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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畫樓詞鈔》的文獻(xiàn)學(xué)及詞學(xué)價值

    2014-04-17 05:45:28李慶霞
    嘉興學(xué)院學(xué)報 2014年4期
    關(guān)鍵詞:王昶詞派浙西

    李慶霞

    (合肥學(xué)院 中文系,安徽 合肥 230601)

    在浙西詞派的發(fā)展史上,詞集的編選刊刻起到過重要作用。清初朱彝尊、龔翔麟等人刊刻 《詞綜》《浙西六家詞》,直接推動了浙西詞派的形成。乾嘉之際王昶編選 《國朝詞綜》,晚清陶櫟、黃燮清等人編選 《國朝詞綜》等 《補編》《續(xù)編》等 “《詞綜》系列”著作,宣告了浙西詞派 “在清代詞壇具有極為重要的影響力”[1],引起學(xué)界的關(guān)注。然乾隆中葉,王昶編選的另一部詞集 《琴畫樓詞鈔》,也是 “浙西詞派”的一部代表性詞選,卻未能引起學(xué)界的重視,《清史稿·藝文志》中也未見著錄。當(dāng)代學(xué)者除嚴(yán)迪昌等少數(shù)人作過簡單介紹外,還沒有專門的文章對此有深入研究。因查閱 “浙派”詞人作品,對此書接觸較多,深感其在 “浙派”詞史上的重要性,故撰文試作探討。

    一、“浙派”中期詞人的專選之作

    《琴畫樓詞鈔》的編纂者王昶 (1727—1806),字德甫,一字琴德,號蘭泉,晚號述庵,江蘇青浦人,乾隆十九年 (1754)進(jìn)士,二十二年 (1757)南巡召試一等,授內(nèi)閣中書,后累官至刑部右侍郎。王昶是乾隆中后期的文壇領(lǐng)袖,“以大臣在籍持海內(nèi)文章之柄,為群倫表率”[2],同時也是乾嘉時期著名的學(xué)者,所編 《金石萃編》160卷,為乾嘉學(xué)派的代表性著作。在詩歌上,王昶傾向于格調(diào)派,曾編選 《湖海詩傳》宣揚格調(diào)派理論。在詞學(xué)方面傾向于浙西詞派,是繼朱彝尊、厲鶚之后 “浙西詞派”理論的重要鼓吹者。他所編選的 《明詞綜》《國朝詞綜》帶有鮮明的 “浙派”傾向,對播揚“浙派”詞學(xué)起到了重要作用。

    相對于 《明詞綜》《國朝詞綜》反映一個時代的創(chuàng)作全貌來說,《琴畫樓詞鈔》則為一部 “浙派”詞人的專選之作。該書刊刻于乾隆四十三年 (1778),收錄雍乾之際25位詞人的詞作,每人1卷,全書共25卷。每卷選詞從二三十首到七八十首不等,以五六十首居多;詞集多以詞人原來的詞集命名,也有少數(shù)命名與原來的不同。在每卷開首,還對作家的功名、仕履作了簡單的介紹。所選的25位詞人是:張梁、厲鶚、陸培、張四科、陳章、朱芳靄、王又曾、吳烺、汪士通、吳泰來、江昱、儲秘書、趙文哲、張熙純、陸文蔚、過春山、朱昂、江立、朱澤生、吳元潤、王初桐、吳錫麒、吳蔚光、楊芳燦。王昶自序編纂的緣起說:“余少好倚聲,壬申、癸酉間寓朱氏艸頻華水閣,益研練于四聲二十八調(diào)。海內(nèi)知交以詞投贈者甚多,歷今二十余年,積置篋衍。新涼,官事稍暇,汰其粗厲媟褻者,存二十五家,曰 《琴畫樓詞鈔》。”[3]90可見,《琴畫樓詞鈔》為王昶薈萃生平師友知交的詞作選集。在上述25位作家當(dāng)中,前5位年齡稍長,是王昶的師長輩,為康熙后期到乾隆前期 “浙派”的中堅力量;王昶在年輕時均與他們有所交往。后17位均是與王昶年齡相仿的同輩友儕,除儲秘書之外,皆為乾隆中葉 “浙派”詞人。江昱、趙文哲、江立、過春山等人的詞,后來都受到詞論家的高度評價,堪為這一時期的 “浙派”的代表人物。吳錫麒等后三位詞人在當(dāng)時年紀(jì)尚輕,跨越乾嘉兩代,屬于 “浙派”后輩詞人。吳錫麒后成為 “浙派”后期的大家,吳蔚光、楊芳燦 “后來的詞創(chuàng)作的實踐已漸脫出了 ‘浙派’的路數(shù)”[4]。王昶采用這樣的編排順序,不僅展示了中期浙西詞派的重要詞人詞作,具有鮮明的流派意識,還清楚地揭示了它在清代中葉的發(fā)展脈絡(luò)。這部詞選,可以說是展示中期 “浙西詞派”創(chuàng)作成就的總結(jié)性詞集。

    二、保存詞人詞作

    中期浙西詞派的很多詞人都是身份地位低微的諸生或布衣。他們或生前無力刊刻詞集,或刻后難以保存;有些人雖非困頓之士,但出于種種原因,在刊刻別集的時候,往往不附錄詞集。這些都使他們的詞作散佚零落得非常多,詞集也常難以存世,以致后人很難了解他們的創(chuàng)作風(fēng)貌和成就。在這種情況下,“叢書類的詞集編刻較之于單行本的作用尤為顯著”[5]。從文獻(xiàn)學(xué)的角度來看,《琴畫樓詞鈔》在保存 “浙派”詞人詞作方面有著重要作用。它保存了不少 “浙派”詞人的詞作,成為今天我們了解他們創(chuàng)作成就的唯一渠道。

    如揚州詞人江昱,字賓谷,號松泉,是雍乾之際著名的文士;他一生博才多學(xué),勤于著述,著作等身,有多部著作被收入 《四庫全書》及 《存目》當(dāng)中。江氏尤好詞學(xué),曾撰 《山中白云詞疏證》《薲洲漁笛譜疏證》等,對傳播南宋雅詞貢獻(xiàn)很大。其詞作藝術(shù)成就也很高,詞名在當(dāng)時的詞壇上甚顯,堪稱中期 “浙西詞派”的重要作家。近代陳廷焯稱贊其詞 “亦得南宋人遺意,雖未臻深厚,卻與淺俗者迥別”[6]。據(jù)相關(guān)資料著錄:江昱刻有 《梅鶴詞》4卷。[7]然今查遍全國各大圖書館,均未見他的詞集,所能找到的只有 《琴畫樓詞鈔》所保存的 《梅鶴詞》1卷,存詞63首,多為情思深長、意蘊雋永之作。

    又如吳中詞人過春山,字葆中,號湘云,終生為布衣。其所著 《湘云詞》藝術(shù)成就很高,深得后世詞論家稱贊:“《湘云詞》,每讀一過,余音裊裊,不絕如縷。讀之既久,其味彌長。同時朱春橋、吳旬叔、朱秋潭、江圣言、汪對琴諸君,皆以詞名東南,然無出湘云右者?!保?]3857認(rèn)為他的成就超過了同時代許多詞名甚顯的詞人,可見對他評價之高。吳梅也認(rèn)為:“湘云筆意騷雅,為吾鄉(xiāng)詞家之秀。論其品格,雅近樊榭?!嬖圃~,聰秀在骨,咀嚼無厭。其人獨立不俱,當(dāng)時壇坫,皆未嘗附和,所謂不隨風(fēng)氣者是也?!保?]吳氏對其人其詞的仰慕之情溢于言表,當(dāng)是在讀了他的大量詞作之后的肺腑之言。王昶曾說:過春山曾著有詞集 《湘云遺稿》2卷[9],然就是這樣一位 “才情甚高”的詞人,卻因 “位卑人微”[4]368,他的詞集至今也無從尋覓,幸得有 《琴畫樓詞鈔》收錄 《湘云遺稿》1卷,存詞30首,我們才得有機(jī)會讀到他的詞作。像江昱、過春山這樣因 《琴畫樓詞鈔》而存詞的 “浙派”作家還有汪士通、張純熙、江立、吳元潤等,可見 《琴畫樓詞鈔》在保存文獻(xiàn)方面的重要價值。

    《琴畫樓詞鈔》還收錄了一些作家詞集當(dāng)中沒有的作品。如卷十所編輯的吳泰來的 《曇花閣琴趣》,共收詞作84首,而從第60首到第84首詞,竟然是吳氏詞集 《古香堂詞集》(清乾隆間刻本)中所沒有的,這在保存作家詞作方面又是一個貢獻(xiàn)。還有一種情況是,《琴畫樓詞鈔》在收錄某位作家的一首詞作時,往往會附錄其他一些人的唱和之作。這些唱和之作,大部分是原作家詞集中收錄的,但也有一部分是原作家詞集中沒有收錄的,如果唱和者本人也沒有詞集存世,這些詞作,就依賴這部叢書而存世了。如第八卷吳泰來 《曇香閣情趣》中的一首詞作 《渡江云·送東有同年歸金陵兼訂中秋重來之約》,就收錄了畢沅、王昶、錢坫等五位朋友的同賦之作。這些作者,除了王昶外,其他人均沒有詞集存世。又如,第五卷收錄朱方藹 《小長蘆漁唱》中的一首詞作 《南浦·沙斗初春江雨泛圖》,收錄了朱硯、曹仁虎、朱蒞恭等三位作家的同題唱和之作,查朱氏詞集 《小長蘆漁唱》(清乾隆七年序刻本復(fù)印本),并沒有收錄這三首唱和之作,而這幾位作家也沒有詞集存世。由此可見 《琴畫樓詞鈔》在保存作家詞作方面的價值。

    三、彰顯“浙派”詞學(xué)觀點

    王昶在詞學(xué)上追步朱彝尊和厲鶚,極力倡導(dǎo)以 “雅”為宗的南宋詞,他編選詞集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播揚 “浙派”的詞學(xué)理論。在 《琴畫樓詞鈔·自序》中,他評價所選的作家作品說:“此其人,皆嗜古好奇、性情蕭曠,與余稱江湖舊侶者。其守律也嚴(yán),取材也雅,蓋白石、玉田、碧山之繼別?!保?]由此可見,他的選詞宗旨是推重詞風(fēng)接近姜夔、張炎的詞人,借以宣揚 “浙派”的理論主張。這種意圖到他編選 《國朝詞綜》時就更加明確。在 《國朝詞綜·自序》中,他宣揚:“至選詞大指,一如竹垞太史所云。故續(xù)刻于 《詞綜》之后,而推廣汪氏之說,以告世之工于詞者。”[3]91很顯然,王昶將所編 《琴畫樓詞鈔》《國朝詞綜》看作是朱彝尊、汪森 《詞綜》的后續(xù)之作,使之成為推尊 “浙派”理論的系列性詞選。

    王昶推衍理論主張的手段就是對原作詞句進(jìn)行修改潤色,而修改的標(biāo)準(zhǔn)有兩個方面:其一是 “汰其粗厲媟褻”,使作品呈現(xiàn)出雅正蘊藉、空靈清遠(yuǎn)的特點,這是王昶本人最為心儀的藝術(shù)境界;其二是使作品能夠更合乎詞韻音律的要求。這兩者也就是他所說的 “守律也嚴(yán),取材也雅”。這樣修改,固然能使作品符合 “雅正”的審美要求,卻常常改變了作品的原意。這一點在 《琴畫樓詞鈔》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如集中所選的前輩詞人陸培的 《齊天樂·蟬》,在其刻于雍正六年 (1728)的 《白蕉詞》中是這樣寫的:

    這首詞借詠蟬來表達(dá)一種 “騷人”情懷,抒寫出悲涼冷寂的心境,全詞的情思雖然不算濃郁,但還是能讓人體會到詞人內(nèi)心的一絲情感波瀾。在 《琴畫樓詞鈔》(卷三)中這首詞卻在加點的地方被改動了:

    (1)西風(fēng)消息憑伊說,騷人最憐凄調(diào)。改稿為:為誰說盡西風(fēng)信,絲絲最憐凄調(diào)。

    (2)歈語誰唱巷陌。改稿為:占年曾記諺語。(歈語:吳歌;占年:占卜年成的豐收)

    (3)鏡邊人笑。改稿為:鏡心人笑。

    (4)淺約山眉,鬢邊慵斗巧。改稿為:夢雨無蹤,曉梳慵斗巧。從詞境意蘊上說,原作中第一句突出 “騷人”寓意,直話直說,風(fēng)格明快。改作以設(shè)問句出之,意蘊含蓄纖巧。原作第二句寫蟬聲像是人用吳語在街頭低唱,帶有一定感傷的成分,改作寫蟬聲像是人們占卜豐年的言辭,顯然不帶有悲戚意味。第三句、第四句意思相同,原作較為寫實,改作則顯得空靈清虛,婉轉(zhuǎn)雅致。總之,改稿較原稿的格調(diào)更為雅正平和,意境更具含蓄蘊藉之美,但是削弱了作品的情感表現(xiàn)力度,使本來就比較淡薄的主體情思變得更為輕淡飄忽。

    從詞韻音律上來說,《齊天樂》中這幾句的一般定格是:(1)仄平平仄平平仄,平平仄平平仄;(2)平平仄平仄仄 (或平平平仄仄仄);(3)仄平平仄;(4)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11]原作的第一句開頭四字不符合平仄要求,第四句 “淺約”開頭二字雖合詞平仄要求 (“約”為入聲字,屬仄聲),卻無 “夢雨”二字音節(jié)瀏亮鮮明,更具節(jié)奏感。顯而易見,改稿在詞韻音律上更符合規(guī)范,更顯守律之嚴(yán)。

    為推衍自己的主觀理念而擅改原作是清人編選詞選的通病?!爸煲妥稹⑸虻聺摰冉杂写笋薄?,王昶是其中尤為嚴(yán)重者,特別是他所編的 《明詞綜》,備受后人詬病?!肚佼嫎窃~鈔》有這樣的傾向也是自然的事情。對照王昶編選于1802年的 《國朝詞綜》,可以發(fā)現(xiàn):《國朝詞綜》所選的上述 “浙派”詞人詞作,大部分是從 《琴畫樓詞鈔》中照錄而來的。由此可見,《琴畫樓詞鈔》是王昶以選詞并擅改原作來播揚 “浙派”詞學(xué)的操練之作,為后來 《國朝詞綜》的編選奠定了基礎(chǔ),在 “浙派”詞史上應(yīng)有一定的位置。

    但我們也要看到,《琴畫樓詞鈔》是王昶一生所編的三部詞選中最早的一部,此書篡改原作的程度要比后來的 《明詞綜》和 《國朝詞綜》輕淡很多,主要是修改個別字句,“大面積地篡改原作,篇幅達(dá)一半左右”[12]的情況還沒有出現(xiàn)。這大概是因為 “浙派”詞人詞作本身就是比較醇雅清遠(yuǎn)且合音律之作,不像明代及清初吳偉業(yè)、王士禛等人的詞,確實有很多俚俗靡艷、不合音律之作,不符合他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值得指出的是,本書收錄厲鶚的六十多首詞作時,竟然一首也沒有改動,與 《樊榭山房集》中的諸多詞作完全相同,排列順序也大致相同,這反映了王昶對厲鶚的推尊之意。厲鶚早在康熙六十一年 (1722)就刊刻了詞集 《秋林琴雅》四卷,均是意境高妙之作,受到浙西文人的高度評價。與他同時代的平湖詞人陸培甚至認(rèn)為:“《秋林琴雅》,古情異彩,幾跨小長蘆而過之?!保?0]“小長蘆”是朱彝尊的號,這里顯然是將厲鶚與朱彝尊并列為浙西詞的領(lǐng)袖。雍正以后厲鶚客居揚州,將浙西詞風(fēng)帶到淮揚,被同人友朋尊為 “小師”[13],顯然是將他視為詞壇領(lǐng)袖。作為后學(xué)的王昶于乾隆十三年 (1748)后與厲鶚有過數(shù)次交往,并有詩詞酬唱,對其坦蕩胸懷和真純性情仰慕不已 。后來他編 《湖海詩傳》時,評價厲鶚之詩 “瑩然而清,窅然而邃”,評價其詞 “直接碧山、玉田”[14],把他看作是王沂孫、張炎的直接繼承者,顯然也將他看成是 “浙西詞派”的宗主。

    四、了解“浙派”詞藝術(shù)風(fēng)貌和詞人精神世界的重要渠道

    在王昶所編的兩部清代詞集中,《琴畫樓詞鈔》的名聲遠(yuǎn)不及 《國朝詞綜》,但它自有其獨特價值?!秶~綜》作為一個朝代的詞選總集,由于體例的限制,對一個作家作品的收錄不可能過多。盡管王昶在編纂時已經(jīng)偏向于 “浙派”作家,選錄他們的作品較多,但是除了朱彝尊、厲鶚兩位領(lǐng)袖之詞所選較多之外,其他 “浙派”作家最多也不過二三十首,一般是在幾首到十幾首之間。由于所選作品數(shù)量較少,僅僅依靠閱讀 《國朝詞綜》很難全面了解某一位作家作品的藝術(shù)風(fēng)貌。相比之下,《琴畫樓詞鈔》對某一位作家的詞作收錄較多,少則三十幾首,多則七八十首,一般是在五六十首之間。相對較多的詞作數(shù)量,使讀者閱讀過作品以后,對作家藝術(shù)風(fēng)格能夠有大體的感受,評價起來也比較方便。

    而將整部書讀完之后,我們對 “浙派”中期詞的整體風(fēng)格就有了鮮明的印象。

    在浙西詞派的發(fā)展史上,以朱彝尊為代表的前期 “浙派”詞人,生活于明清易代之際,大多身經(jīng)離亂,飽嘗顛沛流離之苦,他們的作品中有不少 “反映清初動亂現(xiàn)實”[15]、“寄寓興亡之感”[16]的篇什;在空靈蘊藉的主體風(fēng)格之外,也有 “議論風(fēng)發(fā)、悲慨激蕩”[4]266的一面,顯示出一定程度的多樣性。以厲鶚為代表的中期詞人,生活于號稱 “盛世”的安定年代,又值文字獄大行其道,在 “崇雅”意識的規(guī)范之下,詞作中已絕少反映現(xiàn)實、懷古論今、意氣彌漫的暢懷之作。在仕途壅塞、皇權(quán)淫威泛濫的時代,他們的詞作多抒發(fā)才士困頓、心靈受抑的感傷情緒以及清高自持、不合流俗的幽情雅意。這在清代中葉的社會中應(yīng)該有其積極的意義。與專注于表現(xiàn)個體心靈狀況的內(nèi)容相適應(yīng),在藝術(shù)與風(fēng)格上,“浙派”中期詞以醇雅、清寒、幽淡、纖巧、細(xì)密、靜謐為主要特征。詠物詞過多,主體情思淡薄,詞境局促狹小,過分修飾雕琢,是它們的主要缺點。《琴畫樓詞鈔》所選詞作充分表現(xiàn)了這些特點,集中既有如厲鶚 《惠蘭芳引·塵沁短衣》那樣的抒寫 “江潭憔悴之感”[17]的作品,也有連篇累牘、旨在摹寫的詠物之作,如詠貓、姜、殘、枕、簟之類,令人興味索然;后者在數(shù)量篇幅上可以說更多。抒情功能的弱化,藝術(shù)境界的狹小,卻直接啟發(fā)了 “浙派”后人的變革,于是有吳錫麒、郭麐為代表的 “浙派”后期詞出現(xiàn),他們對這 “浙派”詞的變革,“簡要地說也就是由密返疏,變艱澀為流利,并以情趣來調(diào)劑一味講雅潔的空枵”[4]438,“浙派”詞中才又有了 “‘抗秋風(fēng)以奏懷’的健骨風(fēng)格”[4]439和 “追求 ‘天籟’自然而不乏秀逸情韻”[4]440的作品。

    就作家個體來看,《琴畫樓詞鈔》所選詞人詞作的風(fēng)格特征還是有所差異的。比如江昱、江立、過春山之詞,就比較偏于清幽冷寂,與厲鶚接近;而陸培、陳章之詞,相對疏朗明快;出自吳中、為沈德潛學(xué)生的趙文哲、吳泰來的詞作,更多一些開闊蒼涼之氣,這是他們以 “格調(diào)”入詞的結(jié)果。產(chǎn)生這些差異的原因,既有作家個性特點的因素,也有時代風(fēng)尚的因素,這里不再贅述。

    另一方面,《琴畫樓詞鈔》畢竟是王昶編選的第一部詞集,此時他的 “崇雅”意識還沒有編選《國朝詞綜》時那么強烈,還有一些保存詞人詞作原貌的意圖,正如他自己所言:“國初竹垞、秋錦諸公,出刊 《浙西六家》,世稱雅正。而如錢葆馚、魏禹平諸家,散佚頗眾,識者猶以為恨焉。”正是深感于 《浙西六家詞》的錄詞存世之功和六家之外詞人作品散佚眾多的情況,他決心編選一部當(dāng)代的詞人詞選,而 “使五十年間詞家略備于此”, “后之論者借以見詞學(xué)之盛,而不復(fù)以散佚為恨也”[3]90。由于這種意圖的存在,《琴畫樓詞鈔》在選詞標(biāo)準(zhǔn)上就不似 《國朝詞綜》那樣嚴(yán)格,并不完全是以雅正、含蓄、空靈等原則來作為標(biāo)準(zhǔn),而是收錄了很多反映作者真實的思想情感、詞境不太優(yōu)雅含蓄的詞作,通過閱讀這樣的作品,讀者能比較清晰地看出作者精神世界的實際狀況。如卷五所選陳章 《竹香詞》的第一首詞 《百字令》云:

    紫陽山下,有吾廬足蔽,蕭蕭風(fēng)雨。怎奈書田耕不熟,拋卻長鋤儔侶。紅藥為婚,白艸頻招隱,都是淹留處。一花一草,此生應(yīng)算知遇。

    堪笑浪跡多年,含飴繞膝,兒語兼吳楚??v是飄零何敢怨,贏得千篇詞賦。猿鶴無憀,松楸有恨。對鏡頭如許?;茨厦髟拢瑤讜r還照歸去。

    這首詞自敘平生遭際:詞人因為家境貧寒,連自耕自讀的生活也無法維護(hù),在青年時代就客游他鄉(xiāng),在他鄉(xiāng)結(jié)婚,在他鄉(xiāng)老去,兒女們所操的口音都為他鄉(xiāng)之調(diào)。全詞感慨深沉,十分貼近生活,“怎奈書田耕不熟”寫出封建社會中寒士被迫客居他鄉(xiāng)的真實原因,“縱是飄零何敢怨、贏得千篇詞賦”,又寫出現(xiàn)實環(huán)境壓迫下寒士們自怨自艾卻又無奈的心態(tài),揭示出 “浙派”詞人在精神狀態(tài)上的共同特點。在藝術(shù)上,節(jié)奏明快,甚至有些通俗,這首詞并不符合 “浙派”醇雅清空的審美要求,但它的社會價值大大超過它的藝術(shù)性,有助于我們把握 “浙派”作家在創(chuàng)作那些優(yōu)雅空靈詞作背后的思想與情感狀況。

    五、結(jié)語

    《琴畫樓詞鈔》對后世的影響雖然不及 《國朝詞綜》,但在很多方面具有后者所不具備的優(yōu)點,是了解清代中期 “浙西詞派”發(fā)展?fàn)顩r的重要文獻(xiàn)資料。尤其是在晚近 “常州詞派”興起、“浙西詞派”漸漸為人們淡忘、“浙派”詞人詞集散佚頗多的時代背景下,《琴畫樓詞鈔》更是了解清代中葉士人思想情感和社會風(fēng)貌的一面鏡子,在清詞及 “浙西詞派”的發(fā)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1]劉深.清代后期的浙西詞派 [J].古典文學(xué)知識,2007(6):63-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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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王昶.琴畫樓詞鈔自序 [M]//續(xù)修四庫全書:1438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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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馬曰琯.壬申秋杪聞樊榭先生兇問越日同人為位哭于行庵.[M]//樊榭山房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1729.

    [14]王昶.湖海詩傳 [M].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58:3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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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徐志平.“浙西詞派”中的平湖 “二沈”——清代嘉興詞人介紹 [J].嘉興學(xué)院學(xué)報,2002(2):107-110.

    [17]厲鶚.樊榭山房詞 [M]//王昶.琴畫樓詞鈔:卷三.刻本.1778(清乾隆四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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