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
下梅村
一
長廊,木亭,久遠之風。
久遠的沙粒,陽光,撩亂的音符,是一把豎琴倚著窄小的溪流,是從哪一扇木窗,折翼的桅片遠航。
是的,永蕯號船只,記憶中的永蕯號船只,在一條窄小的溪流,只需一縷螢光,那石階的一頁就在水中展開。
是一片葉子的展開,當貧窮的竹簍篩下碎石片,牙齒怎樣咀嚼?舊線頭。那溪岸的任何一塊石片,都是腳步聲聲。
二
一片葉子,坡地的歌謠悠悠。
一個唱山歌的孩子,癡情一棵小樹,小樹搖晃,于是,一個唱山歌的孩子的身體搖晃。
對岸的山頭,對岸是海。
一片葉子,繾綣時光。
于是,我在他們的手工作坊,接近一坡地,一個唱山歌的孩子,怎樣在安靜的坡地,以一片葉子覆蓋傷口?
三
那個小小的鐵匠鋪,與我的前世今生相遇。仿佛是我揮下小錘,在淬火一個小村莊。
碳粒,如果沒有火,它有一幅怎樣模糊的表情?在長廊的一側(cè),我沒有轉(zhuǎn)過身,仿佛我也是那鋪子擱置的一塊廢鐵,在迎接風箱的呼嚕,歲月的錘擊。
四
潦落民間,我也是那小村莊的一介書生,有抱負的書生。折扇在輕搖,之乎者也,像一次停頓。
潦落民間,還有書頁起伏的羞澀情絲,一介書生,在碼頭濡濕衣衫的一介書生。
繁華也是潦落,在記憶中,當書頁發(fā)黃,碼頭風褶皺的力量發(fā)黃,我追尋的不僅僅是一個小村莊的雨點,嗚咽的貝殼,已將憂傷收藏,而潦落也是繁華,那些錯落的鋪子還會在晨曦中吱呀地展開羽翅。小村莊,那么多的書生,掩卷,長思。
小村莊,那么多清明的嫩葉。緊隨一個季節(jié)的青石磚片。
武夷桐木溪,一條低海拔的溪流
一
尋九曲,就是尋峽谷、棧道;尋九曲,就是尋南嶺椎的垂露滴下,而無車馬喧。
方遇小池潭,短尾猴躍于斑駁的陽光,而我躍于石壁,有我的一個人的小池潭,泉水叮咚,泉水寂靜。
這低處的琴弦,沒有彎曲,遼闊的大海,封山頭為寨,任山風攤開草地,抒日月情懷。
尋九曲,我不做大王;尋九曲,我不做玉女。只這低處的音符,負離子的枝枝葉葉,我已普度一次。
撩我發(fā)絲,一個人的身體只須一滴水沐浴,這樣干凈的腐爛的根莖,在臥到的時光,超生了一萬年。
尋九曲,就是尋這一小截。一萬年也被遺忘的生詞僻字。
二
淺水,找一個皮筏手的影子。很近,青山是他的一副好表情。
在一條這樣的溪流彎曲,在這樣的峽谷,皮筏手劃動身體深處的槳。
我在尋找峽谷的峭壁。那些月光,有棱有角。站在高處,沒有哪一把琴可以將它磨傷。
皮筏手的琴撥動了他日后時光的幻想,隱居的浪花,最后一滴未流出的淚。
淺水近影,時空好似都在瞬間可以摸著。
我展開一只蝶兒,蝶兒在葉子展開每一天的愛情。
那日子里的沉淪,沙粒一樣輕。
在武夷撿拾一塊石頭
那條九曲也是有身世的,玉女佇立過的九曲,一扇柴門洞開日月。
炊煙,站得很高的炊煙,而無車馬喧的炊煙,洞開日月。
所以,我在武夷撿拾一塊石頭,是那夷人磨過牙齒的一塊石頭,是大王磕破過額頂?shù)囊粔K石頭。
那條九曲就是這樣彎曲的;那條九曲里的死亡也是這樣彎曲的;
來世的人想象石崖的懸棺也是這樣彎曲的,什么把什么藏著。我在武夷撿拾的一塊石頭,像要把我的喉嚨噎著。
那條九曲有很多苗條的魚兒,它的魚刺一定很柔軟,噎著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