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應該從哪里出發(fā)?

殷芝華

(濰坊市奎文區(qū)早春園小學，山東濰坊，261041)

教育，應該從哪里出發(fā)?

殷芝華

(濰坊市奎文區(qū)早春園小學，山東濰坊，261041)

這是蘇霍姆林斯基《怎樣培養(yǎng)真正的人》中的一個故事:

18歲的青年列昂尼德·舍甫琴柯，在開墾荒地的第一年，志愿到哈薩克斯坦去當一名拖拉機手，在1956年2月寒冷的一天，他和其他人一起開拖拉機到距離農(nóng)場50公里遠的地方拉干草。在返回農(nóng)場的路上，暴風雪突然猛烈襲來，本來可以把拖拉機扔下，到離不遠的畜牧場躲避一下。然而，列昂尼德·舍甫琴柯卻對其他人說:“你們走吧!等暴風雪過去了你們再回來!我留在這里，我得把發(fā)動機燒熱，因為如果把機器停下來，以后就是用一天一夜也甭想把機器發(fā)動起來。可我們是來運草的，牲畜沒有飼料……”暴風雪轉(zhuǎn)成了風暴，更加寒冷了。人們已無法走近拖拉機隊。過了一晝夜，人們在駕駛室里找到了這個青年，他已經(jīng)凍死了。可是他凍僵了的雙手還緊緊握著方向盤……

我不知道大家現(xiàn)在讀到這個故事，心里會有怎樣的感觸。

我深深地為這條鮮活的生命的逝去而感到不值!

拖拉機熄火了又怎樣?一時發(fā)動不起來又怎樣?多發(fā)動幾次不行嗎?就是需發(fā)動一天一夜又怎么樣?和一條年輕的人的生命相比，不可以嗎?他被凍死了，拖拉機不是照樣也熄火了嗎?

一條18歲的生命啊，正是人生中最鮮活的時段，就為了這牽強的理由，就輕易把自己送給了上帝。

這是蘇霍姆林斯基給他的兒子寫的第十九封信中的一個故事。在信中，他對他的兒子說:在我們學校的光榮榜上懸掛著列昂尼德·舍甫琴柯的肖像。在他的肖像下面有一句印度名言:“人的一生猶如一塊鐵，如果使用它，鐵就會磨出光澤，如果不去用它，銹就會把鐵侵蝕?！弊屇愕倪@顆心放射出燦爛的光輝，既照亮自己，也給孩子們照亮前進的道路——這才是生活幸福的所在?？墒牵绻愕男谋讳P侵蝕，要記住，你將注定要毫無價值地、茍延殘喘地活著。列昂尼德·舍甫琴柯在燃燒和腐朽之間選擇了前者。這位保衛(wèi)人民財產(chǎn)、使幾代青年引以為榮的18歲青年，之所以這樣做的原因在于，他愛祖國、愛人民。這還因為，他的母親是這樣教育自己的孩子的:你生活在人們中間，要記住，你給人們帶來快樂才是你最大的快樂。

可是，無謂地喪失生命，就是愛祖國，愛人民?沒有了生命，又怎么會給人們帶來快樂?這是一位母親的真心話嗎?作為一名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就這樣把對生命的這種態(tài)度，要一代代傳給他的學生和他的兒子嗎?

忽然就隱約想起了以前看過的我們的草原英雄小姐妹的故事:

1964年2月9日，蒙古族少女龍梅與玉榮利用假日自告奮勇為生產(chǎn)隊放羊，那時龍梅11歲，玉榮還不滿9歲。暴風雪來襲，為了不使生產(chǎn)隊的羊群遭到損失，兩人頂風冒雪追趕羊群，從中午開始一直到第二天天亮，姐妹倆在寒冷、恐懼、饑餓中和暴風雪整整奮斗了20多個小時，直到在雪地里暈倒凍傷。幸好有牧民父子倆及時趕到并發(fā)現(xiàn)，姐妹倆和羊群才得以安全脫險。當時的《人民日報》以“最鮮艷的花朵”為題，報道了他們的事跡，被譽為“草原英雄小姐妹”。

這兩個故事是不是有異曲同工之處?

這里凸顯了道德意志的決定作用。人心的其他內(nèi)容和欲望都被取締和否定了，道德意志成為統(tǒng)一一個人內(nèi)心世界的唯一，人的個體意識被遮蔽甚至被泯滅，個人的生命價值被忽視甚至被刪除，人與生俱來的本性被否定，人，被降為道德的奴隸。人活著，就只有在道德管控下的生存意義，卻沒有了生命的意義。

后來又讀《中國基礎(chǔ)教育改革的文化使命》，才知道，新中國成立之初，就確定了“以俄為師”的價值導向，作為社會主義教育的唯一樣板，我們在基礎(chǔ)教育領(lǐng)域全面學習和移植了蘇聯(lián)的社會主義教育模式。

在描述這個故事之前，蘇霍姆林斯基對他的兒子說:“愛祖國、愛人民——這是兩股急流匯合而成的一條浩瀚的愛國主義大河。不要忘記，在你的一生中將會有這種時刻，就是要求你表現(xiàn)出一個公民的勇敢和堅強，并準備貢獻出自己的全部智慧和力量。要求你對下面兩種命運作出抉擇，即一面是快樂和幸福，另一面是巨大的困苦和忘我精神，以至要為了人民的生命和幸福犧牲自己的生命。要準備在需要的時刻，受命于危難之際，毅然走第二條路，為人民的利益而獻身……”

讀到這里的時候，你的腦海中會想到什么?是的，我們會很自然地想起保爾·柯察金，想起這位《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的主人公，想起它的作者奧斯特洛夫斯基，想起他在革命烽火和艱苦環(huán)境中，以愛憎分明的階級立場、高昂的革命激情和鋼鐵般的堅強意志，實踐著把一切獻給黨和人民的壯麗詩篇。他的“人最寶貴的東西是生命。生命對人來說只有一次。因此，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一個人回首往事時，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愧；這樣，在他臨死的時候，能夠說，我把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了人生最寶貴的事業(yè)——為人類的解放而奮斗……”不知激勵了幾代人。這些人，不僅僅只有蘇維埃公民，還有許許多多當時中國的熱血青年。這些讓他們當時豪情萬狀的話語，曾有力地改變了他們的人生軌跡。

我完全相信這位老人對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的虔誠信仰。《怎樣培養(yǎng)真正的人》是蘇霍姆林斯基晚年創(chuàng)作的一部共產(chǎn)主義教育倫理學書籍。蘇霍姆林斯基在他后期的記事本里曾寫道:“我的教育信仰就在于使人去為他人做好事，并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去做，在于建造自我，在于成為好人的這種愿望的表現(xiàn)是一種巨大的精神勞動，是精神力量的極大付出。在這里，我們同教育的最神圣不可侵犯的思想是相近的:每一個受教育者都應有登上高尚道德精神高峰的決心，應有自己的飛騰、自己的高度激情，應有一顆像丹柯(高爾基小說中的主人公)那樣火熱的心。使每個人擁有這一切，便是教育的意義所在。”正因為他堅信這種選擇是對的，所以，他才在給他兒子的信中不厭其煩地提醒和要求。有誰會把自己都不相信的東西去灌輸給自己的兒子呢?我也相信，像奧斯特洛夫斯基一樣的各類群體的人民，當時懷揣著堅定的信仰，為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而做的各種努力和奮斗。

當我們身處這個紛亂的時代，看到因為信仰的缺失而帶來的種種社會亂象后，我們會由衷地感到:人，能有信仰，真是一件最好不過的事。他們對信仰的真摯感情，贏得了我們的尊敬。是的，信仰是人生的指路明燈，沒有了信仰，我們是迷失在路途的羔羊。

可是，我內(nèi)心還是要忍不住冒出一個小小的問號:在追求信仰的路途中，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兼顧一下自己的個人福利?誰規(guī)定的，在愛祖國、愛人民的路途中就必須承受“巨大的困苦和忘我精神”，就不能有“快樂和幸?！?全社會的“快樂和幸福”不是由一個個具體的個體的“快樂和幸?！眳R集而成的嗎?

就因為這種對信仰的偏執(zhí)，所以，18歲的青年列昂尼德·舍甫琴柯就要選擇不和其他人一起去躲避風雪，而把自己凍死在駕駛座上?所以，“對于我，做一個戰(zhàn)士是最大的幸?！磺袀€人問題都不如社會主義事業(yè)那樣永久”的奧斯特洛夫斯基，就非得要保爾以革命為由，不告而別，放棄了自己與女政委麗達第二次萌動的愛情?

這些體現(xiàn)了一味地追求群體本位的價值取向，強調(diào)個體價值必須依附于群體價值，要求人們必須自覺壓制自我價值。這種價值觀防止了個人主義的惡性膨脹，但同時，它何嘗又不是犧牲了個體發(fā)展，弱化了自我意識，為封建專制主義打下了思想基礎(chǔ)?

追求幸福，追求快樂，追求自由，追求光明……追求一切美好的東西，這應該是人生而具有的本能，也應該是人生而具有的權(quán)利吧?

生活中，我們的長者會經(jīng)常告誡我們“要踏踏實實，踮著腳尖走不長遠”。理想也好，信仰也好，違背了人的本性，遮蔽、泯滅了人的個體意識，取締和否定了人心的其他內(nèi)容和欲望，它會成為人類永恒的追求主題嗎?

1300多年前，魏征對唐太宗李世民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教育，既能開啟人的心智，也能蒙昧人的心智啊。

當我讀過約翰·杜威的《人的問題》，再看到蘇霍姆林斯基的《怎樣培養(yǎng)真正的人》時，不可謂是不驚奇的。一個蘇聯(lián)教育思想的集大成者，一個西方教育思想之集大成者，東西方思想的互不交匯卻讓他們寫出了相似題目的著作。另一個驚奇，是蘇霍姆林斯基的《給教師的一百條建議》在我們?yōu)槿藥熣呤种惺菑V為流傳，為什么他的這本著作卻很少有人提起?

我們在讀蘇霍姆林斯基的《給教師的一百條建議》時，可以感受到他那顆博大、細膩的心，感受到他對孩子無窮的愛。他的《怎樣培養(yǎng)真正的人》卻使我強烈地意識到:在他的價值體系中，個體的需求被群體生硬地綁架了。

確實，道德是人類文明進步的第一要素。在人性的一切蛻變和承接中，道德是唯一能夠永恒和永生的東西?？墒?，在尊崇道德的同時，我們是不是也要提醒自己，在人類道德的制高點上蹲坐的應該是“人性”二字?我們可不可以在追求道德的過程中不要物化成工具，異化成奴隸?

約翰·杜威的著作，雖然中國的學界批評他擁有唯心主義的教育觀，道德教育思想中充斥著實用主義的氣息，但他的以人為中心的價值理論，注重學生主體意識、獨立個性和生活能力培養(yǎng)的思想，不正迎合了當今中國社會的需要嗎?

他說:“一切教育的最終目的是形成人格?！薄鞍讶鄡和\統(tǒng)地看作一樣，不去辨別他們的個性，絕不會有真正合于科學原理的教育發(fā)生?！?/p>

他說:“教育是社會進步及社會改革的基本方法。改革僅僅依賴法規(guī)的制定，或是懲罰的威脅，或僅僅依賴改變機械的或外在的安排，都是暫時性的、無效的。教育是達到分享社會意識的過程中的一種調(diào)節(jié)作用，而以這種社會賞識為基礎(chǔ)的個人活動的適應是社會改造的唯一可靠的方法?！?/p>

時代在變，社會亦在變，我們的教育，該以何種方式立足?

雖然知道，一定的教育宗旨總是隸屬于一定的社會政治經(jīng)濟制度的，一定的文化教育必然是一定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在觀念形態(tài)上的反映，但還是想，政治也好，經(jīng)濟也好，隨著歷史的發(fā)展總是會不斷變化的。但什么才是教育的永恒追求?

如若想保持自我的教育，應該從哪里出發(fā)?

殷芝華(1974—)，女，山東淮坊人，濰坊市奎文區(qū)早春園小學教師，中學一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