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琦
2013年年底,突然遇到了好多卡門。光是在國家大劇院的舞臺上,就見了3個。
先是智利圣地亞哥國家芭蕾舞團的版本,再是國家大劇院的自制歌劇,最后是西班牙安東尼奧·加德斯舞蹈團的弗拉明戈舞劇。和其他經(jīng)典一樣,卡門的故事已經(jīng)到了陳詞濫調(diào)的邊緣,每一個后來人都想從中榨出點新意。
瑪希婭·海蒂的編舞把肢體和敘事巧妙融合,服裝和布景經(jīng)過簡化,整體更趨現(xiàn)代。歌劇向來肅穆堂皇,劇情更符比才的原版,最大亮點是男主角唱功和魅力非凡,幾乎要把卡門比下去。弗拉明戈的版本將之重新西班牙化,干脆的舞步有一種天然的貼切,加德斯本人也曾出現(xiàn)在電影版《卡門》(由卡洛斯·紹拉導演)中,劇中導演因為尋找一個飾演卡門的女演員而陷入瘋狂。
以上改編都有經(jīng)典一幕,唐·何塞熱烈地挽留卡門,伏在她身上。這一幕特別美,尤其是編成芭蕾和現(xiàn)代舞時,緩慢移動,簡約中顯現(xiàn)出情欲??墒侨绻豢纯ㄩT和男人們調(diào)情,便落入了一個陷阱,僅把她當作一個放蕩的女人,把一個男人拽入毀滅和自我毀滅的深淵。這種看法到了極端,就是戈達爾改編的電影《芳名卡門》,他用自己標志性的電影語言,把她改寫成了一個徹底的女權(quán)故事,一個現(xiàn)代搶劫犯。
其實從最初被比才改成歌劇起,梅里美的小說中一個重要的設定就取消了——故事的講述者是一個外來的人類學家,在西班牙采風時聽到這個故事。他始終都被當?shù)氐拿袼罪L情牽引,強盜、小偷、走私販和女巫,流浪的波西米亞、沒有邊界的欲望。后來傳世的版本掐頭去尾,只留下那段核心的愛情故事。在這個意義上,最適合《卡門》的藝術(shù)就是弗拉明戈。這種來自西班牙的舞蹈最容易把人拉回某種波西米亞的氣氛中。這次來京的安東尼奧·加德斯舞團對此亦有自覺。
波西米亞人總說,“一個在尋歡作樂的人,生了疥瘡也不會覺得癢。”卡門正是其中的代表。她甚至不是一個西班牙意義上的美女,只是“優(yōu)點比缺點更突出”。她的美粗獷野性,性感中閃著兇悍的光芒。男主角唐·何塞拋棄一切追求自己的愛情,而卡門罵他,“你是個笨蛋,是個傻瓜,是個十足的外族人,你就像一個矮子以為自己能把唾沫吐得很遠就是高個兒了?!闭f的也是他不能理解波西米亞的精神。書中另一個女配角甚至對自己手臂上被男人毆打的傷疤感到得意,“像是在炫耀世上最美的東西”。
卡門身上最大的戲劇性就是自由及其代價,盡管后世的改編越來越倒向自由的那一面。人的嫉妒和背叛都深深植入這個浪漫主義故事當中,那些愛的矛盾、欲望的內(nèi)在結(jié)構(gòu),在當今消費社會的現(xiàn)實中得到了更直接的共鳴。
書中有一段沒有搬上舞臺的情節(jié):何塞把卡門的丈夫殺掉后,一起搶劫的同伙罵他,“真見鬼,這些男男女女的事!如果你向他要卡門,出一塊錢他就會賣給你?!倍≌f的結(jié)尾是另一句波西米亞諺語——閉緊的嘴巴,飛不進蒼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