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艷俠
一個對教育一向懷有冷峻的朋友批評一位老師的“看不清”,說其溫情有余、批判鮮見。也常遇到有人看見他者在訴說美好時,責(zé)備其蒙蔽了雙眼,掉進了溫柔夢鄉(xiāng)。批判者有的是因為看見了這世界的黑暗,但也有一貫說“不”的人。如同歌唱者固然有一部分是因為不夠有洞察力,但也有那些訴說美好的人并非看不見丑陋,那些光亮的人并非不了解世界的黑,或許是“深味這世上非人間的濃黑的悲涼”,才會加倍地發(fā)出光亮。
韓黎詩說:“受盡了命運那巨棒的痛打,我的頭在流血,但不曾垂下!”也許這倔強的頭顱在逆風(fēng)的昂然中臉上慢慢地漾開了笑容,給黑暗以光亮。畢竟,“真正的光明決不是永沒有黑暗的時間,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罷了。”(約翰·克里斯朵夫)不被黑暗掩蔽,可以像魯迅先生那樣去犀利吶喊,也可以如同胡適那樣去溫然微笑。
當(dāng)我們唱“廣廣的藍天映著綠水”的時候,并非不知“紅紅的玫瑰總會枯萎”, 并非不知溫情與冷漠是相伴相隨的硬幣的兩面,并非不心牽“流浪的大地的孩子”,而可能是為了不讓孩子們眼珠茫茫,而把對黑暗的詛咒化為溫暖的懷抱和真誠的笑容。
明確反抗搖旗斗爭的人值得敬仰,隱忍、寬恕的人同樣值得欽佩。比如貝多芬與莫扎特。與猛擊命運之門的貝多芬相比,莫扎特的作品傳達的是寧和明快。莫扎特的音樂里頭幾乎沒有任何關(guān)于他自身命運的訊息,“他把他的藝術(shù)保持著笑容可掬和清明平靜的面貌,決不讓人生的考驗印上一個烙印,決不讓眼淚把它沾濕。他從來沒有把他的藝術(shù)當(dāng)做憤怒的武器……” (卡米耶·貝萊格《莫扎特》傅雷譯)莫扎特不把自己的悲苦隱藏于音樂的明媚里。音樂的美,并非因為只有一個調(diào)性,而是因為各個音符有其合適的位格。
對教育懷抱熱忱的人們,有的擅長以抨擊教育之弊來迫使黑暗敗退;有的擅長以自身的光亮來使得黑暗隱退。我們的教育需要魯迅的吶喊,也需要胡適的溫然,需要貝多芬的激越,也需要莫扎特的恬然。選擇哪一種姿態(tài)來關(guān)心教育可能更關(guān)乎性情,而非其中有對錯。
“我心有猛虎在輕嗅薔薇?!保ㄋ_松)在這個斑斕的世界中,有人如猛虎,有人似薔薇。余光中說:“在人性的國度里,一只真正的猛虎應(yīng)該能充分地欣賞薔薇,而一朵真正的薔薇也應(yīng)該能充分地尊敬猛虎;微薔薇,猛虎變成了菲力斯(Philistine);微猛虎,薔薇變成了懦夫?!泵突⒑退N薇、月光與黑暗,都是世上風(fēng)景。也許,在教育的天地里,只有當(dāng)猛虎輕嗅薔薇,月光與黑暗共融柔美夜色,二者合理共存相互成全之時,熱愛教育的人們才更能合奏出一首合于自然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