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生波瀾

韓輸志

春天，你的心腸好熱！

你從地球上最大的海洋走來，向世界上最大的陸地走去，不在乎強烈的海陸差異，遠望漸入云端的三大階梯，爬高山攀峻嶺，涉小溪趟大河，日夜兼程北上驅(qū)寒，只為春暖東方。你從廣州出發(fā)，穿越了30個緯度，翻越了幾千座險嶺崇山，跨越了上萬個深溝大坎，蹚過了漫山遍野的尖刺荊棘，奔波勞頓。風塵仆仆，篳路藍縷，然而你何時稍有畏懼呢？即便是橫遭西伯利亞寒風的兇狠偷襲，被殘暴的寒潮抽得左躲右閃連連敗退，身上臉上傷痕累累，你也依然腳踏堅冰，心似火熱。

想不到你那美麗的征程，竟是光著腳板從層層堅冰上流血穿過！廣袤大地上，一串鮮紅的腳印伸向冰雪皚皚的北疆。

太艱辛了！我忍不住伸手拉你過來，讓你歇一會兒。

可是，你看見嚴寒把草木欺負得臉色枯黃渾身發(fā)抖，還把魚蝦鱉蟹全鎖進冰封的河床，山川大地上，呼嘯的寒風騎著無邊的荒涼橫沖直撞。你急了，每到一地，顧不上稍事喘息，立刻急調(diào)溫暖的春光來敲碎堅冰，急派溫柔的春風阻擊猖狂的寒風，再派溫情的春雨潤酥大地，萬物的枷鎖轟然頓開！三個多月，你每天都這樣緊張勞碌，即便夜里，也是枕戈待旦。天明即起，又是看不見的征戰(zhàn)硝煙。此番征伐嚴冬，你僅有的一件兵器就是溫柔，你伸出溫柔的雙手撫摸大地，衰草連天的滿眼枯黃，夢幻般地被你的柔風細雨撫摸成了連天碧草，曾經(jīng)飽受冰雪蹂躪的曠野上，長滿了一望無際的彩色歡笑！

那個過程，是步步為營的穩(wěn)健推進，你播撒的大地之愛，變成粉白紫紅從天而降，化作赤橙黃綠灑落山川?！跋蝻L卻是最先迎”的迎春花金黃耀眼；漫山遍野的杜鵑花“不似花叢似火堆”；一朝綻放美如雪的梨花“白錦無紋香爛漫”；“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的牡丹花“獨占人間第一香”；“此花無日不春風”的月季花千嬌百媚；“妍華麗茲晨”的芍藥如“紅云映日”，“清于芍藥釅于梅”的酴釄花在花事闌珊之際粲然怒放。最妙的是“白色山茶瑩如玉，紅色山茶艷似霞。牡丹枉用三春力，開得方知不是花?！本瓦B硬幣大小的粉紅色野玫瑰，一串串藕荷色的小小苜蓿花，星星眨眼一樣的杏黃色苦菜花……也都當仁不讓，笑吐芬芳！

春天，你這雙手啊，好奇妙！魔術(shù)師般，一眨眼，就讓千花萬卉笑聲如潮。

可我曾久久地困惑，假如以人類的取暖方式來融化千里冰封，那得點燃多少煤炭火爐啊！就算是億萬火爐熊熊燃燒，也燒不出“萬條垂下綠絲絳”的動人春色??！達爾文說生物界的運行規(guī)律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也有億萬之眾把這種自然界的生物進化規(guī)律恭奉為社會人生的哲理。可你偏不去適應嚴寒，你偏要創(chuàng)造一個溫暖的環(huán)境，讓世界鳥語花香！你雖艱辛地來，卻無需一個火爐，只輕輕地揮揮手，滿眼的枯黃就轉(zhuǎn)化為無邊的翠綠，晶瑩的白雪就幻化成廣袤的嫣紅。而你不過是一個氣質(zhì)斯文的大家閨秀，怎么會有這般神奇威力呢？

我好久才明白，你根本就不是一個庸常的季節(jié)，怎會信奉庸常的哲理呢？你眼見冬天的心腸太冷，脾氣太壞，除了雪花，所有的鮮花都不愛，誰要想吐綠開花，它就揮舞風刀霜劍，嚇得花草瑟瑟發(fā)抖。盤點冬天的全部財富，只剩下一望無際的蕭條。冬天不以為悲涼，反而高唱寒風叫賣蕭條。冬天活得這般邪惡，若還去適應它，這世界豈不永遠是寒風呼嘯，花哭草嚎？萬物在殷殷期盼，花根樹根久經(jīng)堅冰硬雪的極寒酷刑，所有的美夢全被凍僵，無時無刻不渴望著你溫柔的張望。此時此刻，怎能放棄理想和苦斗，入鄉(xiāng)隨俗呢？

看起來冰堅雪硬寒風兇猛，而你卻溫和柔弱不敵堅冰?？墒?，人間本應溫暖，世界本該欣欣向榮，豈容冬天肆虐發(fā)瘋？冷酷霸道、蕭條丑陋怎么可能天長地久？它們是人心所厭?；ǜ鶚涓m久被冰雪活埋，早已痛失話語權(quán)，但她們內(nèi)心深處卻蘊藏著巨大的創(chuàng)新潛能，她們深藏的夢想就是翻越冬天的牢獄，回歸美麗老家，綠意蔥蘢，香飄四野。它們渴望溫柔，而你的天性正是她們焦灼的急需啊！只要順其自然，讓陽光給大地逐漸加溫，再殘暴的冬天也會冰消雪融。

你是多么善解花意，每到一地，就微笑著掏出治理蕭條的錦囊妙計：花的語言是笑容，草的語言是鮮綠，樹木的語言是郁郁蔥蔥，只要還她們言論自由，千花萬卉的歡聲笑語必然萬紫千紅！99個春日里，你天天出擊，以天下之至柔，擊敗天下之至堅，一個堅硬冷酷的冰雪世界終于被你溫柔的光照和溫馨的細雨深埋成骨灰。

這是一場美麗顛覆蕭條的大自然政變，是你精心書寫的解放詩篇。千草萬木從凍僵中漸漸蘇醒，一睜眼，看見太陽在溫暖地微笑，怎能不滿懷感恩的激動，滿含淚花地向你傾吐出漫山遍野的綠色心聲？

喔，你就是這樣獲得了拯救萬物的神威，秉持全新的哲理，堅守堅定的信念：疾風冷雪，禽鳥戚戚；霽日風光，草木欣欣。最終還是仁者無敵，溫暖感動大地！

我暗暗驚訝，你不過是一個無形的季節(jié)，卻深諳萬物興衰的規(guī)律。而冬天哪，至死不明白春天的哲理！

春天，你不但擅長解放，而且擅長管理。你每天在花園里巡弋，不管是名貴鮮花，還是貧寒小草，你都一樣地惠施和風，普降溫雨。你知道，天下之大，物種之多，勝過滿天繁星，僅有一個審美標準意味著對多數(shù)的扼殺，那是冬天已經(jīng)走過的蕭條之路，你豈能重蹈覆轍？你拒絕以一種花卉的美學標準來評價千姿萬態(tài)的開放，各有各的基因，怎能都開成一個樣兒？你倡導萬類暖風競自由，既格外寵愛山茶牡丹香飄十里那種盛大的綻放，同時也笑納瘦小的狗尾巴花粉紅而鮮麗地迎風搖曳，你還用春雨的溫柔撫慰暮春的花朵：晚開一點兒沒關系！百花各有花期，哪能都一齊開放啊？你統(tǒng)一了東亞大陸，卻并不統(tǒng)一限定百花的興趣和理想，任由百花各顯其美，各展婀娜，容許它們對各自喜愛的花姿花色自主選擇。萬物活出了個性和特色，又得以平等的滋長繁榮，盡享爭香競妍的自由，東亞大陸怎能不綠水潺潺、萬花競放、鳥鳴如歌呢？

春天還在于，讓每一種鮮花都有機會給樹上的歌唱家翩翩伴舞，讓每一位樹上的歌唱家都有機會登臺演出。她們都成功了，春天就成了最美的天使！

責任編輯：黃艷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