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應確立的文學

作者簡介：劉晶（1978-），女，山東煙臺人，博士研究生，講師，首都師范大學大學英語部。

[中圖分類號]： 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35-0-02

芭芭拉·約翰遜（Barbara Johnson， 1947-2009），美國著名文學批評家、翻譯家，最先將德里達解構主義譯介到美國的學者之一。約翰遜為著名文學理論家保羅·德曼（Paul de Man）的學生，因而思想深受解構主義尤其為“耶魯學派”（Yale School）影響。與語言關聯(lián)最為密切的閱讀批評為約翰遜全部理論建樹的基底。她通過閱讀批評所展現(xiàn)的推演過程也在后來的多學科理論建設中不斷重現(xiàn)并日臻完善。

芭芭拉·約翰遜的閱讀批評有一個核心概念：“不同（difference）”。她認為解構并不能通過消滅二元來取得，因為試圖超越二元的做法本身就擺脫不了二元的禁錮，便又陷入了企圖摒棄與達成的新一輪對立?！埃ń鈽嫞┦潜M力在二元對立的假象中跟隨那些微妙的、強有力的、并且已然在起作用的不同?！?她將理論放諸文本閱讀范疇則認為，文本當中的“不同”是絕對的：“閱讀通過辨識和瓦解（字與字之間的）‘不同而行進，這種不同必須通過不能被充分辨識和瓦解的其他‘不同（來自其他文字的）來獲得?！?閱讀行為因而是不斷辨識“不同”卻又必須同時忽略“絕對不同”的復合過程。3

在此理解之上，約翰遜對閱讀提出了新的評價標準。她引用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的理論4指出，閱讀如果不涉及重讀，就只是重復在讀者已知范圍內的信息，算不上真正的閱讀。一個文本只有與讀者的已知范圍重疊才變得“可讀”。因此首次閱讀某個文本時，“我們只能看到自己已經看到的內容。” 5為了避免重復無意義的信息匹配，讀者必須重讀文本，實現(xiàn)真正意義的閱讀。6約翰遜指明一種特殊的文學形式出色地表達了文本延迤的不確定性——詩歌。她引證馬拉美指出，文本中的意義含混是超越明確意義的形式，是促使讀者不滿足自己的解讀而進行重讀的動力。詩人在這個過程中并不是故意書寫無法確定意義的詩句，而是把句法無法達到中性、透明的特性展現(xiàn)出來。7句法中呈現(xiàn)的意義不明說明語言并不是完美的意義載體，它僅作為一個結構而起作用。

由此可見，約翰遜的閱讀批評雖然角度多樣，但都“為展示文本無法敘說它們的所指或指意它們的敘說而設計”8，結果都指向一個相似的觀點：任何聲稱訴說了真相的閱讀都以不同程度的重復告終，是閱讀行為與閱讀動機的斷裂。9 既然文本無法訴說明確意義，那么怎樣閱讀才是約翰遜推崇的理想模式呢？

約翰遜標榜并歷時十年為之實踐的，正是一種拋卻了以追逐意義為中心的、單純“為藝術而藝術”的精神。她說今日的讀者羞于承認自己在閱讀中獲得了樂趣，一種純粹由文學結構自身帶來的愉悅。約翰遜把自己的求學經歷與為師經歷相較，學生時代的自己“為了研究一個比喻而懷著驚奇和興奮的心情去分析”；“然而現(xiàn)在當我準備一個課程綱要的時候，想盡可能多地塞東西進去，結果學生們感受的文學就是快速閱讀‘慢讀的必要性?！?0“當我回首自己受訓的年代 11，我記得那是個允許花一個星期來研究一個句子的時代?！?2

當然約翰遜幾乎與世隔絕的為學態(tài)度遭到了許多人的抨擊。她被指責為“不能面對解構式閱讀帶來的問題”；“沒有詢問使用解構主義分析文本的意義何在”；“長久以來與現(xiàn)實脫節(jié)，毫無用處?！?3對此約翰遜的回答是，有關“真實”世界的概念本身就是一個幻覺，是蔓延在文化中的另一版本的一元論。14

辯解之余，約翰遜在1987年出版的《不同的世界》15里展現(xiàn)了向現(xiàn)實靠攏的努力。在其后的論文和論文集里，她進一步完善閱讀批評，同時將文本批評放到更為廣闊的領域，探討閱讀為現(xiàn)實世界帶來的意義。她認為文本的多義性也為女性讀者和弱勢群體的讀者提供了有力的戰(zhàn)略位置，能夠幫助他們實現(xiàn)對作家及主流語言主導地位的反抗，從而在閱讀行為中重塑自我。16同樣的思路也適用于少數(shù)族裔研究。約翰遜認為不同的文學體裁反映了不同種族的地位。她指出，美國文學中的黑人并不需要建立文學文化來取得社會的認同，恰恰相反，是黑人藝術成就了美國文化。17

在這些專著里，我們也看到了約翰遜對待解構思維的轉變。在不遺余力闡釋解構主義論證邏輯近十年以后，約翰遜先銳地預言了解構主義的衰落?！皩τ谌魏我环N極端的革新思想來說，一旦成為‘主義，其破冰之力也瞬間消解，其歷史惡名也逐步增加，其追隨者變得愈來愈簡單、陳舊，乃至保守，這也就是它的力量變?yōu)榧儗W術性而無分析價值的時候了?！?18

著名文學理論家喬納森·卡勒（Jonathan Culler）曾經稱贊道：“芭芭拉·約翰遜使一堂理論課不同于我之處在于，她把理論變得非常平易近人。她的論文告訴學生們，做理論你不需要一個很宏大的理論什么的，或者非常博學，或者懂得許多深奧的句子：你只需要做一些閱讀，讀一些短小精悍、集概念清晰與構想大膽于一體的文章。你不必通過成為拉康或德里達來做理論?！?9

芭芭拉·約翰遜在有限的生命里將解構方法實施于文本分析，創(chuàng)造出獨特的文學閱讀理論。她由流動的文字推演流動的語義，進而開創(chuàng)流動的文學思維，為文學批評注入了新的生命。閱讀約翰遜的文章可以發(fā)覺，她書寫理論時非常善解人意，盡量用簡單的詞匯敘述抽象而復雜的邏輯，并不像有些理論家那么晦澀難解。她的論述中“換句話說”這樣反復解釋的語句很多，直到把一個有可能引起歧義的概念完全講通順為止。約翰遜通過耐心的推理和簡樸的詮釋，又毫無疑問為我們告誡了理論研究的終極氣質。

注釋：

[1] Johnson， Barbara. “Opening Remarks.” In The Critical Difference： Essays in the Contemporary Rhetoric of Reading. Baltimore and Lond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80. P. xi.

[2]Johnson， Barbara. “Opening Remarks.” In The Critical Difference： Essays in the Contemporary Rhetoric of Reading. Baltimore and Lond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80. P. x.

[3]Johnson， Barbara. “Opening Remarks.” In The Critical Difference： Essays in the Contemporary Rhetoric of Reading. Baltimore and Lond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80. P. xi.

[4]巴特在《S/Z》（S/Z）里提到，文本的“不同”并非指其區(qū)別于其他文本的特點，而是任何單一文本異化于自身的意義，這個不同意義只有通過重讀才能實現(xiàn)。

[5]Johnson， Barbara.“The Critical Difference： BartheS and BalZac.” In The Critical Difference： Essays in the Contemporary Rhetoric of Reading. P. 3.

[6]Johnson， Barbara.“The Critical Difference： BartheS and BalZac.” In The Critical Difference： Essays in the Contemporary Rhetoric of Reading. P. 3.

[7]Johnson， Barbara.“Poetry and Syntax： What the Gypsy Knew.” In The Critical Difference： Essays in the Contemporary Rhetoric of Reading. P. 69.

[8] Norris， Christopher “Review on The Critical Difference： Essays in the Rhetoric of Contemporary Reading by Barbara Johnson.” The Modern Language Review， Vol.78. No. 2（Apr.， 1983）， p. 381.

[9]Norris， Christopher “Review on The Critical Difference： Essays in the Rhetoric of Contemporary Reading by Barbara Johnson.” The Modern Language Review， Vol.78. No. 2（Apr.， 1983）， p. 381.

[10]Johnson， Barbara. “Art for Somethings Sake.” Journal of Aesthetic Education. Vol. 36. No. 3 （Autumn. 2002）. P. 29.

[11]約翰遜在在耶魯研究生院上學的時候（1969-1977）。

[12]Johnson， Barbara. “Art for Somethings Sake.” Journal of Aesthetic Education. Vol. 36. No. 3 （Autumn. 2002）. P. 29.

[13]Hanson， Clare. “Reviews on Mother Tongues： Sexuality， Trials， Motherhood， Translation By Barbara Johnson. Cambridge， MA， and London：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3. Ix+204 pp. ） MLR， 101.2， 2006. P. 530.

[14]Hanson， Clare. “Reviews on Mother Tongues： Sexuality， Trials， Motherhood， Translation By Barbara Johnson. Cambridge， MA， and London：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3. Ix+204 pp. ） MLR， 101.2， 2006. P. 530.

[15]A World of Difference. Baltimore and Lond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87.

[16]參見維基百科芭芭拉·約翰遜詞條對該論文的介紹：。

[17]Johnson， Barbara. “Euphemism， Understatement， and the Passive Voice： A Genealogy of African-American Poetry.” In The Feminist Difference： Literature， Psychoanalysis， Race and Gender.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London：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8. P. 93.

[18]Johnson， Barbara. “Nothing Fails Like Success.” In A World of Difference. Baltimore and Lond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87. P. 11.

[19] Culler， Jonathan. “The Genius of Barbara Johnson.” Diacritics， Vol. 34， No. 1 （Spring， 2004）， P. 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