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五毒兜肚主角

高迎春

韓開春祖籍江蘇泗陽，現(xiàn)居江蘇盱眙，文學(xué)學(xué)士。沒有看到韓開春簡介之前，只知道他的散文寫得漂亮，不知道他竟然有這么高的學(xué)位。作家創(chuàng)作文學(xué)作品，與學(xué)歷關(guān)系不成比例，但卻與學(xué)力有關(guān)。寫作者的學(xué)力如何，可以直接影響其寫作成果。學(xué)力欠缺者憑借豐富生活閱歷，可以寫出與自我生活相關(guān)的優(yōu)秀作品，但往往后勁不足。學(xué)力深厚的作者，卻可以保持旺盛的藝術(shù)生命。韓開春在出版了《水邊記憶》、《蟲蟲》、《陌上開花》之后，又推出了散文新品《時光記憶》。其中原委，我已知曉，想必讀者也已知曉了吧？韓開春在《時光印記》第二輯，寫了兜肚上的主角：蜈蚣、蛇、蝎子、壁虎、蟾蜍，這就是民間俗稱的五毒。翻開書卷，讓我們且看韓開春借助蛇蝎壁虎，如何詩腸鼓吹。

散文的語言，應(yīng)該簡潔，暢達，舒緩，生動，平易，像清澈的溪流，清亮清澈，水脈流暢。作家構(gòu)思散文的時候，有了創(chuàng)作沖動，還需適當(dāng)控制情緒、速率，氣息，結(jié)構(gòu)，技巧，這就猶如渡船有了壓艙石，不至于語言漂流不定，失去控制。韓開春的散文語言，讀來自有一種韻律：“第一次見到蛇，是在百花，那么多，糾結(jié)成團，在草地上游，在田埂上游，在水田游，在水溝、汪塘里游，甚至連我家那個土坯茅廁，它們都不放過?！边@是《蛇》篇開頭第一句話，可見他十分注重字句的錘煉，簡筆繁筆互相補充，增強了藝術(shù)感染力。接下來，韓開春寫自己的親見、親歷。在一個太陽酷熱的中午，有七八條紅花白衣的蛇，在他家茅廁糞池前空地上打滾，不知道它們究竟要干什么？等到韓開春看累了，看乏了，看花了眼，張開嘴打了個大哈欠，那些蛇們依然在你纏過來，我纏過去，他只好回屋睡覺去了。等到醒來，再去看，那些蛇們早已無影無蹤了。韓開春疑惑，莫非自己屬蛇，它們就用這盛裝舞會來當(dāng)做歡迎儀式么？其實，在寫這篇散文的時候，他是知道蛇這樣互相纏繞，是在為生產(chǎn)下一代而交配。他之所以不說出謎底，就是一種技巧控制。如果說破了，說白了，猶如繪畫不留空白，反而少了藝術(shù)意蘊。在鄉(xiāng)間，蛇是一種令人恐懼的動物。韓開春在散文中寫了一個蛇報仇的故事：有一個人打死了一條蛇，蛇的丈夫修煉了十幾年，回來報仇。這個人躲進廟里，向老和尚求救，和尚把他藏進一口大鐘里。那條大蛇盤繞著大鐘，一整天才離去。和尚打開大鐘，那人不見了，只剩下人皮包裹著白骨。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小時候母親也給我講過，嚇得我天黑就不敢出門，因為我也曾和小伙伴們用磚頭砸死過蛇。母親還給我講過，有人不怕蛇，還生吃蛇。我們家祖上瘸二爺，練武功，吃五毒，用大餅裹著活蛇吃，一口就咬下去，露在大餅外的蛇尾巴，就啪啪的打他的臉，但他依然吃得蜜口香甜。這畫面，想想也怪嚇人的。蒲松齡老先生，也寫過一個人吃蛇的故事：“余鄉(xiāng)王蒲令之仆呂奉寧，性嗜蛇。每得小蛇，則全吞之，如啖蔥狀。大者，以刀寸寸斷之，始掬以食。嚼之錚錚，血水沾頤。且善嗅，嘗隔墻聞蛇香，急奔墻外，果得蛇盈尺。時無佩刀，先噬其頭，尾尚蜿蜒于口際”。這個人吃蛇，勝過我家祖上瘸二爺。韓開春的《蛇》，語言節(jié)奏疏密得當(dāng)，張弛有度，又有故事在其中，所以讀來順暢而有趣。

散文以平實細膩見長，但也可以揉進奇特的故事，起到調(diào)節(jié)疏密，平中見奇的效果。散文里講故事，與小說里講故事，有著很大的區(qū)別。小說講故事，可以埋伏多條線索，可以打破故事順序；散文講故事，只能講橫斷面，呈現(xiàn)最精彩的部分。因為散文篇幅有限，一般不允許洋洋萬言。韓開春在《蝎子》這一篇里的故事，就講得短小而精彩。文章開頭，韓開春就聽見泥蛋殺豬一樣的嚎哭，這是非同尋常的。泥蛋皮得很，有一次他爸爸像扔泥蛋一樣，將他從堂屋扔到院中，砰地一聲震響。泥蛋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竟然一聲沒吭。這一次，有點奇怪。跑去瞧瞧，泥蛋院子里圍滿了人。細看之下，泥蛋腳脖子腫的像發(fā)面饅頭。原來，泥蛋是被蝎子蟄了。這樣以講故事開頭，先聲奪人，誘導(dǎo)讀者急于知道泥蛋為何嚎哭，在知道謎底的同時，就讓蝎子隆重登臺了。小時候在老家，我是見過蝎子的，但看上半身，扁圓的身子，一邊四條腿，頭邊舉著兩只大鉗子，如果不是有一條鉤子般的尾巴彎在背上，真有點像螃蟹。村里人捕捉蝎子，也很簡單。帶一雙筷子，帶一只粗口瓶子，翻開舊房背陰處的磚瓦，見了蝎子，夾進瓶子里就得了。去供銷社論個兒賣，是社員的一項收入呢。泥蛋之所以被蝎子蟄了，因為它躲到了泥蛋鞋子里。從此，韓開春穿鞋，格外小心，有一次果然有情況，從鞋子里沒有倒出蝎子來，卻倒出一只紫紅油亮的蜈蚣來，也讓韓開春驚出了一身冷汗。韓開春見到活蝎子，是在時莊二搗腿家。二搗腿就是因為腿腳不利落，才得了這么一個綽號。二搗腿是個走街串鄉(xiāng)的手藝人，家里有一輛自行車，而且是全村唯一的一輛自行車，為了不讓別人來借他的自行車，他有個絕招。平時把車輪卸下來，掛在墻上；這還不算，又把自行車把鋸掉一邊，這樣單手扶把，才可以騎走。村里人只好望車興嘆了。令韓開春驚訝的是，二搗腿竟然吃活蝎子，用筷子夾出蝎子，剪掉尾巴，放進嘴里嘎巴嘎巴，大吃大嚼。韓開春見了，目瞪口呆。在《蝎子》這篇散文中，由于韓開春揉入幾段故事，所以使得文字平中見奇，字里行間，漣漪微漾，峰回路轉(zhuǎn)，曲徑通幽。寫散文，最忌諱平面思維，平面結(jié)構(gòu)；最適宜立體思維，立體結(jié)構(gòu)。在主題拓展上，既要向縱的方向延伸，也要向橫的方向延伸，向問題的深度和廣度進行交叉思維，使得文章呈現(xiàn)立體畫面，帶給讀者以閱讀愉悅和新奇感受。

散文語言是有質(zhì)地的，它借助文言，詩詞，歌賦，創(chuàng)造出藝術(shù)化語言。散文創(chuàng)作，離不開想象力，這須從語言入手，然后是細節(jié)，然后是故事，然后展示思維縝密，以及把控謀篇布局的能力。韓開春的散文，之所以寫的好看，就是因為他了解散文結(jié)構(gòu)，了解散文語言，構(gòu)思的時候具備了超強的內(nèi)視力。韓開春的《壁虎》，就是他的成功之作。散文開篇，韓開春疑惑為什么古人將壁虎列入五毒之一。因為，他從未聽說有人被它咬傷之后毒發(fā)而死。韓開春的老家，將壁虎稱作蝎虎子，據(jù)說因為壁虎可以吃掉蝎子而得了這個名號。我們老家，將壁虎稱作蝎虎溜子，這名字好生動，將壁虎搖頭擺尾游走的動態(tài)，傳神地描繪了出來。在德州六中讀高中的時候，正在專心讀書的我，感覺領(lǐng)口處發(fā)涼，接著有個東西順著內(nèi)衣爬了下去。原來有個同學(xué)見我旁若無人的學(xué)習(xí)，竟然將剛剛被他捉到的小壁虎放進我的內(nèi)衣里。等我回過神來，壁虎早已逃之夭夭了。我竟然一點也沒感到害怕，可見壁虎是不咬人的。在中國，練武術(shù)的人可以飛檐走壁，令人羨慕叫絕。其實，若與壁虎比起來，那可就差的不是一星半點。論起來，如壁虎那樣在陡直的平面上行走如飛的人，恐怕一個也沒有。韓開春羨慕壁虎這壁上功夫，甚至按照《少林七十二藝》里的指點，練起了壁虎游墻功。結(jié)果是磨破了幾件衣服，人卻始終貼不到墻上去，只好知難而退?？蓜e小瞧了壁虎，它可是與恐龍同時代的生物。假如把壁虎放大百倍，說不定它吃起人來，猶如吃蚊子一樣兇猛。壁虎吃蚊蠅如虎添翼，可是遇到強敵，它也有自己獨到的絕技，它會舍棄自己的尾巴，在原地搖擺誘敵，自己早已隱身于墻壁縫隙之中去了。不必擔(dān)心丟了尾巴的壁虎為喪命，過不了許久，它會讓自己長出一條新的尾巴來的。韓開春找來找去，也沒找出壁虎毒在哪兒?？墒撬麉s找到一個中醫(yī)偏方，可以補脾益腎，可以止咳定喘，可以鎮(zhèn)痙祛風(fēng)，可以消腫去痛。這偏方中的“天龍”，就是大名鼎鼎的壁虎。生而為虎，死而為龍。亦虎亦龍，壁虎的一生，的確夠紅紅火火，風(fēng)風(fēng)光光了。韓開春在散文最后，由壁虎聯(lián)想到遠在異域，那個叫科莫多龍的巨蜥，那個牙縫中滴著毒液的巨蜥，那個可以吃腐肉安然無恙的巨蜥，想來令人不寒而栗。其實，這就是一種對比。巨蜥與壁虎相對比照，壁虎立馬就顯得靈巧可愛起來。韓開春不愧是文學(xué)學(xué)士，他的古文功底，與散文語言密切相融，使得《壁虎》之中的語言質(zhì)地，高過粗布，高過純棉，高過絲綢，猶如精細純毛織就的織物，綿軟而厚實。

春暖花開之后，緊接著端午節(jié)就快到了。民間依然保留著吃粽子，喝雄黃酒，門上插艾葉，小兒穿繡有“五毒”兜肚的習(xí)俗。為的是驅(qū)趕蜈蚣，蛇，蝎子，壁虎，蟾蜍，驅(qū)邪避災(zāi)。韓開春在兜肚上的主角這一輯里，還寫了蜈蚣和蟾蜍，限于篇幅就不一一點評了。有人說：語言最小的意義，可見一個人的氣質(zhì)；最大的意義，可見一個民族的氣質(zhì)。讓我們學(xué)習(xí)韓開春的散文語言，重視從古代詩詞歌賦中汲取營養(yǎng)，以便寫出地道的、帶有中國氣息的散文佳作來。

責(zé)任編輯：李亞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