優(yōu)的一家，愿意以占股20%的形式給予300萬美金，泡面吧估值近9500萬元人民幣。

泡面吧全體成員為這個消息歡呼雀躍，遠在異國的俞昊然卻不那么開心。

俞昊然與王沖在此之前就出現了一些分歧。

俞昊然是泡面吧的唯一創(chuàng)始人，卻依然把學業(yè)放在首位，王沖對此頗有微詞：投資人憑什么投你一個兼職的人？憑什么讓一幫全職的兄弟跟著你一個兼職的人去干呢？他自己就將還剩半年畢業(yè)的北大研究生辦理休學。同樣選擇為創(chuàng)業(yè)犧牲的還有嚴霽玥。她本在美國有一份教師工作，工資很高，一年有四個月的假期。王沖在群里說，天使已經差不多了，半個小時后，嚴霽玥就曬出飛回北京的機票，“就這么仗義，這么痛快”。而俞昊然則回復說：“我屬于一個學術之家，必須給父母一個交代?！?/p>

這明顯不是王沖希望看到的答案。之后他開始在對外聯絡中不斷強調自己，甚至以公司創(chuàng)始人的形象出現在媒體上。在給投資人的PPT里，原本放在第一頁的是俞昊然的簡歷，后來悄然變成了王沖的簡歷。俞昊然起初覺得這大概是公司融資需要，沒有說什么。當然，他也覺得自己作為“老大”當之無愧。泡面吧的核心技術都是他一手研發(fā)；至于融資事項，他對記者稱自己已經找好投資人，王沖所做的只是與投資人進一步深入接洽。

但兩人終歸有了裂痕，之后一些事情就會顯得值得玩味。比如，公司規(guī)模擴大，新招聘進來的成員大多畢業(yè)或就讀于北航——王沖的母校。

在融資談判過程中，身為理科生、習慣精確做事風格的俞昊然不認可王沖常用的“夸大其詞的修辭手法”。譬如，王沖向媒體宣稱“泡面吧估值一億人民幣”，俞昊然反復對記者強調，“投資機構投300萬美金，占泡面吧股份20%，稍微有一點數學常識的人也能看出來沒有一億！”諸如此類的數據夸大在談A輪時也有存在。

不過，俞、王二人并不愿打破泡面吧的好氣氛，何況還有個好消息，2014年5月，楊斌正式加入泡面吧了。

楊斌一來就看出了一些問題。比如王沖與投資人擬定的協議遲遲沒有拿出來和各位合伙人商討；再比如各個合伙人之間連一張合法的《合伙人協議書》都沒有，全是口頭協議。后來的事實證明，楊斌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

當時的俞昊然正為融資節(jié)奏煩惱。他原本打算2014年9月啟動A輪融資，這樣今年12月大學畢業(yè)，自己就能剛好踏上公司快速發(fā)展的節(jié)奏。A輪融資卻被王沖快馬加鞭地提前到6月。王沖很堅持，他認為上半年在線教育屬于熱門投資項目，有許多資本愿意投入，但是到了下半年就會冷下來，所以大家動作要快。

俞昊然卻感覺，公司越來越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圍。他終于辦理了休學，登上從芝加哥飛往北京的航班。

雷雨夜“政變”

回到北京后，俞昊然很生氣。他看到了公司與英諾天使基金簽訂的投資協議，其中那條自己抗議過多次的條款沒有修改。

該條款要求他必須在今年6月30日之前回國全職創(chuàng)業(yè)，否則，名下股權將收歸天使投資人。同時，俞昊然一旦違約，將會被解聘?！拔医衲?2月才畢業(yè)，不可能做到。”俞昊然甚至懷疑這是王沖專門針對自己設置的。

天使投資協議的最終版，也與之前王沖通過郵件發(fā)給他的條款有許多出入。最讓他惱火的是，協議上還有自己和王沖、嚴霽玥的簽名。推算天使投資協議簽訂的時間，他明明人在美國，從未簽過字。俞昊然明白了，有人偽造了自己的簽名。

俞昊然的抗議被王沖說成小孩不懂事。王沖要他靈活一點，天使投資的事情已經過去了，現在是要沖A輪，若要拿到A輪，就必須按照之前的版本繼續(xù)演下去。這些“巧妙”的商業(yè)手段，對俞昊然來說難以接受，如同他無法將9500萬元約等于1個億一樣。

或許事情并不是一方當事人認定世界非黑即白，一方習慣了以大尺度灰游走商界那么簡單，有出入的條款最后牽涉到創(chuàng)始團隊A輪后的股權分配問題，并最終成為A輪前夜團隊分歧的關鍵。

關于分配方案，王沖曾在一次媒體采訪中表示：自己將占30%，代持期權，俞昊然占20%；嚴霽玥10%。A輪后先從自己稀釋，直到和俞昊然股份差不多，之后兩人的股份會再一次同時稀釋，最終達到三人的股份都差不多的狀況。

俞昊然的版本則是：簽天使投資協議時，自己和王沖曾達成口頭協議將股份對調，即先是王占大頭俞占小頭，調整成俞占大頭王占小頭。

所以他一直追問：“為什么不是說好的我當大股東呢？”王沖沒能給出一個讓他滿意的解釋，最后俞昊然想到用一場“政變”戲，來顯示自己的“分量”。

于是在2014年6月17日晚，文章開頭所描述的場景上演了。俞昊然的每一個動作與表情，都經過排練，包括哭腔。

15分鐘后，俞昊然又回到辦公室，向他的合伙人宣布：一，他剛剛刪掉了存放在代碼托管庫上的泡面吧網站代碼，自己保存了副本；二，他寫了兩封郵件，一封給全體員工，一封給投資人，兩封信將在一個半小時后自動發(fā)出。他覺得王沖在與投資人洽談時撒了謊，他要“說出真相”。

王沖似乎被“嚇”住了，他希望能把泡面吧繼續(xù)做下去，甚至說：“我現在可以把我所有的股份給你，一年后你看我表現，給我多少你看著辦，但請你不要告訴我的父母和女朋友，我還要和她結婚呢?！?/p>

其實，俞昊然真只是“嚇唬”大家，代碼在其他成員那早有備份，郵件后來也取消投遞了。

當晚，大伙算是達成了初步和解——先停止A輪。

“往事”之后

俞昊然挺滿意自己的“演技”，雖然“斌哥”說他太孩子氣了，應該表現成熟點。第二天俞昊然懷著“又是新的一天”的心情來到辦公室，卻懷疑自己進入了異次元空間。

王沖和嚴霽玥開始在辦公室游說所有成員，并承諾“所有人都會有股份，但絕不會分給俞昊然?！?/p>

7月1日，俞昊然和項目團隊被嚴霽玥從原先的用戶QQ群中踢出，這個QQ群是當時的泡面吧與用戶溝通的主要渠道。俞昊然開始反擊，他在泡面吧官網上發(fā)表聲明，“泡面吧項目團隊，正式開除王沖、嚴霽玥”。楊斌最終站在了俞昊然這邊，而王沖與嚴霽玥離開了公司。他們試圖游說一同離開另起爐灶的成員，一個也沒有出走，包括王沖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同學們。

就這樣，泡面吧在相關網頁的介紹變?yōu)榱恕霸洿嬖谶^的一個教育產品”。這個據說曾經估值過億的公司因團隊決裂倒在了簽下A輪的前一晚。

如今，俞昊然帶領其他團隊成員繼續(xù)運營泡面吧原有業(yè)務，網站名字更換成“計蒜客”；他和楊斌開始惡補之前創(chuàng)業(yè)落下的課程，比如公司法等；還找來了專業(yè)的法律與財務人員，希望盡快將公司正規(guī)化運營，并打算在今年9月正式啟動A輪融資。

出走的王沖則組建了新的團隊，運作的公司與原泡面吧類似。記者試圖聯系他進行當面采訪，王沖執(zhí)意不再提“往事”。

北京互聯網的圈子其實不大，俞昊然和王沖仍有碰面機會。最近一次是在行業(yè)內的交流會上，俞昊然走上前與王沖打招呼，王沖扭頭走開，獨自一人繞到場地最后一排坐下。

編 輯 唐 婷 romarin9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