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之路

楊全富

在天地之間，最虔誠的事莫過于走上朝圣的路，雖然路途遙遠，但是那顆一心向佛的心卻始終不變。

天空中沒有一絲云彩，火紅的驕陽發(fā)出萬道金光，猛烈的炙烤著大地，此時，在峽谷中，平時蔥郁的樹葉在陽光的照射下垂下了腦袋，有的葉片將自己翻了個身，把略帶灰色的葉背面向了天空。此時樹枝也仿佛被抽了筋似的，有氣無力地垂下整個身子，在河谷微風(fēng)的吹拂下，隨風(fēng)搖曳，就像是霹靂舞者柔若無骨的手似的。在正午時分，一個孤單的身影在河谷中的馬路上費力地拉著架車，車上胡亂捆著棉被，在車架的外檐，吊著一口黑魆魆的鐵鍋，這分明就是一個行者的家，雖然簡陋，但是所有用具一應(yīng)俱全。拉車的是一位年過三十的中年婦女，穿著一件黑色的藏袍，頭上裹著紅色的頭巾，在了無生氣的馬路上格外耀眼，也增添了幾許快樂和活力。

翻過一道陡坡，她將駕車停在路邊的樹蔭下，又連忙向原路返回，走到剛才出發(fā)的位置時，她靜靜站定，雙手合十高舉過頂，接著雙手自然分開在鼻尖下合十，在將手分開放下，最后在胸前合十，這幾個動作伴隨著腳步的移動，一般都是三次合十和三步結(jié)合，當(dāng)這一系列動作完成之后她將身子伏在滾燙的柏油路上，然后在自己的頭部位置用手畫上一個記號，再次站起，又雙手合十向前走三步直到腳尖到劃線位置時，又再次伏下身子，就這樣周而復(fù)始的重復(fù)著這種動作。

她叫扎西卓瑪，來自雪域高原的一個小山村里，本來她有著一個幸福的家庭，丈夫聰明能干，什么活在他手里都是那么嫻熟，而且有石砌、木工等手藝，是當(dāng)?shù)赜忻闹赂荒苁帧蓚€孩子相繼來到人世，為家庭增添了許多歡笑，許多幸福。就在扎西卓瑪憧憬美好生活的時候，一連幾個月，丈夫都是兩手空空回到家中，當(dāng)扎西卓瑪詢問時，丈夫總是閃爍其辭，然而細心的妻子從丈夫慌亂的眼神里讀懂了丈夫肯定有事瞞著她。

有一天下午，扎西卓瑪也像往常一樣，騎著駿馬帶著藏獒，在無邊的草原上來回尋找失散的小牛犢。忽然，藏獒箭一樣向遠處的小山包跑去，一會兒從山包后傳來藏獒的狂吠聲，其間夾雜有凄厲的哭叫聲。扎西卓瑪一抖韁繩，胯下的駿馬風(fēng)馳電掣般向小山包沖去，當(dāng)走到小山包上時，眼前的樣子使扎西卓瑪怒上心頭，幾個穿著奇裝異服的小伙子正拿著木棒和匕首與藏獒對峙。其中一位黃頭發(fā)的手上還滴著鮮血，抱著手呲牙咧嘴痛苦地叫著，而藏獒的前爪也受傷了，它不時將前爪從地面上提起，然而面對強敵一點都不示弱，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隨時都準備撲上去撕咬。在不遠處有一堆正熊熊燃燒的火焰，火堆旁放著一個牛頭，一看就是扎西卓瑪家小牛犢的頭顱，火堆旁牛骨頭扔得滿地都是。扎西卓瑪暗暗把握朵捏在手里（握朵是牧民們的拋石器）。扎西卓瑪大聲說：“阿諾，今天到我牧場上撒野是為什么？如果有什么對不起的地方請明示。”

那幾個青年人中頭戴鴨舌帽的一位揚了揚手中的匕首，也斜著眼放聲狂笑：“哈哈哈，這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我當(dāng)是誰，原來是草原上的百靈鳥卓瑪大嫂，今天哥們幾個到這里來找澤旺大哥，迷了路，在這里歇歇腳，沒想到?jīng)_撞了大嫂，實在對不起?！?/p>

扎西卓瑪在記憶的深處尋覓，鄰村的澤郎跳入自己的腦海里。十幾年前，澤郎剛滿十五歲，由于是家中的獨子，父母親將它當(dāng)成是手心內(nèi)的寶貝，要天上的星星絕不敢摘下月亮，要河里的珍珠絕不敢撈取明珠，從小就非常的溺愛，養(yǎng)成了好逸惡勞的惡習(xí)，并糾集一批社會上的青年，聚集在一起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dāng)。有一次，村里舉辦舞會，澤朗和鄰村的一個小伙子為爭搶舞伴而大打出手，澤朗抽出腰刀向小伙子的胸口扎去，尺長的刀子一下插入小伙子的胸口，由于搶救及時，小伙子保住了一條命，然而也落下了永遠的病根。為此，澤朗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因故意傷害罪被判入獄十年，并處罰金和醫(yī)藥費共計十萬余元?？粗鴿衫誓谦I媚的笑臉，卓瑪心底忽然涌起一股無名的擔(dān)心，看樣子澤朗的出現(xiàn)會在這里掀起一股激流，會破壞這里寧靜的生活。

“哦，原來是澤朗回來了，今天的事就算了，不過，我家的小牛犢你們幾個要按原價賠償哦，不然，傷了兩家的和氣，對誰都不好吧?！?/p>

澤朗連忙掏出六百元放在草地上，為了防止被風(fēng)吹走，他還在上邊壓了一塊石頭?！皩Σ黄鹆舜笊?，是我們不對，下次絕不敢犯此錯誤了。”他停了一下，陰笑著繼續(xù)說：“大嫂，等一會兒大哥回來了，讓他給我打個電話，說我有事找他?！弊楷攩净毓?，待澤朗他們幾個離開后才放下手中的握朵，一抖韁繩馳下小山包，拾起地上的錢，將散放的牛羊全部趕回來后，憂心忡忡地向家中走去。

鄉(xiāng)村的夜總是來得很早，那蔚藍的天空也扯上了黑色的幕布，幾顆星星從幕后閃出，將自己掛在空中，一閃一閃的眨著眼。卓瑪將牛羊分類關(guān)好，又拿起奶桶將母牦牛拴好后逐一的擠奶。當(dāng)卓瑪擠完奶后，天空中灑滿了如珍珠般發(fā)出光澤的星星，一彎新月也在藍色的天幕中如一葉扁舟似的輕輕蕩漾。她走進帳篷內(nèi)，給兩個孩子蓋好衣被，望著孩子熟睡的樣子，卓瑪發(fā)出會心的微笑。此時，在火籠上吊著的牛頭鍋里，噴香的奶茶正歡快地上下起伏，火籠里，幾個白色的饅頭被火烤得焦黃，發(fā)出誘人的香味。有幾次，夜游的牦牛驚醒了熟睡的藏獒，藏獒對著夜空高聲吠叫，引來村落里群狗的呼應(yīng)，到處都充滿了狗的叫聲。有幾次卓瑪都認為是丈夫回來了，然而過了一會兒，狗叫聲漸漸低下去，最后消失在無邊的黑暗之中。

卓瑪眼前又閃現(xiàn)出澤郎那陰笑的臉，結(jié)合近段時間丈夫的表現(xiàn)，她心里充滿了忐忑?；鹛晾锏哪静褚淹瓿闪耸姑?，燃盡了自己的身軀，只留下一些發(fā)出紅光的火炭。牛毛帳篷內(nèi)的光線一下降低了許多，到處都是黑魆魆的，愈發(fā)顯得幽靜。卓瑪又往火塘里扔了幾根木柴。此時，卓瑪家的藏獒再次狂吠起來，藏獒的吠叫聲一下子轉(zhuǎn)變成撒歡時嗚嗚的低鳴，卓瑪站了起來，知道是丈夫回來了。隨著厚重的門簾被掀起，丈夫那高大的聲影閃進帳篷內(nèi)。

“吃了嗎？鍋里有熱茶?！?/p>

丈夫重重地哼了一聲，拿起木碗，舀了一大碗冒著熱氣的奶茶，盤膝坐在火籠邊，拿出已被烤焦的饅頭，悶著頭開始吃起來。房間內(nèi)充滿了使人窒息的靜謐。

卓瑪打破僵局說：“今天鄰村的澤朗帶著幾個人來找你，把我們家的一頭小牛犢都吃了，這是他們賠償牛犢的錢?！?/p>

卓瑪將600元錢交到澤旺手里，澤旺甕聲甕氣地說：“曉得了，剛才澤朗都給我說了，他說不給錢不行，嫂子拿著握朵，居高臨下，只好給錢走人了事?！?/p>

卓瑪噗嗤一下笑出聲來，然而一絲不安涌上心頭，卓瑪回頭看了看熟睡的孩子，捏了捏孩子的被子，語重心長地說：“澤旺，我知道你這段時間肯定有事瞞著我，希望你老老實實的給我說，你是不是與澤朗一起干壞事哦。”

澤旺的眼睛里閃現(xiàn)出一絲愧疚，連忙低下頭去，喃喃說：“沒有，我怎么會與他們在一起，今天是碰巧遇見了他，主要是敘敘舊，真的沒什么?！彼峭袒⒀实某酝晔种械酿z頭，一仰脖子將一碗奶茶全部喝完，摸索著將牛毛制成的毯子打開，蓋上毛毯和衣而臥，不一會兒便發(fā)出微弱的鼾聲。卓瑪嘆了一口氣，躺在孩子們的身邊睡去。清晨，天光還沒有大亮，當(dāng)卓瑪從夢中驚醒時，發(fā)現(xiàn)丈夫已將毯子疊好，早早離開了帳篷不知去向。接下來的幾天里一直都沒有丈夫的消息，在山坡上放牛羊時卓瑪感覺右眼皮直跳，預(yù)感有什么不祥的事將要發(fā)生。有一天下午，卓瑪正在山坡山放牛羊，手機鈴聲驟然響起，一組陌生的號碼使她的心里咯噔一下，當(dāng)按下聽筒鍵時，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你是澤旺的愛人嗎？”

卓瑪戰(zhàn)戰(zhàn)驚驚地說：“啊，我就是，請問有什么事嗎？”

“是這樣，你的丈夫因為參與聚眾賭博和放高利貸，已被關(guān)進派出所里，請你明天到公安局來一下，給犯人送被蓋、洗臉帕。”

當(dāng)這晴天霹靂一般的噩耗傳來時，卓瑪呆呆站在那里，仿佛傻了一般，任憑手機的話筒里傳來對方“喂！喂！喂！”的聲音。

早晨，卓瑪拿來一床棉被和丈夫的一些換洗衣物，騎著馬向縣城走去，中午時分，卓瑪來到公安局的門口，一位女刑警接待了她。

“你丈夫與澤朗一起，在縣城里開設(shè)了一家賭館，這情況你知道嗎？”

“不知道，我只是覺得近段時間他回來的時間少?！?/p>

“據(jù)我們調(diào)查，你丈夫和澤朗合伙開設(shè)的這家賭館，已經(jīng)將近一年，期間他們還給這些賭徒提供賭資，而且發(fā)生了幾次打架斗毆事件，致使一人手部刺傷，一人腳被打斷。”

“啊，公安同志，我丈夫膽小，你們是不是抓錯了？”

“不會，我們是經(jīng)過充分調(diào)查取證之后，才將他們抓住的，不過，你丈夫只是一個參與者，不是主謀者，這點你可以放心。”

“我要看看我丈夫，可以嗎？”

“可以，等一會兒我會帶你到看守所去，不過一定要遵守看守所的規(guī)定，好好勸勸你丈夫，讓他配合公安局的調(diào)查，爭取立功寬大處理?！?/p>

“哦呀，我一定好好給他說。”

下午，在女干警的帶領(lǐng)下，卓瑪抱著鋪蓋卷來到位于縣城東邊的看守所，看守所的門口有一個窗口，女刑警亮出證件，并說出來意后，負責(zé)值守的一名戰(zhàn)士打開了厚重的門。卓瑪望著空空的會客室，眼淚情不自禁流了出來。不一會兒，在一名戰(zhàn)士的押送下，澤旺耷拉著腦袋走了進來，看著丈夫那張憔悴的臉，卓瑪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傷，大聲的哭了起來，探監(jiān)的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就這樣澤旺帶著愧疚的心一直呆呆看著痛哭的卓瑪，也流下了辛酸的淚水。當(dāng)時間到了，卓瑪緊緊抓住澤旺的手哽咽著說：“好好交代，家里有我，爭取早點出來?！?/p>

“對不起，我一定好好的交代，早日出來，家中的孩子就靠你了?！?/p>

夜晚時分，卓瑪回到家里，兩個孩子正站在門口翹首等待她的回來，當(dāng)看到她時，都激動地跑過來，摟住媽媽的頸，卓瑪強忍住淚水，將兩個孩子緊緊的抱在懷里。當(dāng)夜，卓瑪請來了澤旺的父母，要求代管家里的一切事物和孩子。

第二天早晨，卓瑪收拾了簡單的行禮，拖著駕車揮手告別了親人，獨自一人開始了漫長的朝圣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