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紅
語言哲學與文學翻譯詩學建構(gòu)
李曉紅
文學和文學翻譯作為特殊的語言形式,整個語言活動都具有反邏輯的詩性功能。就文學翻譯而言,語言哲學與翻譯詩學相互滲透交融,形成宏觀的文學翻譯詩學,具體實現(xiàn)路徑包括突顯譯者主體性和創(chuàng)造性;明確文學翻譯是一個意義再生的過程;將文學翻譯放置在宏觀的社會歷史語境中,追尋文學翻譯文本中權(quán)力話語的作用;建構(gòu)文學翻譯詩學中的倫理支撐等。語言哲學維度下的文學翻譯詩學建構(gòu)拓展了翻譯研究的外部因素和方法,彰顯了文學翻譯的靈活性、藝術(shù)性和創(chuàng)造性,對文學翻譯研究具有獨特的理論和實踐指導意義。
語言哲學 文學翻譯 翻譯詩學 主體性 意義再生 權(quán)力話語 翻譯倫理
與“語言學轉(zhuǎn)向”術(shù)語相適應,“語言學轉(zhuǎn)向”這一哲學文化思潮帶來了被稱為“哥白尼式革命”的現(xiàn)代語言哲學的產(chǎn)生。在古希臘,沒有“語言”這個詞,語言被稱作“邏各斯”,兩千年來,西方學界一直以“邏輯”和“語法”來解釋語言的本質(zhì),西方傳統(tǒng)認識論自柏拉圖以來一直遵循邏各斯的中心地位,邏輯思維方式被當做是最基本和最原始的思維方式。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即人們通常所說的后現(xiàn)代主義時期,伴隨著海德格爾語言存在論哲學、后期維特根斯坦對邏輯分析哲學的反叛和后結(jié)構(gòu)主義對索緒爾語言學的解構(gòu),人們試圖發(fā)掘語言背后更深刻、更本真的東西,紛紛用反邏輯和語法的“詩”、“文學”、“審美”等字眼來解釋語言的本質(zhì),維特根斯坦、海德格爾、伽達默爾、德里達、奎因等人在“語言學轉(zhuǎn)向”的浪潮中,開始追尋一種先于邏輯的、更為本質(zhì)的東西,質(zhì)疑并推翻了邏各斯的中心地位,因而從根本上動搖了西方幾千年來數(shù)理邏輯的哲學文化傳統(tǒng)。西方現(xiàn)代語言哲學出現(xiàn)了詩化的轉(zhuǎn)向,雖然各個語言哲學代表人物之間的觀點存在不同程度的差異,但有一點卻是相通的,那就是他們都認為語言具有根本的和原初的反邏輯功能。
文學和文學翻譯作為特殊的語言形式,整個語言活動都具有反邏輯的詩性功能。文學和文學翻譯研究是以發(fā)現(xiàn)文學性作為目的的語言研究。劉宓慶認為,翻譯具有綜合應用性,是多維的、復雜的,但它本身沒有什么高深的理論,全靠哲學、認知科學等深層科學作為“導向支持”,也需要語言學科家族作論證支持[1]轉(zhuǎn)引自段峰:《論翻譯的文化詩學研究》,〔重慶〕《西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5期。。因此,“詩學”、“翻譯詩學”與“語言學”、“語言哲學”的結(jié)合勢在必行。就文學翻譯而言,語言哲學與翻譯詩學相互滲透與交融,形成宏觀的文學翻譯詩學應是呼之欲出,水到渠成。
詩學的概念最早來源于亞里斯多德的《詩學》一書,是指組成文學系統(tǒng)的文體、主題與文學手法的總和[2]楊柳:《翻譯的詩學變臉》,〔北京〕《中國翻譯》2009年第6期。。在以后的發(fā)展中,詩學成為文學領(lǐng)域含義豐富的術(shù)語,既涵蓋宏觀層面的文學理論和文學流派,也包括微觀層面的文學創(chuàng)造藝術(shù)手法,尤其強調(diào)審美性和藝術(shù)性。由于文學作品有別于科技文獻,具有歧義性、伸縮性、模糊性等特點,因此也就帶來了文學翻譯詩學的藝術(shù)性和創(chuàng)造性。譯者在遵循翻譯倫理的前提下需要充分發(fā)揮主動能動性,實現(xiàn)文學翻譯的語言轉(zhuǎn)換和意義再生,達到審美的、詩性的境界和目的。
最早將“詩學”概念引入翻譯研究的是捷克斯洛伐克的一批研究者,其代表人物為利維、米科和波波維奇。他們的翻譯研究源于俄國形式主義流派的客觀詩學,發(fā)展了形式主義的詩學觀[3]蔣麗萍:《從詩學到認知詩學:文學翻譯的新路徑》,《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學報》2013年第2期。。
1973年,法國第八大學教授、著名文論家、翻譯家亨利·梅肖尼克(Henri Meschonnic)在《詩學——創(chuàng)作認識論和翻譯詩學》一書中最早提出“翻譯詩學”這一術(shù)語。他認為詩學是一個比語言學更全面、更深刻的理論系統(tǒng),是“關(guān)于作品價值和意蘊的理論”,翻譯理論應該包含在詩學之中。文學翻譯具有特殊性,文學文本承載著一個民族深厚的文化積淀,對文學文本意義的理解必須納入詩學軌道,而不能簡單地用語言學去詮釋。梅肖尼克的翻譯詩學是建立在將作品理解為一個整體的理論基礎上的,所以它不是一種“實用語言學”,而是一種“實驗性詩學”;翻譯是一項“超越語言之上”的活動,是一項“閱讀創(chuàng)作”活動,是歷史主題的“重新表述”,是“中心偏移”(disinterment);翻譯詩學具有歷史性,力求在原語與譯語之間、時代與時代之間、文化與文化之間的種種矛盾中得到一個歷史客觀性的解釋;最后,梅肖尼克重點批駁了“形式與內(nèi)涵”的二元論,提出由于翻譯是關(guān)乎作品整體價值的科學,因而能夠縮小翻譯中所涉及的種種矛盾[4]許均、袁筱一主編:《當代法國翻譯理論》,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36-139頁。。
1999年,梅肖尼克的另一部專著《翻譯詩學》繼續(xù)強調(diào)了翻譯的歷史性,提出了“話語”和“節(jié)奏”兩個重要概念?!霸捳Z”是言語的單位,也是文學的單位,話語理論強調(diào)了文學作品的整體性和言語風格,使翻譯具有了詩學維度;“節(jié)奏”是主體對話語的組織,同時包含了對意義和形式的組織,因此,節(jié)奏也包含著一種主體性。在每個話語中,節(jié)奏都不盡相同,因話語而異,因時間而異,它同時也組織著內(nèi)容與形式,體現(xiàn)了文本內(nèi)容與形式的統(tǒng)一,因此節(jié)奏應該被視作是文本價值的一種體現(xiàn),從而有助于翻譯理論和實踐跳出形式和意義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梅尼肖克還提出用意指方式(signifiant)和生成意義(signfiance)的概念來取代原來索緒爾提出的“符號”(signe)和“涵義”(signfication)。意指方式指產(chǎn)生意義的動態(tài)過程,生成意義是包括了一切意義的動態(tài)的、歷史的概念,意指方式和生成意義的融合稱為“節(jié)奏”。抓住“話語”的“節(jié)奏”使翻譯成為一種重新寫作[1]曹丹紅:《兩種翻譯詩學觀之比較及其啟示》,〔南京〕《外語研究》2007年第1期。。
只有具備良好的土壤以及肥料條件,才能對農(nóng)作物的產(chǎn)量進行提升。因此人們必須要對農(nóng)作物的種植模式進行多樣化管理,進而對土地的使用效率進行有效地提升。就比如,可以使用馬鈴薯與玉米的行間套種的種植模式,二者之間進行相輔相成,有效地對農(nóng)作物的質(zhì)量進行提升。
2007年,梅肖尼克出版《翻譯的倫理與政治》,2011年,該書的英文版由John Benjamins出版公司正式出版,《翻譯的倫理與政治》可以視為《翻譯詩學》的續(xù)篇。在此書中,梅肖尼克關(guān)注文化問題對翻譯研究的沖擊和影響,認為無法傾聽到語言節(jié)奏的譯者一定是因為文化傳播的原因而引起失聰,他反對用詮釋學來解釋語言符號的二元觀,主張詩學翻譯。對于倫理和詩學的關(guān)系,梅肖尼克這樣闡述:“根據(jù)我的定義,倫理并不是一種社會責任,而是某一主體的追求,該主體努力通過其活動來構(gòu)建自身。但是該主體的活動也正是另一主體用于構(gòu)建自身的活動?!盵2]Meschonnic Henry.,Ethnics and Politics of Translating.Eng.trans.&eds.Pier-Pascale Boulanger.Amsterdam/ Philadelphia:John Benjamins,2011,p35.
翻譯文化學派旗手安德烈·勒菲弗爾(Andre Lefevere)認為詩學是制約翻譯的三大要素之一,是文學觀念的別稱,一方面是指文學技巧、文體、主題、原型人物、情景與象征,另一方面是指文學在整個社會系統(tǒng)中的作用[3]Lefevere A.,Translation,Rewriting,an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London:Routledge,1992a:p.26.。勒菲弗爾提出了影響文學翻譯的三要素即詩學(poetics)、意識形態(tài)(ideology)和贊助人(patronage)。勒菲弗爾的翻譯詩學突出了翻譯對源語作品文化層面的改寫、操縱以及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對文學翻譯的影響。
總之,詩學的形式、意義、產(chǎn)生和消亡是翻譯學研究的前沿問題,文學翻譯詩學中譯者的地位、策略、主要操控因素等具有重要的文學、社會、文化傳播和文化建構(gòu)意義。
現(xiàn)代語言哲學顛覆了語言的“工具”論,認為語言是我們在世的居所,并且決定了我們的行為方式和行為準則,作為語言聚合現(xiàn)象的翻譯研究首先要建立在語言學之上,但翻譯不僅僅是一項語言行為,它更涉及到語言本身就已經(jīng)包含的文化問題,翻譯的文化視域在本質(zhì)上賦予翻譯行為一種合法性,因為將翻譯放在文化的大背景下,就會發(fā)現(xiàn)翻譯文本參照物不應該是源文本,而是翻譯文本所處的目的語的語言文化環(huán)境以及目的語與源語文化環(huán)境之間的關(guān)系。文學翻譯是一個以譯語來消化、吸收“異”的過程,翻譯轉(zhuǎn)移、吸收原作的“異”以促進本國語言和文化的發(fā)展,同時,被翻譯和轉(zhuǎn)移的“異”在譯語文化中獲得新生,因此,文學翻譯具有再創(chuàng)造性和意義再生性,需要突顯譯者的主體性。同時梅肖尼克和勒菲弗爾的翻譯詩學均強調(diào)文學翻譯的整體性和歷史性,有必要在文學翻譯詩學建構(gòu)中把文學翻譯放在宏觀的社會文化系統(tǒng)中去考量。需要指出的是,文學翻譯絕不能隨意而為,它的要求極為明確,即原作的內(nèi)容和藝術(shù)風格不得歪曲。因此語言哲學背景下建構(gòu)文學翻譯詩學必須考慮語言、文化和翻譯倫理三個維度,缺一不可。
1.突顯譯者主體性和創(chuàng)造性
從本質(zhì)上說,主體性是人活動的能動性問題?!叭酥嬖诘闹黧w性就是人作為主體在與客體的關(guān)系中所顯示出來的自覺能動性,具體表現(xiàn)為人的自主性、自為性、選擇性、創(chuàng)造性等。”[1]楊金海:《人的存在論》,〔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211頁。
翻譯詩學是有關(guān)文學翻譯的詩學,而文學翻譯的過程是一種特殊形式的“二度創(chuàng)作”過程,梅肖尼克翻譯詩學提出的“中心偏移”說強調(diào)譯作的價值在于它能夠延長源語作品的價值,為此,翻譯不是單純的文字轉(zhuǎn)換,而是兩套不同文化系統(tǒng)的相遇和沖擊[2]轉(zhuǎn)引自楊柳:《翻譯詩學與意識形態(tài)》,〔北京〕科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0頁。,是一個譯者選擇和再創(chuàng)造的過程。這樣才能使目的語和目的語文化納進新鮮空氣,從而使源語作品的藝術(shù)生命在新的氛圍里得到重新鍛造。
為此,文學翻譯詩學需要確立譯者的主體存在,譯者作為主體的存在是文本存在的前提和基礎。隨著翻譯詩學的發(fā)展和譯者主體性的顯性沖動,中外譯論中關(guān)于以“規(guī)定性”和“忠實性”為目標的理論就具有了一定的狹隘性,因為它們抹殺了譯者的主體性和“全部的文學特殊性”。
文學富含詩性,文學性的意蘊既隱身于語言,又超乎語言之外,詩意貴在體悟,猶如悟禪。梅肖尼克認為,譯者的主體性一方面包括對源語作者主體性的認識,另一方面包括譯者能夠以創(chuàng)造性的翻譯再現(xiàn)源語文本的節(jié)奏,實現(xiàn)中心偏移?!霸谔幚碚Z篇的過程中,我們輸入了我們自己的信念、知識、態(tài)度等。其結(jié)果是,在某種程度上,任何的翻譯都將反映出譯者自己的思想和文化觀,即使自己盡量地保持不偏不倚的態(tài)度。毫無疑問,在大多的科技文獻、法律文獻和行政文獻的翻譯工作中,這種風險被降低到最低限度;但是,文化取向會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潛入……只要涉及具有主觀性的話語,對源語語篇和目的語語篇諸種微妙的側(cè)重肯定是千差萬別的?!盵3]〔英〕哈蒂姆(Hatim,B.)、梅森(Mason,I.):《話語與譯者》,王文斌譯,〔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5年版,第15頁。由此可見,譯者的主觀體驗和主體參與對文學文本翻譯過程中的理解和表達產(chǎn)生著決定性的影響。
在文學翻譯詩學的、文化的生成轉(zhuǎn)換中,譯者必須跳出傳統(tǒng)譯論中“忠實”的束縛。語言工具論排除了一切文學翻譯,因為文學作品的語言是有別于實用語的“詩語”。語言哲學維度下,語言本身具有“創(chuàng)造性”,德國語言學家威廉·馮·洪堡特(Wilhelm von Humboldt)特別反對西方語言觀中把語言當作人類可以任意取舍的制品和任意分解的工具,在他看來,語言不僅僅是一種交流工具,更是一種生生不息的創(chuàng)造性活動,“語言絕不是產(chǎn)品(Ergon),而是一種創(chuàng)造活動和精神勞動(Energeia)”[4]〔德〕威廉·馮·洪堡特:《論人類語言結(jié)構(gòu)的差異及其對人類精神發(fā)展的影響》,姚小平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54-55頁。。
此外,語言還具有“經(jīng)驗性”和“歷史性”的特性,帶有深深的時代印記?!懊考髌范加衅洫毺氐囊粽{(diào)、色彩、生動性和氛圍。每一段文字除卻其字面及具體的含義外,如同每一段音樂一般,還有其不甚言表的蘊意,這也正是詩人意欲給我們的審美感受之唯一所在,而這也正是這層蘊義,才是譯者當致力反映的……為了道出文學作品的這種文學蘊義,首先要抓住它,光抓住它也還不夠,還要重建它。”[5]許均、袁筱一主編:《當代法國翻譯理論》,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43頁。
翻譯不是單純的認知行為,而是施為性很強的目的行為,是創(chuàng)造意義上的“作”,即對源語意義的讀取和對目的語意義的建構(gòu):作為翻譯的主體,譯者往往會在翻譯策略中傾注自己對譯語文化的想象,以增譯、縮譯、節(jié)譯、改變甚至偽譯等詩學變體手段,達到對閱讀的抵制和積極干預;在文化認同的背景下,譯者的主體性通常會以譯語文化為轉(zhuǎn)移,譯本成為了文化“他者”和審美文化的喻體。語言哲學維度下的文學翻譯詩學解構(gòu)了以“忠實”為歸依的“同一性”,形成了雙重或多重的“異質(zhì)性”。它理解、闡釋、傳遞意義,同時也創(chuàng)生和賦予意義,是一個再創(chuàng)造的過程。
2.明確文學翻譯是一種意義再生過程
翻譯是一種語言轉(zhuǎn)換,其任務是幫助人們了解另一種語言所設置的意義域。文學文本是一個意義開放的系統(tǒng),它不是靜止的、封閉的和一成不變的。汪正龍認為:“在文學理解中讀者面對文本也泯除了時間的溝壑,處于常讀常新的‘共在’之中,在意義的反省中自我的構(gòu)成與意義的構(gòu)成是同時的。時間溝壑的消除和理解的當下性走向使歷史理解與美學理解相近?!盵1]汪正龍:《文學意義研究》,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19頁。翻譯不斷地建構(gòu)語言世界,生成文本,是使原作的意義顯現(xiàn)出來的過程,是一種創(chuàng)生意義的文化行為。譯者闡釋文學文本就是闡釋文本所設計的可能世界,各以其情而有所得,各以其智而有所悟,所謂“詩無達詁”、“以意逆志”正說明了文本意義的非終極性和意義再生的必然性。
隨著時代的更迭,人們對語言寫就的文學作品也會產(chǎn)生新的理解。利科曾經(jīng)把源語文本比作一條不斷延伸的“地平線”:作者的本意被他寫下的文本所“占有”、“盜用”、“遠化”或“異化”,歷史的文本遺傳下來,更加有一種遠化的距離感和意義的遺失,今天的讀者必然跟它有“文化的沖突”。閱讀力圖克服這種沖突,“復活”塵封在文字中的意義,也就是重新“占有”文本,但這必定是文本與讀者共同形成的“地平線”,眼下的現(xiàn)實場景與歷史的距離感相互交匯,“復活”難全,“遺失”難免[2]轉(zhuǎn)引自黃振定:《語言、思維和翻譯:矛盾與統(tǒng)一》,〔北京〕《外語與外語教學》2001年第8期。。加上譯者在理解源語文本時存在多重性、兼容性和動態(tài)性,所謂“譯雪萊使自己成為雪萊”,其實也是“使雪萊成為了自己”。由此看來,文學翻譯必定是一個意義不斷生成的過程。米歇爾·巴萊特(Michele Barett)曾經(jīng)說過:“如果把語言看做意義建構(gòu)的過程,那么翻譯就擁有了自己的巨大生命力?!盵3]轉(zhuǎn)引自陳永國:《翻譯與后現(xiàn)代性》,〔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15頁。這種意義建構(gòu)的過程體現(xiàn)了梅肖尼克眼中翻譯詩學的“歷史性”,對于原作而言,翻譯是一種全新的、現(xiàn)代性的關(guān)系:“兩種語言文化之間翻譯關(guān)系所具有的歷史性在目的語當中生產(chǎn)出語義的、句法的物質(zhì),這種物質(zhì)開始時局限在翻譯的范圍內(nèi),接著它會成為語言某些特性發(fā)展的因素……在這里所牽涉到的關(guān)系問題上,翻譯的時刻與語言文化本身所固有的特性同等重要。翻譯作為一種全新關(guān)系,它只能扮演現(xiàn)代化的、全新的角色,但是某種二元對立的概念卻將某一文本的翻譯視作形式和過時。”[4]轉(zhuǎn)引自袁筱一、鄒東來:《文學翻譯基本問題》,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62-63頁,第203頁。
文學翻譯的語言是文學語言,而文學語言具有彈性、伸縮性、模糊性和多義性,給譯者以很大的藝術(shù)想象和藝術(shù)創(chuàng)造的空間,“文學語言不是直白和一覽無余的,留有較大的聯(lián)想余地與空間,在書寫‘空白’與語言盡情延伸中可能會歧義叢生,文學語言的微妙在含蓄的優(yōu)雅中得以充分的體現(xiàn)?!盵5]孫藝鳳:《視角闡釋文化——文學翻譯與翻譯理論》,〔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5頁。因此,在對文學語言的藝術(shù)品位和多義感受中,意義被延生著、創(chuàng)生著和改寫著,伽達默爾曾經(jīng)說過:“我們有所理解的時候,我們總是以不同的方式在理解?!盵6]〔德〕漢斯-格奧爾格·加達默爾:《真理與方法》,洪漢鼎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99年版,第646頁。在此過程中,意義不再是個恒量,而是一個變量,翻譯即變異,而非趨同。
但值得注意的是,文學翻譯的變異絕不是可以隨意為之的,譯者的翻譯也絕不是隨心所欲的。維特根斯坦曾經(jīng)畫了一個圖,從一個角度看,圖形像個兔子,而從另一個角度看,圖形則像個鴨子,這在說明意義不確定性的同時,也表明了意義的相對確定性。語言哲學維度下的文學翻譯詩學體系中,譯者的主體性雖然得到了確立,但對源語文學文本中的各種思想意趣必定要悉心體會并盡可能準確地傳達。
3.建構(gòu)文學翻譯的歷史文化語境
翻譯詩學是詩學中的翻譯理論。文學根植于語言,語言則根植于人類的認知活動和生活體驗,這為文學翻譯打破形式和意義的二元對立、注重人的積極參與和作品的整體價值提供了可靠的理論依據(jù)。翻譯詩學不是一個孤立的系統(tǒng),它與文化、詩學乃至于意識形態(tài)等諸多因素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而譯者總是處在特定的縱的歷史文化發(fā)展和橫的接觸層面構(gòu)成的坐標中,歷史文化、時代精神、審美取向、心理結(jié)構(gòu)等因素游走于譯者精神歷史的深處,化為精血與骨髓。
文學和文學翻譯作為語言在言語活動中的具體實現(xiàn),它屬于“話語”,在文學話語中,存在著語言與言語、歷時性與共時性的融合和回流,翻譯與時代環(huán)境下鑄就的文化及話語結(jié)構(gòu)息息相關(guān)。語言哲學維度下的文學翻譯不再只追求源語文本與譯語文本兩個文本之間的形式對等和功能等效,而開始將視野擴展到從文化層面上觀照整個翻譯事件和行為,翻譯關(guān)注的重點更多地集中在譯語文本的生產(chǎn)者和譯語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意識形態(tài)對譯語文本接受的影響。奧地利維也納大學教授瑪麗·斯奈爾-霍恩碧(Mary Snell-Hornby)認為譯語文本不再僅僅是源語文本字當句對的臨摹,而是一定情境和一定文化的組成部分,文本不再是語言中靜止不動的標本,而是讀者(譯者)理解作者意圖并將這些意圖創(chuàng)造性地再現(xiàn)于另一個文化的語言表現(xiàn)[1]Mary Snell-Horby.Translation Studies-An Integrated Approach,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11:p.23-25.。
語言哲學維度下,文學翻譯被看作是譯入語社會中一種獨特的政治行為、文化行文和文學行文,譯本在譯入語社會的政治生活、文化生活以及日常生活中扮演者不可或缺的作用,在此情況下,譯者應該對通過描寫翻譯中文化的移植、沖突、調(diào)適、改造、變形等路徑來表現(xiàn)源語文本與譯語文本中所存在的文化精神,建構(gòu)新的文化意蘊。譯者應該轉(zhuǎn)變文學翻譯研究核心,從“怎樣翻譯”到“翻譯什么”和“為什么要這樣翻譯”。譯者的主體性主要體現(xiàn)在與主流意識形態(tài)和商業(yè)流通體制的合謀之中,譯本的形式、結(jié)構(gòu)和篇章之外的非語言領(lǐng)域,政治、經(jīng)濟、意識形態(tài)等因素與符號的指意過程息息相關(guān),文本不可能脫離讀者和作者,更不可能脫離非文本的現(xiàn)實世界。
維特根斯坦后期提出了著名的“語言游戲說”,他認為:語言的說出是一種行為的組成部分,或者是一種生活形式的組成部分,語言游戲包括“把一種語言翻譯成另一種語言”[2]〔奧〕路德維?!ぞS特根斯坦:《哲學研究》,涂紀亮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5-16頁。。維特根斯坦認為“生活形式”是“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通行的、以特定的、歷史的繼承下來的風俗、習慣、制度、傳統(tǒng)等為基礎的人們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的總體或局部”[3]韓林合:《維特個斯坦“語言游戲”和“生活形式”》,《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6年第1期。。從翻譯視角來看,“生活形式”揭示了語言游戲——文學翻譯的社會性和歷史性,文學翻譯不能離開社會、歷史、文化等因素去理解和把握。
4.追求文學翻譯詩學中的倫理支撐
梅肖尼克指出:“倫理,是一個行為問題,既指向自己,又指向他人。倫理即是自己針對自己所做之事,也是針對他人所做之事。倫理就是采取行動,創(chuàng)造價值?!盵4]Meschonnic Henry.,Ethnics and Politics of Translating.Eng.trans.&eds.Pier-Pascale Boulanger.Amsterdam/ Philadelphia:John Benjamins,2011,p45,p36.“詩學也是一種倫理。一首詩就是一個倫理行為,因為它對主體,即寫這首詩和讀這首詩的主體進行了轉(zhuǎn)換?!盵5]Meschonnic Henry.,Ethnics and Politics of Translating.Eng.trans.&eds.Pier-Pascale Boulanger.Amsterdam/ Philadelphia:John Benjamins,2011,p45,p36.從翻譯倫理的角度,我們必然要回到“忠實”的概念,翻譯要實現(xiàn)兩種文化之間的交流與對話,這是翻譯的本質(zhì)和目的性所在,“源文”與“目的性”并非翻譯中兩個二元對立的概念,也不是傳統(tǒng)翻譯思想中的“一仆二主”中的“二主”。譯者是翻譯的主體,他們的活動從來都是、并且也只能是一種目的語語言的創(chuàng)造活動,然而主體性并不意味著隨心所欲,因為主體是社會的、歷史的主體,要受到社會倫理道德的制約。文學翻譯中,追求一一對應的等值固然虛妄,但過分強調(diào)差別、主體性和話語霸權(quán)等,也不過是為自相矛盾、自我否定尋找借口罷了。所以構(gòu)建文學翻譯詩學的倫理尺度非常重要。在文學翻譯中,愚笨的“忠誠”反而會導向“叛逆”,藝術(shù)的“叛逆”可能會顯現(xiàn)“忠誠”,所以“忠誠”與“叛逆”構(gòu)成了文學翻譯的雙重性格,這就是文學翻譯的辯證法。
許均認為,文學翻譯倫理中“度”的把握需要遵循四個關(guān)系:積極與消極的關(guān)系,積極性含有兩層意思,一是就傳達效果而言,二是就翻譯態(tài)度而言;整體與局部的關(guān)系,文學作品注重整體效果,追求風格統(tǒng)一,翻譯中要堅持局部服從整體的原則;創(chuàng)新與規(guī)范的關(guān)系,創(chuàng)新并非違背語言規(guī)律,而是對語言體系中的多種潛在因素的創(chuàng)造性的利用,翻譯中真正的創(chuàng)造是在彼有此無的情況下的輸入;客觀與主觀的關(guān)系,一方面必須依附源語的語言形式與表達手段,另一方面又要避免浮在源文形式的表層,一知半解,脫離了客觀的依據(jù),愈“創(chuàng)造”愈“不忠”[1]許均:《文學翻譯批評研究》,〔南京〕譯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19-23頁。。
二十世紀以來,特別是海德格爾和維特根斯坦以來,經(jīng)過解釋學和現(xiàn)象學,以及結(jié)構(gòu)主義,出現(xiàn)了反本質(zhì)主義和反邏各斯中心的后現(xiàn)代哲學話語,哲學的語言轉(zhuǎn)向給翻譯特別是文學翻譯領(lǐng)域帶來了新的理念和研究路徑,“翻譯是重寫”、“翻譯是叛逆”、“翻譯是操縱”、翻譯是伽達默爾的“對話”、“聯(lián)結(jié)”,是本雅明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是龐德的“make it new”,是德里達的“延異”,是女性主義批判,是后殖民主義對普遍性和異質(zhì)性的訴求……[2]轉(zhuǎn)引自楊柳:《翻譯詩學與意識形態(tài)》,〔北京〕科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14頁。梅肖尼克等翻譯詩學的倡導者在尋找語言詩性意味的途中,試圖擺脫語言學的束縛,但毋庸置疑的是,翻譯首先也始終是一項語言活動,語言學是所有翻譯活動的共同點和基礎[3]轉(zhuǎn)引自許均:《語言學與翻譯(上)—喬治·穆南翻譯的理論問題》,〔南京〕《外語研究》1998年第1期。。語言學為翻譯理論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提供了必要的學科準備,語言學流派紛呈的現(xiàn)狀為翻譯理論提供了更多的視角和切入點,而這正是我們熟知的語言的魅力:“語言的理論取決于其文學的理論,翻譯則取決于其語言的理論,語言的理論取決于其節(jié)奏的理論,斷續(xù)的理論取決于連續(xù),因此,語言的理論歸根結(jié)底取決于其翻譯的理論與實踐?!盵4]轉(zhuǎn)引自袁筱一、鄒東來:《文學翻譯基本問題》,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203頁。
文學翻譯是一種語言活動,而語言的本質(zhì)能夠通過翻譯得以彰顯。文學翻譯充滿了現(xiàn)代性的張力和意義的游移,語言哲學維度下的文學翻譯詩學建構(gòu)拓展了翻譯研究的外部因素和方法,彰顯了文學翻譯的靈活性、藝術(shù)性和創(chuàng)造性,對文學翻譯研究具有獨特的理論和實踐指導意義。
〔責任編輯:平嘯〕
Language Philosophy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Literature Translation Poetics
Li Xiaohong
Literature and literature translation,as special language forms,perform anti-logic functions.W ith the inter-integration between language philosophy and translation poetics,literature translation is on its way to a kind ofmacro literature translation poetics.During the process,translators'subjectivity and creativity must be highlighted.Literature translation should be a process of meaning regeneration. And literature translation must be put into the broader social and historical contexts to dig out traces of power discourses.And most importantly,it is pressing to construct ethnical support in literary translation poetics.The construction of literature translation poetic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anguage philosophy has given full p lay to the flexibility,artistry and creativity of literature translation,leading to new methods in literature translation,and therefore being both theoretically and practically significant in literature translation studies.
language philosophy;literature translation;translation poetics;subjectivity;regeneration ofmeaning;power discourse;translation ethnics
李曉紅,浙江旅游職業(yè)學院外語系教授 311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