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花開

劉蔚

一

薔薇花開是美妙的，殷紅淺粉讓人流連，悠風(fēng)淡香沁人心脾、不過那是被千年馴化的品種，要是那野薔薇，可就另當(dāng)別論了，表面也是誘人的，而那渾身的刺，卻讓人不敢褻近。對薔薇花我是糾結(jié)的，這跟我結(jié)識的一個叫薔薇的人有關(guān)。

鐵匠嫂薔薇的事我也聽到一些，銅匠鐵匠兩弟兄本是外鄉(xiāng)兩手藝人，在老家日子過得紅紅火火，誰知鐵匠嫂薔薇進(jìn)了門，就事出不斷，終有一天，被大隊書記老婆找人打上了門，兩兄弟的手藝家伙，也被扔了，老家沒臉待，只好找人托人，拖家?guī)Э诤貌蝗菀茁淠_到這蓮葉洲，才過了兩年安穩(wěn)日子。

是那年暑假，一天夜里一場暴雨，掃除幾天的燥熱，沒有人在外乘涼了，我們一家也都難得地睡熟。突然，一陣吵鬧聲、哭叫聲、狗咬聲把我們驚醒，那聲音是在供銷社、公社、醫(yī)院那個方向，我們一家除了小弟弟沒醒，全都去了。

雨早停了，天上一彎月，東邊發(fā)白，只見公社中心地帶人頭攢動，有人在叫：“別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我又看到那黑鬼鐵匠，正掄著扁擔(dān)，發(fā)了瘋地打：“賤貨，騷貨，我讓你賤，我讓你賤！”

薔薇抱頭在地上打滾，渾身都是泥漿，嘴里還在不停地叫：“你打，你打，打不死我，你都不是人！”

那扁擔(dān)一下下打在她身上，發(fā)出結(jié)實(shí)、沉悶的聲音，讓我心驚肉跳，周圍人也不敢上前阻攔，銅匠兩口子在旁邊不做聲，父親一步上去抱住鐵匠的腰：“不能這么打，會打死人的?！辫F匠一個回身，把我父親撞了個趔趄，趁他這點(diǎn)停頓，幾個小伙子一齊上去，抱的抱拖的拖，奪下了他的扁擔(dān)。

鐵匠卻更發(fā)瘋了，雙腳跳了起來：“李宗強(qiáng)，有種的你給老子滾出來！你這個混蛋！再不出來，老子打死你一家……”他掙脫了大家的拉扯，往供銷社的臺階上跑，薔薇一躥上去拖著他的腳，鐵匠回身抬腳就踢：“臭婊子，騷貨，你還護(hù)他……”

“吵什么吵，這里有民兵嗎？”

人們靜下來了，來人是公社的武裝部長。

“有。有。有?！边@附近三個生產(chǎn)隊的民兵隊員都有。

把鐵匠帶到公社去。

“高部長，這不行，我是捉奸拿雙，李宗強(qiáng)他搞我老婆，給我抓到了，你怎么不帶他？”

高部長一聽：“這不是小事，要搞清楚再下結(jié)論?！?/p>

鐵匠又跳：“我有證據(jù)！你要公道！”

部長趕忙讓民兵把我們這些人都疏散了。走在回家的路上，母親問父親：“鐵匠說的會是真的？”

“嗯，很難說。”

到吃中飯的時候，消息就傳開了：供銷社的李宗強(qiáng)昨晚在供銷社值夜班，薔薇去了，天快亮，鐵匠找薔薇，從供銷社后門撥開門栓，沖進(jìn)值班室逮個正著，證據(jù)是兩人的內(nèi)褲。

晚飯時，學(xué)校那大槐樹下聚滿了人，還在議論這個事，奇怪的是，罵薔薇的多，講到李站長，都替他惋惜，說他倒霉，丟了那么好的飯碗。回到家母親說：“奇了怪了，至少兩人都不好，怎么就只怪女的？”父親笑著說：“自古不就這樣，那唐明皇要丟江山時，周圍大臣、將士不就怪罪楊貴妃嗎？”

沒過幾天我上學(xué)去，經(jīng)過薔薇的家，看見她頭上纏著紗布、穿著小褂，下面一條花短褲，腿上涂著一塊塊的紅藥水，胳膊上還打著好幾個白紗布補(bǔ)丁，這回真打得不輕啊，她見了我倒還笑得很燦：“喲，又開學(xué)啦。”我沒置可否。她腳有點(diǎn)一瘸一瘸地，沒好透可一點(diǎn)不影響她忙活，我看見她家矮墻頭上那盆野薔薇了，長得那么潑皮，打滿了花苞。

二

也許是那次薔薇被打得太狠，有了后怕；也許是薔薇名聲太壞，被防得太緊，好幾年，沒聽到她出什么事了。薔薇很孤立，女人又嫉妒、又擔(dān)心，嫉妒她臉蛋還那么光、腰身還那么細(xì)，擔(dān)心自己男人那管不住的眼光、擔(dān)心男人那火辣辣的調(diào)情。她幾乎沒什么走得近的人，只有我的母親，從不拒絕她的請求她的訴說。

春節(jié)前，她來了，她想給她那女兒做一件像我身上的罩衣，找母親幫她裁，我正在看小說，兩人的對話也灌進(jìn)我耳朵。

“薔薇，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你現(xiàn)在這樣多好。”

薔薇一口氣長嘆：“我要能像你們文化人樣的，過一天人的日子，我死也心甘?？茨銈兌嗪?，王老師對你講話和和氣氣、做事有商有量?！?/p>

“哪叫你當(dāng)初不看好人就嫁的?！?/p>

“哪里喲，我的老師吔，我是換親的，我那跛子哥哥娶了他妹妹，我就換給他了，我原來在村里有相好的，那也是一表人才，后來還當(dāng)了大隊書記呢……”

原來如此！我這個在校園里出生、在童話里長大的女孩，第一次聽說還有這樣的事，又為她抱不平了。母親卻勸她：“到這個地步，就看在三個孩子分上，好好過吧?！?/p>

“哎！心不甘啦，心不甘啰……”她走了。

我從后間屋里一蹦出來：“還有這怪事，要是我……”

“要是你又能怎么樣？女人要把住自己的命，先要自己能獨(dú)立，她那時才十六七歲，只上了初小，又在窮山溝里?！?/p>

我還在假想著她要是嫁了自己的戀人，那就是大隊書記老婆了，大隊書記可神氣，老婆們也都比一般女人光鮮，哪會像這樣成天受氣挨打的。誰知年后沒過幾天，薔薇又出事了。

那天好冷，屋檐下的冰溜子像豆角那么長，大弟小弟在用棍子打著玩，我在掃雪，順子慌里慌張地跑來了：“老師，老師，快救我姆媽，我姆媽要死了！”

隊里人都去挑圩堤了，她媽媽怎么在家？又怎么會要死？母親拔腿去了，我們幾個孩子也跑去。

進(jìn)了小院，就看見薔薇被綁在樹上，渾身只穿一套棉毛衫褲，凍得不能說話，母親慌忙解開繩子，和順子把她攙回了屋，半天，薔薇緩過氣：“好老師，好大姐，趕快去隔壁看看?！蔽覀兡涿?，那是公社秘書家呀，母親去了，只見郝秘書倒在院門口，抱著腿，在齜牙咧嘴地叫喚，身上也就一套棉毛衫褲。

母親明白了，就她和我們幾個孩子沒法讓個大男人回屋，只好從屋里抱來一床棉被，蓋在他身上。這時，大幫的人過來了，鐵匠沖在前面，后面秘書老婆呼天搶地地嚎：“天殺的，臭不要臉的，害人害到我家哇，膛炮子的、浪打沙埋的，你怎么就給她害到了哦……”她不顧一切沖到薔薇家，要和薔薇拼命，母親死死抱住她：“快去看看你家郝秘書，他腿被打壞了，人也凍壞了?！边@才阻住了她，后面干部們來了，兩個當(dāng)事人都被送進(jìn)了公社醫(yī)院。鐵匠抱著兩個人的衣服，去了公社。endprint

事情很快就清楚了，公社組織春季修堤，把工地宣傳的一大堆事交給了郝秘書，用縫紉機(jī)做大橫幅、彩旗都是薔薇的活，兩人在公社忙了幾天，就剩幾面突擊隊的大旗，就結(jié)束這天出的事。

那秘書的腿給打骨裂，人也凍病了，薔薇高燒好幾天，一時清楚、一時糊涂，轉(zhuǎn)了縣醫(yī)院。

開學(xué)那天，我去趙蓉蓉家，我們早約了一起報到，很奇怪，她媽媽最遠(yuǎn)不出菜園門的人也要去縣城，她爸爸說：“等她回家了再看，到縣里你吃不消。”她媽媽堅持要去，蓉蓉也說：“有什么好看的，她給人都罵臭了?！?/p>

“小孩子懂什么，陪我一道?！?/p>

真奇怪，我母親也去過一趟，今天還讓我?guī)Я艘黄糠涿?，讓我送給她呢。蓉蓉媽一路氣喘吁吁，基本上是我們攙著的。

醫(yī)院里薔薇已能坐起來了，她見到蓉蓉媽，很意外：“怎么能勞駕你，我的姐姐吔?！?/p>

蓉蓉媽先紅了眼圈：“薔薇呀，你怎么這么不認(rèn)命呢，我的傻妹子……”兩個美人哭成一團(tuán)。那天她倆支開了我倆，直到我們報名回來，她倆才分開緊拉的手。多少年想起那一幕我還不解：兩個不相干的美人，從來不交往，向來被人們當(dāng)著兩個類型的人，一個就是嬌養(yǎng)在花園里的粉月季，一個好比是生在野地里的野薔薇，能有什么共同語言呢？回來和母親說起，母親沉吟好一會，說：“唉，兩個都是苦命的女人?！?/p>

三

每年寒暑假，我都看到薔薇到我家來好幾趟，尤其母親一病不起后，她來得更勤，幫著母親拆洗、翻曬，母親轉(zhuǎn)到縣醫(yī)院，她也常去看望，有次，我拎的東西太多，歇在病房門口喘氣，就聽母親在跟薔薇說：“我不在了，你能常替我照應(yīng)這個家嗎？老王他太苦了，兒女又不在身邊，洗洗、曬曬、收收我哪放心……”

我在門外流淚、薔薇在里面哽咽：“好姐姐，你是我的親姐姐，別說那喪氣話，你和王老師是我和伢子們的恩人，什么時候我都會照應(yīng)你和王老師。”

可惜母親到底沒有熬過那年，送別母親的時候，來了母親的那么多同事、學(xué)生，那么多連葉洲的鄉(xiāng)親，讓我最驚訝的是薔薇，她哭得那么傷心、那么悲慟，把我從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中震醒，只見她扒著棺木，把頭狠狠地磕在上面、哀聲震天：“我的好姐姐吔、我的嫡親的姐姐吔，你走了，我怎么好哦，我找哪個去訴苦、我找哪個去談心哦……”人們都奇怪地望著她，只有我明白：母親是唯一還能明著接納她的人，那個暗地里能接納她的人早就走了，趙家嫂在70年代末就死了，從“文革”開始就傳，她藏著她那副官的照片，人們罵她沒良心還想著她那副官，大隊里有了她的大字報，她病重了，還不愿看病，憂郁而死。

母親去世后，父親調(diào)離，我們從此沒回過那留下我們許多歡樂、許多憂傷的地方。我們姐弟工作、進(jìn)修、成家、孩子……忙得暈頭轉(zhuǎn)向，只偶爾有時想起那里的人和事。

然而，一天一個晴天霹靂震驚了我們！在城里的父親，被那個鐵匠打了！打破了父親的頭！原因竟然是父親和薔薇有染！這鐵匠是不是瘋了，一輩子利用薔薇來撈些好處，這回又要利用她在我父親頭上撈到什么??？父親是全縣德高望重的老教師，即使在反右斗爭、“文革”期間，他受著沖擊，還有著高高的威望：第一任地方教研室主任、第一個縣法院人民陪審員。退休了，還成了第一個被返聘的職校的教導(dǎo)主任，誰要是敗壞他的聲譽(yù)，我們子女和他沒完！

我氣急敗壞地趕到父親的家，只見他果然頭上纏著紗布，神情低落，我心疼更氣急：“不就因?yàn)樗N薇定期來給你拆洗被褥嗎？他怎么能這么侮辱你？”

父親不語。

“我還聽說有人在后面給他出點(diǎn)子？要到教委去告你？”

父親點(diǎn)點(diǎn)頭：“說縣教委不管，他就告到法院?！?/p>

“真不要臉！自己不要臉面，還拉上我們，你別急，好好養(yǎng)著，我去找那個人！”

我又急火火地跑回家，正是升學(xué)考試的緊張關(guān)頭，無法脫身，我先給那個背后的人寫了一封長長的信，信里寫進(jìn)自己代表姐弟三個的想法：薔薇的劣跡、造成這些的原因、父親的一生威望、他們參與這件事的結(jié)果、我們與他鐵匠搞到底的決心……后來那個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是沒有再幫鐵匠，我已經(jīng)無臉去追究了，那時候我也瘋了。

中考結(jié)束，我騰出身心，準(zhǔn)備為父親好好雪恥，這時小弟弟的一個電話讓我從火山跌倒冰窖，他說：“姐，你先不要著急，事情也許不是我們所想象的，等我，我馬上回來。”

“什么意思？這事還有什么疑問嗎？！”

在省城工作的弟弟，一到我家，來不及洗把臉，就遞給我一沓信，我一眼就注意到那是父親的筆跡，每個信封上都是我熟悉的宋楷字：“薔薇親啟”……我懵了，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小弟低頭不敢看我：“這是小順子給我的，我也不愿相信……但沒有辦法，這是事實(shí)?！?/p>

為什么會這樣？父親不是那樣的人哪？！在我過去的印象中，他對薔薇是排斥的、甚至有些鄙視。

我最終沒去看信，父親那高大的形象是深植在我內(nèi)心深處的，因著薔薇而轟然倒下，那痛苦無法形容，我怨恨薔薇、為父親而悲哀，他在晚年仍不失高大挺拔、還更添儒雅氣度，讓一些中老年單身女子傾慕，他完全可以好好選擇，沒有必要去捅這個馬蜂窩，去玩這把危險的火。好長時間我沒去看父親。

接著的事情，讓我愕然，父親病了，肺癌中晚期！在住院期間，我們姐弟一派忙亂，把鐵匠薔薇的事淡化了。然而治療進(jìn)入養(yǎng)息時，那件事又漸漸浮起，無論在哪家，薔薇都會去看父親，我們無法阻止。

我十幾年后第一次見到她，是在我家的后門口，那天我是因買到甲魚提前回家，我興沖沖拎著那家伙，推開門一聲高喊：“爸！”后門邊一陣忙亂，有凳子倒地的聲音，我看到薔薇了，體態(tài)豐腴、眉眼還那么秀氣，她站著，手里端著個碗，另只手上是只勺子，顯然她在給父親喂吃的，她一臉驚慌。父親一臉赧然，不敢看我，我半天緩過勁來，給了薔薇一個冷臉：“你怎么還找到這來？我爸病成這樣，他哪還經(jīng)得起鐵匠的胡鬧？”

薔薇支吾著：“我早就在親戚家住了，淘到這個偏方，想給王老師試試。”endprint

“有我們子女在，哪用你操心？”

我用冷冷的目光逼視著她，她頭也不敢抬，放下手里的東西，慢慢收拾著她的小鍋、小罐，眼巴巴看著父親：“那，我走了，記得把它吃完，下次搞到我再送來?！?/p>

“什么？你還來？”我一步向前，正要呵斥她，我看到了父親的目光，那是怎樣的目光啊，無奈、哀求、不舍……我一下軟了，薔薇是一步一回頭，父親是一直目光追隨。

我也是反復(fù)想了很多，覺得父親雖然做得不對，但我們設(shè)身處地為他想過嗎？母親走得太早，你們一個個成家忙工作、忙孩子，誰真正關(guān)心過他，十年哪，經(jīng)常往來，難免不給薔薇鉆了空子……先生說的沒錯。如今，這點(diǎn)感情對父親好比是飲鴆止渴，而我們子女在父親奄奄一息的時刻，斷掉這點(diǎn)精神鴉片，豈不也殘忍？

從此，我們默許了薔薇對父親的探望，父親也很注意，盡量不讓我們遇見她，但我還是能感覺到她的到來，每當(dāng)那天他的房間有什么細(xì)微變化、多了點(diǎn)什么東西，我就發(fā)現(xiàn)父親的情緒有明顯好轉(zhuǎn)，眉眼間有掩飾不住的喜色，我就知道剛剛薔薇來過。我不禁哀嘆，越是臨近枯萎的生命，越是渴望情感來滋潤，可惜這是一段不被人看好的情，不被法律承認(rèn)保護(hù)的情。

四

那年春節(jié)，父親很想在他的家里過春節(jié)，他也許意識到，那是他最后一個春節(jié)了，小弟夫婦從省城回來，除夕那天下午，我們一家三口去父親家，進(jìn)小院就看見東西扔得一地，是我熟悉的、薔薇的小鍋小罐，弟媳在廚房忙著，父子倆在內(nèi)房間僵持著，我撿起地上東西，先生拉出了小弟，我去看父親，父親躺在床上，一臉的凄苦：“我老了，快死的人了，不能給你們添堵了?！眱尚袧釡I奔涌而出，我只是無力地勸說：“爸，別難過，身體要緊，小弟也是為你好……”

父親在我這里的最后兩個月，基本失去自理能力，經(jīng)常長時間茫然地盯著天花板，我曾試探過他：“不知薔薇嬸現(xiàn)在在哪？”“你要是真想見，我就想法找去?！笨墒呛冒胩旄赣H幾乎耳語般地說：“我沒多少日子，也不能給她什么，不拖累她了……她可憐啊，一輩子沒人能懂她?！蔽殷@異地看著父親，想聽他的下文，可是父親疲憊地閉上眼睛，眼角滲出了淚水。

我曾對薔薇同情過，因?yàn)樗秊榱怂母绺鐮奚怂男腋?，還因?yàn)樗贡徽煞虍?dāng)著誘餌用她的色相去為家庭換取一點(diǎn)好處，更因?yàn)樗槐徽煞驊z惜，本來就鮮花插進(jìn)了牛糞，還被牛糞燒灼成傷。我也曾厭惡過薔薇，她為了自己的幸福不管不顧，以致她的努力往往傷害了她所愛的人、甚至傷害到那個人的家庭、最后還是重重地傷害到她自己，遇到我的父親，她才想到了要走法律的路，可惜還是遲了，直到父親去世，她也沒掙脫那個婚姻，難道這就是母親說的命？

過了好多年，在市里最大的百貨商場，我和女兒剛買好東西，轉(zhuǎn)身要走，卻踩上一個人的腳，我慌忙道歉，和那人對上了眼，天，是個熟人，一時想不起來，還是她先叫我：“是小王老師吧？”

“是你？”竟然是薔薇，時隔十年，她好像沒變，反而胖了點(diǎn)，衣著時尚多了，穿了一件那年很流行的紅色帶帽羽絨服，很長，把她個頭拉高了，拎著一個時髦的黑色皮包，皮膚白凈多了，眼里更是沒有了那次的暗淡，我不禁開口問她：“你，現(xiàn)在還好？”

她點(diǎn)點(diǎn)頭：“我那年就離了，自己出來在北京打了幾年工，給女兒幫了幾年忙?！?/p>

“沒成個家？”

她笑笑：“在市里找了個老頭，退休教師……”“薔薇，過來看看，這件你穿不錯?！?/p>

“哦，就來，我走了噢。”

她走了，我和女兒離開柜臺，要下電梯時，我忍不住回頭，我看見那個老人了，70多歲的樣子、戴副眼鏡、腰板還直、文質(zhì)彬彬的，正把薔薇的胳膊挽起……我恍惚見到我的父親。

她終于有了她要的生活。

路過花市，女兒見到那盆開得蓬蓬勃勃的薔薇就想買，我還是堅持買了那盆燈籠花，理由是薔薇有刺。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