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殷健靈,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上海作家協(xié)會理事,中國第五代兒童文學代表作家之一。18歲在《少年文藝》發(fā)表處女作,從此與兒童文學結(jié)緣.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紙人》《哭泣精靈》《月亮茶館里的童年》《甜心小米》系列等,長篇幻想小說《風中之櫻》,散文集《純真季節(jié)》《記得那年花下》《聽見螢火蟲》,中短篇小說集《青春密碼》《一滴秘密的眼淚》,詩集《盛開的心情》等。曾獲冰心圖書獎大獎、陳伯吹兒童文學獎(四次)、“巨人”中長篇兒童文學獎、新世紀兒童文學獎、臺灣“好書大家讀”最佳少年兒童讀物獎等獎項;2010年,瑞典系列引進殷健靈的多部兒童文學作品,是第一個被譯介到瑞典的中國兒童文學作家,同時亦有部分作品被翻譯成英文、日文輸出海外。
殷健靈的作品以女性特有的觀察力、想象力,敏銳、細膩以及清新雅致的文字,道出少年兒童成長的困惑、失落、欣喜與收獲。探悉少年兒童隱秘曲折的心理世界是她所長。她的作品立足現(xiàn)實,視角獨特,題材多樣,風格典雅、寧靜、唯美,充滿人文關(guān)懷,被媒體譽為孩子和家長共同的“成長知己”和“精神擺渡人”。
內(nèi)容簡介
《紙人》堪稱殷健靈的代表作,被譽為中國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成長小說”。其對少女青春期健康的觸及,對少女心靈、情感與身體的深度開掘,對性教育的思考與探討,開國內(nèi)同類題材作品的先河。
《紙人》以亦真亦幻的手法,講述了主人公蘇了了從女孩到少女的成長歷程。在紙人丹妮的引領(lǐng)下,艱難而美麗地泅渡青春之河。整部作品散發(fā)著獨特的神秘氣息與青春的美感,充滿了獨到的人生發(fā)現(xiàn)。作者似乎掌握了一支“魔筆”,讓讀者身不由己深陷其中,與主人公蘇了了一起,在丹妮的引領(lǐng)下,走過青春期那長長的雨巷,一步步走出封閉而青澀的自我,走進真實的,變幻的生活……她讓讀者一起感動與思索,從中破譯成長中心理、生理與情感的密碼。
前情回顧
小說從蘇了了九歲時開始寫起。九歲是女孩子生命中的第一個分水嶺,了了在這個時候開始有點兒懂事了,開始了她的青春之旅。從這個時候開始的小學階段是了了非常難過的,因為她很喜歡也很喜歡她的老師調(diào)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不喜歡她的、目光冰冷得能殺死人的老師,了了的日子從陽光明媚轉(zhuǎn)為陰沉沉的壓抑。不僅如此,隨著了了一天天長大,她的困惑也一天天多了,對自己的身體、對不能加入的友誼、對男生……幸虧她有一位青春的擺渡人——丹妮(她做的紙人)。每當她困惑的時候,丹妮都能傾聽她的心聲。
所以,當一個來自虛空的、神秘的聲音將蘇了了引到丹妮面前時,蘇了了的青春之路就漸漸變得通拓起來。她所有的緣于天性卻令自己和家人都無法接受的行為和想法,在丹妮那里都得到了充分的理解和十分溫和的開導。丹妮以她的睿智、溫婉、深刻和如沐春風的親切,告訴蘇了了如何正確地看待真實的自己,自己的身體,自己的情感和自己的心靈空間。
4 我是誰
丹妮告訴我
我有幾個自己
有些“自己”讓我感到陌生
甚至永遠也不會
感到她的存在
我的身體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難受,但那不是生病,我知道什么叫生病。有好幾個小時,我的身體虛脫了,像有什么離開了我,浮到了我的頭頂。
說不清那是為什么,我至今不能解釋這種奇異的感受。它確實發(fā)生過,以后卻再也沒有出現(xiàn),就那么唯一的一次。
那天是國慶節(jié),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本來是一個讓人高興的日子,可是對我來說卻有點異樣。其實事情的開頭是有預(yù)兆的。
早晨,我很晚才起床。媽媽走過來催了三次,我迷迷糊糊地覺得她在掀我的被子,她把手按在我的額頭上,以為我發(fā)燒了。媽媽的手涼涼的,還很滑,有些像魚的身體。我說我沒病,在媽媽第三次過來催的時候,我坐了起來。
八點鐘我要趕到學校去參加慶?;顒?。每到這個日子我都很興奮。去年的國慶節(jié),我們?nèi)タ戳藞鲂λ廊说碾娪?,笑得我肚子酸了半天。今年,Y老師說,我們要在操場上做團體操。Y老師宣布這件事的時候,臉部的肌肉緊張著。我能感覺到她心里的緊張。每到這種時候,她就把我們當作了某種籌碼,或者給她爭光或者替她丟臉。
那時我和久兒都決定放棄繼續(xù)和Y老師作對,只盼著早一點小學畢業(yè)。Y老師依然是歪斜著眼睛看我們,偶爾的當眾批評是免不了的。幸而我和久兒都是乖巧的孩子,很少惹麻煩。但那時,我卻是絕望地感到,我們和Y老師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永遠都無法填平了。長大后我才明白,人與人之間真的是以“類”來區(qū)分的,有的人天然地會有一種親近和默契,有的人生來就和你別別扭扭,難以調(diào)和??墒?,一個人的成長是多么需要“順暢”的環(huán)境啊,就像一粒發(fā)育中的樹種一樣,沒有充足的雨水和泥土、養(yǎng)分,只能無聲無息地夭折或者長成一棵歪斜的樹。
我從來不喜歡吃早飯。早晨,我總是很飽,吃完早飯常常會覺得惡心,特別是在吃最后一口的時候。有幾次,我差點吐出來,不過,最后還是沒有吐。
這天的早飯是面包、煎雞蛋加一杯牛奶。媽媽端著煎蛋過來,蛋黃還沒有凝固,顫顫巍巍的。我最討厭吃蛋,可媽媽逼著我吃,一天一個。媽媽在煎蛋上面倒了幾滴鮮醬油,然后把它塞到我的眼皮底下。我閉著眼睛吞下去,一陣陣的惡心。
然后,我就出了門。在樓梯上我開始打嗝,蛋黃的腥味直往上沖,弄得嘴巴里鼻孔里都是蛋黃的氣味。
到了學校,校門還沒開,好多小孩擁在門口的空地上,“嘰嘰喳喳”的聲音吵翻了天。不管是上午還是下午,我們都喜歡早早地到學校,等校門開。看門的師傅很煩我們吵醒他的午覺,可他沒辦法。我們在校門口聊天,議論一些班級里和學校里的事,有時候也跳繩或者跳皮筋。男孩子總是在那兒打打鬧鬧,顯得很沒有教養(yǎng)。
今天,大家都穿了統(tǒng)一的校服,那種鑲了白邊的淺藍色的衣服,男孩穿褲子,女孩穿裙子。我看見了幾個班上的同學,但我沒有走過去,只是站在街沿上看她們玩耍,因為我覺得自己渾身沒有力氣。我用目光搜索著久兒的影子,可她遲遲沒有出現(xiàn)。
我從來沒有這樣過,真的。嘴里仍然留著蛋腥味,我感覺自己的胃正和我過不去,好像一個捏緊了又松開的拳頭,它反復(fù)做這個動作,弄得我身體里翻江倒海起來。太陽好熱啊。上午的太陽怎么就這么毒了呢?太陽光變成了一只看不見的手,從我的領(lǐng)口伸進去,撓我的后背。我的背上開始冒汗了,不過不是那種熱的汗,而是冷汗。我的手腳也變得麻酥酥的,涼氣從手指和腳趾尖滲進來,可這才十月份啊,那些小孩子的臉上都被太陽曬得紅撲撲的,鼻子上冒著細汗。
現(xiàn)在我的手臂也開始變涼了。
好難受啊,我想對旁邊的同學說些什么,我努力張大嘴巴,卻怎么也發(fā)不出聲音。但我知道,我看上去一定很正常,因為那個同學正微笑著瞧著我,一點兒沒有緊張的樣子。
校門開了,大家涌了進去,他們起著哄,像過節(jié)一樣。對了,今天本來就是過節(jié)。我跟著他們走。剛跨下街沿,渾身“轟”地熱了一下,好像有什么東西從身體里忽然浮了起來,它像一股煙,又像一陣輕風,然后我的身體便輕了一點。
你也許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這是多么奇特的感覺啊。
我的腳板根本踩不到地,好像是懸空著走。我低下頭,卻發(fā)現(xiàn)腳的確是踩在地上的,鞋底和地面貼得很緊。身體里還是難受,不是那種生病的難受,只是覺得那個“我”已經(jīng)離開了自己,正在走著的是另一個我。
我知道我說不清楚,很多年過去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是個大人了,并且開始寫書,可我還是說不清楚。
但我卻清晰地記著那時奇異的感覺。
我們班被安排在教學大樓北面站隊,別的年級表演的時候,我們就坐在石階上等候。身后是粗大的廣玉蘭,我能嗅到它的葉子散發(fā)出來的淡淡的清香,那青香散布在空氣中,甚至有點熏人。我的腳底下是教學樓的奇形怪狀的陰影。
音樂包圍著我們,我感到了一種迎面而來的壓力,它壓著我輕飄飄的身體,可我還是沉不下來。我瞇上眼睛,滿目金色。這時候,又有什么東西從我的身體里轟然而起,它升到離我頭頂大約兩米遠的地方,看著我。
我想起來了。更小的時候,在外婆家的弄堂里納涼,那個叫海英的大女孩總是對我們這些小小孩說一些神神秘秘的故事,她曾經(jīng)說到過一種叫靈魂的東西。每個人的身體里都有兩個自己,有一個自己會逃出去,留下一個自己藏在身體里。但是,并不是每個人都會遇上這種稀奇的事情,有的人可能一輩子都遇不上。越是老,這種可能性就越小。
我想,那個離開我身體的東西就是我的靈魂了吧。我的身體都被掏空了,胃里又是一陣惡心。
輪到我們班表演了。Y老師走過來說:“你的臉好蒼白,是病了嗎?”說著還摸了摸我的額頭。我搖搖頭,心里有一點點感動,Y老師的臉在我眼里模糊成白乎乎的一團。我沒法說話,我覺得我的聲音也丟了。我很想伸出手去拍拍久兒的背,她排在我前面,神情專注地等著音樂響起??墒俏覜]有力氣,就像一個棉花人,我想告訴她:“我不對勁了?!?/p>
Y老師拍了拍我的肩,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跟著大家飄到操場中央,音樂響了,“一、二、三”,我在心里數(shù)拍子。然后,我們就開始做操。
呵,我的手臂和腿都變得像紙片一樣輕了,薄薄的,軟軟的,那種難受的感覺慢慢地淡一點了。“一、二、三”,我使勁揮動手臂,努力使我的動作看上去有力一些。
天很藍,將要發(fā)生的事情似乎一點兒都沒有先兆。這是一個明朗的晴天,風把操場刮得干干的,天空是清水一樣的澄明,教學樓,飄著國旗的旗桿、靜穆的球門都沉浸在耀眼的光亮和淡藍的光的陰影里面。陽光洗著我的臉,干凈的空氣梳著我的頭,我的思想凝固在頭腦里,身體仿佛和空氣融在了一起。
可是這時候,操場上忽然起了騷動。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驚天動地的事,因為那些圍觀的人都把視線投向了教學樓上的一點,他們仰起脖子,張大了嘴,像是看見了太空飛碟。然后,他們像醒過來似的,“呼啦啦”地朝教學樓圍過去。
沒有人看我們做操了,所以我們都不做了,扭過頭去看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的眼前晃了一下,是被白花花的太陽光刺的。過了大概十秒鐘,我才看清楚。有一個人,剛從教學樓四樓的欄桿上跨出來,正壁虎似的順著灰色的落水管往下爬。她看上去是那么地小,也穿著淺蘭色藍色的校服,裙子下面露出白生生的小腿。她已經(jīng)爬到三樓了,動作看上去挺嫻熟的,一點兒都不害怕??衫蠋焸兌紘樒屏四?,他們已經(jīng)在樓底圍成了一張人網(wǎng),大隊輔導員舉著喇叭朝樓上的小人喊:“小心點啊,小心點啊。”那個女孩的動作反而越發(fā)輕快了,我好像看見她正得意地笑著,小辮子隨著身體的起伏一跳一跳?,F(xiàn)在,她爬到了二樓,下面的人已經(jīng)能看清楚她的臉。幾乎所有的孩子都在驚呼:“多么了不起?。∷俏覀儗W校最出色的女生!”“她比男孩還要英勇!是哪個班的???”
我也想贊嘆一下,可是周圍七嘴八舌的聲音洪水一樣淹沒了我,不,確切地說,是他們的目光淹沒了我。
Y老師更是扭過頭,目光如炬,看得我渾身冰涼。
你們?yōu)槭裁炊伎粗夷??我有什么奇怪的?/p>
久兒緊緊地拽了我一把,她張大嘴,瞧著我,目光是從未有過的異樣。我有些委屈,更有些張皇,正要申辯……
就在這一刻,我弄明白了他們看著我的原因。那個英雄女孩剛剛腳尖著地,就沖我們轉(zhuǎn)過臉來,她笑得好放肆喲,眼睛瞇成細細的一條縫,嘴角彎成月牙,露出兩顆俏皮的虎牙。好熟悉的臉啊,就像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我忽然明白,那個女孩就是另一個我,我,做出了這么驚天動地的舉動。
我不知道是應(yīng)該害羞,還是應(yīng)該高興。我還沒想清楚這一點,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昏了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我迷迷糊糊地看見媽媽端著一盤顫巍巍的煎蛋站在我的床邊,我嚇了一大跳,大聲嚷嚷:“我不吃雞蛋,死也不吃!”
媽媽把嘴巴張成“O”型,一臉的驚訝。
我發(fā)現(xiàn)我又能發(fā)聲音了,胳膊也恢復(fù)了力氣,能伸懶腰了。于是,我就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白白的腳趾從被子里露出來,像一截截白蘿卜。
可是媽媽卻一臉的慍怒:“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把你們班的團體操全攪和了,Y老師把你送回來,當著很多人的面訓了我一通,說你在那里裝神弄鬼?!蔽铱粗鴭寢專瑴喩砀械綗崂崩钡?。我一點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甚至不能確定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發(fā)生過。我的身體里仿佛正發(fā)出刺耳的聲音,猶如銳器劃過玻璃或金屬的尖叫,房門和著拍子,“砰”的一聲將我關(guān)閉在世界之外。
“我自己都解釋不了自己。”我傷心地對媽媽說。然后,側(cè)過身,把臉對著墻壁。媽媽嘆了口氣,走了出去。
我要死了,我想。我十幾歲的時候,曾經(jīng)非常非常害怕死亡,盡管我還從未目睹一個親人死去。書上說,沒有哪一種消失比死亡走得離我們更遠,沒有哪一種解脫比死亡更加徹底,沒有哪一種背叛比死亡帶來的對親人和朋友的背叛更為徹底。死亡就是一種不可更改的結(jié)束。
我躺在黑暗中,絕望地想,我要死了。我想象,死后的自己淹沒在無邊無際的冰涼的黑夜里,闃寂無聲,沒有體溫,沒有感覺,沒有思想,一切歸于虛無。而死亡之外的天空依然如高原的湖水那樣清澈,路上的車輛依然川流不息,晨昏依然更替,活著的人依然歡唱和哭泣,只有死去的我成為一具絕望的尸體……
想到這里,我不禁渾身戰(zhàn)栗,眼角不由得淌下兩行淚來。
很多年以后,回想當時無望的心情,我甚至有些忍俊不禁。未知死,焉知生?莊子對夫人的死曾忍不住翩翩起舞、“鼓盆而歌”,我們無須為生命的另一個存在階段操心,關(guān)鍵是珍惜活著的現(xiàn)在,尊重所有活著的生命。
只是在年少的時候,我們往往無法懂得生命的真諦。
我有兩天沒去上學,Y老師沒來看我,久兒和別的同學倒是連著來了兩天。
久兒站在我邊上,大驚小怪地說:“真的神奇極了,你知道嗎?你成了學校的風云人物了。嘿,你告訴我,你好好在隊伍里排著,怎么會爬到落水管上去了?”
我一臉苦相地搖頭,說:“這回,Y老師真的要恨死我了??墒?,久兒請你相信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可我明明看見你爬在上面來著?!本脙阂荒樀囊苫?。
“我不想解釋了。”我失望地扭過頭去。
只有丹妮,只有丹妮能幫我了。
……
我不聽媽媽的勸告,騎車直奔大橋公園,風聲“呼呼”地從我耳旁吹過,如同駕駛著一只大鳥。正是下午,路上行人寥寥,綠蔭如蓋,讓我覺得神清氣爽。行道樹撐開了帳幕般的多汁的、暗綠的枝葉,在午后的光影里輕輕擺動,將巴掌大的明眸似的影子投在路面上。我用力騎著車,心里默念著丹妮的名字,依稀地,仿佛也聽到丹妮的召喚了。
公園里,有一個老人在清掃落葉,見我朝灰樓奔去,便攔住我說:“那里面什么也沒有,別去!”
這一說,倒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停下來,問道:“那灰樓是做什么用的?”
老人仰起滿是皺紋的臉,說:“剛建大橋公園那會兒,原是打算造一所茶室的,不知怎的,造了一半就擱下來了,你看,連外墻都沒刷呢?,F(xiàn)在的人哪,做事拖拖拉拉,不知要拖到什么時候。”
我笑笑說:“您放心,我過去看看就出來?!?/p>
我沿著彩色的石頭,走近灰樓。我在外面喊:“丹妮!丹妮!”
丹妮從那扇白色的窗口探出頭來,仍是我上次看到的樣子。她沖我招招手說:“快上來!”
我環(huán)視了一下丹妮的屋子,和原來見到的沒什么兩樣。心里卻排除不了狐疑,忍不住問道:“為什么別人說灰樓里什么也沒有?你明明在這里嘛。”
“傻妞,”丹妮捋了一下我的頭發(fā),說,“我是屬于你的,只存在于你的意識里,別人怎么會知道呢?”
我這才放下心來。此時丹妮的身影猶如一片乳白色的光線,和她背后的白色窗簾合在一起,房間里一時沉默下來。
丹妮盯著我看了一會,她說:“了了,告訴我,你怎么了?”
我抬起頭,羞澀地笑了笑,說:“我說不好。”
丹妮說:“你不用說,我已經(jīng)知道了?!?/p>
我驚訝地望著她,問:“你說,我是不是個壞女孩,我真的爬到落水管上去了嗎?”
丹妮點點頭,我更加訝異,仿佛是夢游的人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做了無法相信的事情,抬不起頭來一樣。
丹妮說:“其實,每個人的心里都有好幾個‘自己’,它們有的顯露出來,有的卻藏得很深,很可能你一輩子都沒法發(fā)現(xiàn)它?!?/p>
我不大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仍舊繼續(xù)認真地聽。
丹妮說:“別看你是個乖乖女,你能保證你的內(nèi)心和你的外表一樣安寧嗎?你的心里埋藏著想惡作劇、想引人注目的念頭,是啊,誰愿意默默無聞呢?你想讓Y老師關(guān)注你,盡管你討厭她,可是做學生的,誰不希望老師寵愛自己呢?你壓抑著自己的念頭,可它們最終還是不聽使喚地溜了出來,而且是以那么一種驚天動地的方式。那個爬落水管的女孩當然是你,只是那個你做過頭了?!?/p>
說完,見我怔著,丹妮扶住我的肩,高興地笑起來,身體隨著她的氣息一顫一顫。
她說的那些話,像一只蝴蝶扇動著翅膀輕輕地落到我的心上,我想了想說:“你說得對,丹妮?!?/p>
我感到,在丹妮面前,我是通體透明的,沒有秘密,她甚至能窺到連我都不知曉的秘密。當我長大后,回憶自己的學生時代,我常常遺憾地覺得自己像一個作繭自縛的蠶寶寶,過分地遵從于約定俗成的秩序,壓抑自己并不見得很壞的念頭,始終不肯冒險對外界作出探詢的姿態(tài)。某種程度上,這可以說是一種心理上的殘疾。只有那一次,我放縱了自己,只是那實在是離譜了些。
丹妮一直是伴我行路的人,她讓我明白地看見自己。如果連自己都成了自己的陌生人,那是一件多么令人恐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