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偉,劉增人
( 1.山東藝術(shù)學院 藝術(shù)管理學院,山東 濟南,250014;2.青島大學 文學院,山東 青島,266071 )
2013年魯迅思想研究熱點透視*
崔云偉1,劉增人2
( 1.山東藝術(shù)學院 藝術(shù)管理學院,山東 濟南,250014;2.青島大學 文學院,山東 青島,266071 )
2013年魯迅思想研究異彩紛呈、創(chuàng)意不斷:錢理群將魯迅在今天的意義概括為三個“拒絕收編”:拒絕被體制收編,拒絕被一切文化體系收編,也不想收編他人。孫郁提出,魯迅在審美判斷上是一個托洛茨基主義者。理解魯迅,如果不保持與列寧主義的距離,他的面孔可能永遠是政治化的。李冬木強調(diào)了芳賀矢一的《國民性十論》對于周氏兄弟的巨大影響。姜異新認為,魯迅的辛亥故事純粹是魯迅式幻想,是特殊的魯迅式晶體。通過“看與被看”、“吃與被吃”,國民性終于被審美地覺知。邱煥星指出,魯迅對青年和學潮的態(tài)度是復雜多面的,對其自身也是一種雙刃劍效應,這種效應必須放在“國民革命”這個大背景下進行認識。王彬彬注意到在魯迅的語境里,月亮往往意味著希望、溫暖、愛,也象征著理性和光明。這或可讓我們從一個獨特的角度感受到魯迅的性格、精神、心理中溫軟、陰潤、柔弱的一面。
魯迅;當代中國;列寧主義;國民性;革命;學潮;果戈理
魯迅在一篇文章中,曾經(jīng)強烈地希望他以及他所創(chuàng)造的文字,在無情的歷史進化中共同消失①魯迅:《寫在<墳>后面》,《魯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第286頁。。可是,在今天,他的文字以及在他的文字中所蘊藏著的無限豐富的思想,卻仍然沒有從現(xiàn)代中國人的心中疏離乃至遠去。這些質(zhì)素已經(jīng)進入傳統(tǒng)文化的血液,進而融化成我們的潛意識,甚至左右著我們的語言、思維表達習慣。我們今天所面臨的諸多思想命題,幾乎都可以追溯到魯迅身上,乃至進行今天的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建設,不重新思考魯迅當年所提出的命題,就幾乎無法前進。他以及他的文學、他的思想,已經(jīng)成為一個我們今天所無法繞開的存在。在魯迅研究的歷史長河中,2013年并非一個特殊的年份,但與上一年相比較,本年度的魯迅研究仍然呈現(xiàn)出異彩紛呈、創(chuàng)意不斷的局面。
錢理群②錢理群:《我們今天為什么需要魯迅》,《社會科學論壇》2013年第4期。認為,魯迅在整個中國的思想文化體系當中,是處在邊緣位置,他始終是少數(shù)也是異數(shù)。魯迅是中國思想中現(xiàn)代文化的一個建構(gòu)者,同時又是解構(gòu)者。這在中國思想界是非常之少的。魯迅在今天的意義可以概括為三個“拒絕收編”:拒絕被體制收編,拒絕被一切文化體系收編,也不想收編他人。當一個人倒霉的時候,一個人處在絕境的時候,就是接近魯迅的最佳時期。魯迅始終關(guān)注人的精神問題,這在當下中國還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因為現(xiàn)在這個社會批判能力基本沒有了。我們不僅不能把魯迅、胡適對立起來,也不能把魯迅和孔子對立起來。魯迅當然也有其弱點。魯迅的局限,可能就是中國文化的局限。如果我們真要對魯迅說三道四,就很有可能要涉及到對整個中國文化的重新反省,這是一個更加艱巨的任務。
黃健*黃?。骸遏斞傅摹蔼毊悺焙汀白猿善犯瘛薄?,《北京科技大學學報》2013年第4期。認為,要真正地認識魯迅思想的獨特性,就必須正視他內(nèi)心的緊張、矛盾和復雜性,認識他的“獨異”和“自成品格”的特點,并將其置于現(xiàn)代中國多變、動蕩和轉(zhuǎn)型的時代語境之中加以審視,方能發(fā)現(xiàn)他的思想的深邃、獨特和心靈的博大、幽遠。一旦魯迅率先完成思想觀念的現(xiàn)代轉(zhuǎn)變,完成由傳統(tǒng)的士大夫的那種“依附型”人格,向現(xiàn)代的知識分子“獨立型”人格的轉(zhuǎn)變,形成自身“獨異”和“自成品格”的思想特征,魯迅也就開始真正以一個獨立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面貌,登上現(xiàn)代中國的歷史和社會舞臺,對中國的歷史、現(xiàn)實和未來進行“毫無忌憚”的批評,并由此確立了對現(xiàn)代中國進行“社會批評”和“文明批評”的價值尺度。作為一種精神生命,魯迅在現(xiàn)代中國將是長存的。他的“獨異”和“自成品格”的精神,永遠都是一盞思想與精神的啟明燈,為在黑暗中前行的人指明方向。
汪衛(wèi)東*汪衛(wèi)東:《21世紀,還需要魯迅嗎?》,《北京科技大學學報》2013年第4期。認為,作為現(xiàn)代知識分子,魯迅生存于艱難現(xiàn)代轉(zhuǎn)型的20世紀中國,他面臨的時代共同問題是救亡圖存和現(xiàn)代轉(zhuǎn)型。面對這一時代共同難題,其所關(guān)注的,是現(xiàn)代轉(zhuǎn)型的精神基礎(chǔ)問題,故提出“首在立人”、“尊個性而張精神”,并試圖通過引進嶄新的文藝,為現(xiàn)代精神的形成提供深度資源。20世紀并沒有隨著21世紀的到來而結(jié)束,中國仍然處在近代以來艱難的現(xiàn)代轉(zhuǎn)型之中,魯迅曾經(jīng)面對的共同時代問題,仍然是我們的問題,而且,隨著中國現(xiàn)代轉(zhuǎn)型的進一步深入,其所揭示的現(xiàn)代轉(zhuǎn)型的精神基礎(chǔ)問題,越來越成為關(guān)鍵。在這一現(xiàn)代轉(zhuǎn)型中,以批判國民性為核心的魯迅思想與文學,仍然是我們有待進一步發(fā)掘的現(xiàn)代精神資源。
張福貴*張福貴:《魯迅“世界人”概念的構(gòu)成及其當代思想價值》,《文學評論》2013年第2期。則認為,“世界人”是魯迅研究中不被注意的一個概念,而且是魯迅思想中一個少有的建設性概念。必須將魯迅“世界人”思想,置于其整個思想體系和當下中國思想文化的歷史情境中去做延伸閱讀。與一般的文化先驅(qū)者不同,魯迅不是“大同社會”的制度的訴求,而是從“致人性于全”的目的出發(fā),重在“世界人”養(yǎng)成的精神訴求,其核心是以個人為本位的人類意識?!笆澜缛恕笔囚斞浮爸氯诵杂谌钡膰裥愿脑斓淖罡呔辰绾椭匾獌?nèi)容,并且是魯迅對于國粹主義和民族主義批判中不容忽略的思想尺度。這種批判往往是與民眾的一般思想情感相對立的。因此,魯迅“世界人”概念所蘊含的思想,對于認識傳統(tǒng)中國人的現(xiàn)代意識缺失和思考當下中國思想文化狀況及其走向,具有十分獨到的啟示價值。對魯迅的當代價值與意義作出解讀的還有吳小美、王學謙*吳小美:《魯迅之于余華的“資源”意義》,《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3年第12期;王學謙:《帶著鐐銬的魔鬼——魯迅文化身份及其意義》,《北京科技大學學報》2013年第4期。等。
孫郁*孫郁:《魯迅與列寧主義的幾個問題》,《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3年第8期。指出,魯迅與列寧主義有其相似之處:一是社會學的批評眼光;二是“不斷進擊”的思想;三是國際主義情懷。但魯迅與列寧主義只有交叉之處而不在共同的路徑上。在審美的領(lǐng)域,魯迅是一個托洛茨基主義者,他最欣賞的俄國知識分子與列寧有許多區(qū)別。在思想的深處,魯迅與強制主義的文化也有著相當?shù)木嚯x。第一個把魯迅的價值定位在列寧主義話語中的是瞿秋白,他參照了盧那察爾斯基對高爾基的批評,把列寧主義思維用在對魯迅的描述上。毛澤東繼承了瞿秋白的思路,強化了魯迅身上的這一色彩。在列寧主義覆蓋中國社會的時候,這種對魯迅的描述集中到列寧主義的話語之中的作法是一種錯位。理解魯迅,如果不保持與列寧主義的距離,他的面孔可能永遠是政治化的。作為左翼文化的斗士,魯迅的民間性意味遠遠超出政黨文化的價值。他贊佩革命,但保留著溫情;抵制自由主義,可是依然保持心性的自由;嘲笑超階級的文學妄念,但也照例有著純粹的精神頓悟;主張大眾化,卻也不放棄表達的智慧。魯迅具有政治性、革命性的價值,但他不是政治家。他進入了時代的漩渦之中,卻又超然于時代之上。從泛政治化的語境走出,以非列寧主義的眼光看魯迅的政治品格,倒是更能窺見這個思想者的隱秘。
李冬木《芳賀矢一<國民性十論>與周氏兄弟》*李冬木:《芳賀矢一<國民性十論>與周氏兄弟》,《山東社會科學》2013年第7期。認為,芳賀矢一是近代日本“國文學”研究的重要開拓者,其代表作之一《國民性十論》,是在日本近代以來漫長豐富的國民性討論史中占有重要地位的一本書,于明治四十年由當時的日本出版業(yè)重鎮(zhèn)——東京富山房出版發(fā)行,產(chǎn)生了巨大的社會影響?!秶裥允摗妨⒆阌趪窠逃?,面向普通日本人講述本國國民性之來龍去脈,是從文化史的觀點出發(fā),以豐富的文獻為根據(jù)而展開的綜合國民性論。具有明顯的從積極的肯定的方面對日本國民性加以“塑造性”敘述的傾向,就內(nèi)容涉及面之廣和文獻引用數(shù)量之多而言,堪稱前所未有的國民性論和一次關(guān)于日本人自我塑造的成功嘗試?!秶裥允摗肥侵茏魅岁P(guān)于日本文學史、文化史、民俗史乃至國民性的重要入門書之一,他對日本文學研究、論述和翻譯多有該書留下的指南痕跡。魯迅對《國民性十論》的參考,主要體現(xiàn)在由芳賀矢一對日本國民性的闡釋而關(guān)注中國國民性,尤其對中國歷史上“吃人”事實的注意,促成了《狂人日記》“吃人”主題意象的生成。研究此書與周氏兄弟的關(guān)系,不僅有助于解讀周氏兄弟的知識結(jié)構(gòu)及《狂人日記》的生成機制,亦有助于將近現(xiàn)代文學的研究視野從狹隘的“一國史觀”拓展到整個近代跨國界的處在不斷流動、轉(zhuǎn)換、生成狀態(tài)的廣闊的“知層”。李冬木本年度發(fā)表的和魯迅與國民性相關(guān)的論文還有《“國民性”一詞在中國》*李冬木:《“國民性”一詞在中國》,《山東師范大學學報》2013年第4期。和《“國民性”一詞在日本》*李冬木:《“國民性”一詞在日本》,《山東師范大學學報》2013年第4期。。
姜異新*姜異新:《經(jīng)歷·書寫·虛構(gòu)——魯迅的辛亥與國民性經(jīng)驗的審美生成》,《魯迅研究月刊》2013年第10期。認為,我們不能用魯迅的辛亥經(jīng)歷這樣的傳記材料來評價其虛構(gòu)的辛亥故事的優(yōu)劣。同樣,魯迅的辛亥故事也不能供作撰寫魯迅傳記的文獻資料。小說家魯迅不是任何人的發(fā)言人,甚至不是作為思想家的魯迅的發(fā)言人。他不以在小說中發(fā)現(xiàn)和傳播自己的啟蒙與革命思想作為主要職責,而是通過藝術(shù)手段促使讀者覺察周遭的事實,因而,我們所要關(guān)注的不應該是魯迅對已知歷史的體認,而是其藝術(shù)的洞察——讓我們看到視而不見的東西。對于魯迅而言,辛亥是激發(fā)他創(chuàng)造性和形成獨特小說風格的重要資源。魯迅的辛亥故事不是自傳,不是史實記錄,純粹是魯迅式幻想,是特殊的魯迅式晶體?!翱磁c被看”、“吃與被吃”是魯迅在敘述自己的辛亥故事時所創(chuàng)造的豐富隱喻。通過它們,魯迅促使辛亥經(jīng)驗成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一個獨特的審美經(jīng)驗,國民性終于被審美地覺知。
湯山土美子*[日]湯山土美子:《開拓“平民的時代”:魯迅晚年思想中的“弱者”概念的特點與思想意義》,《漢語言文學研究》2013年第3期。認為,在魯迅所處的時代,俄國革命取得成功,共產(chǎn)革命成為變革的象征。魯迅渴望能夠開拓“平民的時代”,選擇了向統(tǒng)治權(quán)力發(fā)起堅定斗爭的道路。在時代的潮流中,魯迅斗爭和挑戰(zhàn)的對象是一個主權(quán),即統(tǒng)治權(quán)力的革命,與現(xiàn)代社會奈格里們提出的包括破壞統(tǒng)治主權(quán)、實行奪權(quán)后的革命統(tǒng)治在內(nèi)的政治學意義上的革命觀和權(quán)力觀有著明顯的區(qū)別。但是,魯迅站在被統(tǒng)治者、“弱者”的一方,相信“愛”的力量、拒絕“貧困共產(chǎn)”的斗爭,與“Multitude”要實現(xiàn)的通過“愛”實現(xiàn)“共”的世界變革在根本上存在相似之處。
胡梅仙*胡梅仙:《在革命與不革命之間的魯迅(1927—1936)》,《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3年第11期。認為,拋棄“淺薄的人道主義”談革命,還是為了“淺薄的人道主義”不革命或者只允許不得不革的革命?魯迅的困擾來自于不成熟的現(xiàn)代政治與人民的權(quán)利、自由、反抗之間的沖突。在一個社會、文化轉(zhuǎn)型的復雜動蕩時代,一個成長中的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思考,是包含著多方面看起來相互碰撞其實是內(nèi)在統(tǒng)一的思想。我們也可以把魯迅對于政治革命的態(tài)度看作“被迫革命”、“保留革命”。魯迅一生都在革命,革命于他的意義就是一種永不滿足的人生和社會狀態(tài)。
劉明明*劉明明:《拯救與毀滅——高爾基和魯迅通往革命之路的比較》,《社會科學論壇》2013年第4期。則認為,魯迅和高爾基都有著改造人的靈魂與社會的夢想,不同的是高爾基看重社會革命理想的拯救能力,魯迅則看重馬克思主義革命的徹底性。他們執(zhí)著于自己的追求,并把改造人的靈魂與社會的希望分別寄托在布爾什維克與中國共產(chǎn)黨所進行的革命上,自己也全身心地投入到革命的洪流中。盡管兩人在各自的道路上有著不同的理念與經(jīng)歷,他們通往革命的道路卻在相同的本質(zhì)上揭示出了知識分子與革命糾纏不清的關(guān)系。
孫郁*孫郁:《瞿秋白對魯迅的影響》,《東吳學術(shù)》2013年第4期。認為,瞿秋白對魯迅的引力,固然有政治的因素,但他喜歡的卻是其身上的文人氣,真而新鮮,有別樣的思想在。魯迅沒有政黨文化的經(jīng)驗,也與瞿秋白的政治經(jīng)驗相隔膜。但是,魯迅希望借助瞿秋白的思想,根除自己舊的精神形態(tài),從黑暗里走出。在許多方面,瞿秋白的觀點啟發(fā)了魯迅,或者說強化了魯迅的某些意識,也促進了其左轉(zhuǎn)的過程??梢哉f,瞿秋白對晚年魯迅的影響,改變了文壇的一種色調(diào)。魯迅因其文字對俄國既有了深刻的了解,但也出現(xiàn)了諸多的誤讀。在當時的情況下,魯迅不可能分辨出蘇俄文化的根本性內(nèi)涵,對政黨文化內(nèi)部問題的了解也處于空白狀態(tài)。魯迅只能在兩極文化的經(jīng)緯里選擇,早期的復雜的文化判斷理念被一種緊張的文化沖突代替了。我們應當看到魯迅晚年悲劇性道路的不可避免的局限性,他自己和同時代人的選擇是一種必然,他們被更大的“看不見的手”操縱了。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魯迅也許只能如此,要他跳出歷史的語境,其實是很難的。對魯迅與瞿秋白作出精彩解讀的還有聶國心、劉雅靜*聶國心:《魯迅與瞿秋白文學思想的差異》,《文藝研究》2013年第7期;劉雅靜:《魯迅與瞿秋白:在翻譯理念沖突中的背后》,《河南師范大學學報》2013年第5期。等。
錢旭初*錢旭初:《都市空間與知識分子的生存方式——兼談魯迅的都市化生存》,《江蘇社會科學》2013年第1期。認為,作為中國現(xiàn)代第一代知識分子的代表,魯迅經(jīng)歷了從傳統(tǒng)知識分子向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轉(zhuǎn)變。在不斷轉(zhuǎn)換的都市空間中,魯迅的都市化生存以不斷介入城市、把握城市、書寫城市、批判城市為線索。在都市化過程中,魯迅完成了自己角色和身份的塑造,創(chuàng)造性地利用現(xiàn)代媒體資源將雜文文體提升到新的高度;同時又以“非典型性”都市化生活姿態(tài)顯現(xiàn)出其“由邊緣而向超越”的獨立品格。面對當下知識分子的全面退守和精神危機,我們越來越強烈地感受到回到魯迅的意義,越來越需要以魯迅精神來拯救“死亡”的知識分子。張克*張克:《走向“市民社會”的“精神”——擬黑格爾審思“魯迅與20世紀中國的都市化進程”》,《魯迅研究月刊》2013年第3期。則從黑格爾關(guān)于市民社會的系統(tǒng)思考出發(fā),認為魯迅精神之于現(xiàn)代中國的市民社會,的確已給予“人的分立”的權(quán)利和必要性提供了強烈的合法性論證,構(gòu)成了最具影響的現(xiàn)代精神傳統(tǒng),但現(xiàn)代市民社會的構(gòu)建,還需要更具制度性的法權(quán)秩序方能實現(xiàn),這一點或許是魯迅措意不足的。可以說,正是后者的滯后加劇了前者的焦慮與激進。這是文學的幸運,卻是中國的不幸。
長期以來,“廣州魯迅”是一個被低估乃至忽視的復雜存在。朱崇科《飛躍或沉潛:論廣州場域中的革命魯迅轉(zhuǎn)換》*朱崇科:《飛躍或沉潛:論廣州場域中的革命魯迅轉(zhuǎn)換》,《福建論壇》2013年第2期。認為,魯迅在廣州的經(jīng)歷成為魯迅生命中不容忽略的一段體驗與回憶,同樣對其革命思想的流變也不無助益。當魯迅身處廣州時,他有其獨特的觀察體驗方式,也有其敏銳的批判和沉思視野。一方面,他能夠輸出其銳利的觀點,點評廣州;另一方面,他又可以冷靜自省,通過內(nèi)傾來思索自我的認知水平。廣州是魯迅進化論轟毀的場域,也復雜地呈現(xiàn)出魯迅對國民政府的徹底絕望,但同時,這并非是魯迅革命思想的飛躍,乃至走向共產(chǎn)主義的標志。其《愛在廣州:論魯迅生理的焦灼與愉悅》*朱崇科:《愛在廣州:論魯迅生理的焦灼與愉悅》,《魯迅研究月刊》2013年第1期。則主要從情愛角度考察了魯迅的生理焦慮及部分后果。論者強調(diào),將廣州時期的魯迅還原成一個中年男人的角色并非是想矮化魯迅,而是多了一個可以觀察多元魯迅的窗口,由此可以看出魯迅在生理焦慮等壓力下的不同反應。從此意義上說,魯迅初到廣州后的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喜歡飲食、游玩、活躍并清潔身體,這都和力比多轉(zhuǎn)移密切相關(guān),而大鐘樓時期、白云樓時期則分別呈現(xiàn)出不同的曖昧。*朱崇科本年度發(fā)表的關(guān)于魯迅與廣州的文章還有:《直面革命:在思想與行動之間的廣州魯迅》,《西南民族大學學報》2013年第1期;《精神焦慮:論魯迅在廣州》,《上海交通大學學報》2013年第1期;《廣州魯迅:如何廣州,怎樣魯迅?》,《粵海風》2013年第1期。
關(guān)于魯迅與上海,龍永干*龍永干:《上海語境與魯迅的都市癥候及其抗爭》,《湖南社會科學》2013年第1期。認為,30年代的上海,是一種典型的都市語境,生存其間的魯迅出現(xiàn)了“如同穿濕布衫”的都市癥候。他向“惡俗化”的上海及知識分子的種種亂相展開了批判,并以此對抗生命的淪陷,但物化、欲望化語境的喧囂與渾濁讓其先前所持的啟蒙理性出現(xiàn)了一定程度的乏力與尷尬。梁偉峰*梁偉峰:《論魯迅后期創(chuàng)作對“上?!钡谋憩F(xiàn)》,《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3年第10期。則認為,在《故事新編》中,魯迅以一種“零零碎碎”的寫法,來表現(xiàn)他印象中的“上海人”生命存在的不完整、不開闊性。而魯迅后期的某些雜文中表現(xiàn)出的寫作主體對上海生活的融入,往往是虛構(gòu)的,折射出魯迅對敘述策略和姿態(tài)的調(diào)整。通過描寫“阿金”等形象,魯迅表現(xiàn)了對以“精明”為核心特征、高度世俗化的“上海人”性格的警惕。
關(guān)于魯迅與南京,楊姿*楊姿:《南京與魯迅信仰之建構(gòu)》,《江蘇社會科學》2013年第1期。認為,魯迅在日本時期對“尼采主義”的接受、進化觀的形成,以及上海時期“共產(chǎn)主義”信仰的成熟,都與他南京時期的感性生活和理性反思密不可分。南京為魯迅提供了政治生活、科學思潮、文化模式等多元的生態(tài)場域,尤其是這一階段中國社會的急劇轉(zhuǎn)型,時代主題與個人理想的碰撞,信仰建構(gòu)所涉及到的知識構(gòu)成、精神訴求、價值觀念等多個層面都獲得了巨大的參照資源。
邱煥星*邱煥星:《國民革命大潮中的“火老鴉”——魯迅與廈大學潮重探》,《西南民族大學學報》2013年第11期。認為,1927年初的廈大學潮,并非是一個普通的校內(nèi)學潮。由于魯迅不斷“鼓動空氣”,引發(fā)了青年學生思想的激進化。在接到中山大學的聘書之后,為了從廈大脫身,魯迅有意利用學生對校政的不滿,散布自己被迫離開的消息,引發(fā)了學生的“挽留運動”。而國共兩黨適時跟進,再次掀起“改革廈大運動”,最終以廈大實行黨化教育而告終。魯迅也由此獲得了“火老鴉”的稱號,成為革命黨爭相拉攏的“青年叛徒的領(lǐng)袖”,但是魯迅對青年和學潮的態(tài)度是復雜多面的,有扶持也有利用,有革命性也有破壞性,對其自身也是一種雙刃劍效應。這種效應必須放在“國民革命”這個大背景下進行認識。
林分份*林分份:《塑造啟蒙文學者的“理想典型”——魯迅“仙臺敘述”的再探討》,《中山大學學報》2013年第1期。認為,新文學運動以來,在對“幻燈事件”和“找茬事件”等仙臺留學經(jīng)歷的多次敘述中,魯迅將弱國子民的屈辱感和民族危機感作為自己當年棄醫(yī)從文的情感和心理依據(jù);然而,“仙臺敘述”的文學真實與當年仙臺留學的生活真實之間的差異,實與魯迅后來重精神、輕體格的啟蒙立場及身份認同有關(guān);此外,經(jīng)由對以往留學經(jīng)歷的重現(xiàn)、“選擇”乃至“虛構(gòu)”,魯迅回顧并確認了自我成為啟蒙文學者的思想歷程,也以向世人昭示的方式提供了人格形成的“榜樣”。如是,魯迅塑造了一種啟蒙文學者的“理想典型”,呈現(xiàn)了他所愿意承認的仙臺記憶對于自我與過去、現(xiàn)在及未來之間的連接關(guān)系。
嚴冰*嚴冰:《啟蒙:在義理自覺與生命擔待的向度上——嚴復、魯迅啟蒙思想異趣現(xiàn)代探賾》,《魯迅研究月刊》2013年第10期。則指出,嚴復與魯迅都自覺地以近代西方文化的核心價值——“自由”來喚醒國民,以重構(gòu)民族文化的精神價值體系,并以此作為破解民族存亡這一歷史大課題的不二法門。然而,在對自由的價值觀照中,嚴復和魯迅之間存在著一種微妙的差異,即嚴復以開風氣之大師的慧識肇啟蒙之端于前,對西方文化的“自由”價值,在義理方面予以深刻的提示,將啟蒙的目的歸著于民主制度的安排與法制社會的建構(gòu);而魯迅則以早慧的心智續(xù)啟蒙之緒于后,對個我生命的自由品格即個性自由的價值意義情有獨鐘,在生命擔待的意義上將自己的啟蒙重心措置在關(guān)系民族新生的“立人”衷趣上。概之,如果學界將嚴復譽為“中國近代自由主義之父”,那么魯迅即為“中國現(xiàn)代自由的圣徒”。對魯迅與啟蒙作出深入解讀的還有黎保榮、莫先武、周維東*黎保榮:《啟蒙無效體驗與魯迅的思想轉(zhuǎn)型》,《福建論壇》2013年第2期;莫先武、劉鋒杰:《魯迅“啟蒙文論”的政治糾結(jié)》,《社會科學家》2013年第6期;周維東:《<藥>與“聽將令”之后的魯迅》,《魯迅研究月刊》2013年第12期。等。
胡梅仙*胡梅仙:《“特殊智識階級”與“真的知識階級”——魯迅關(guān)于知識階級的思考》,《浙江大學學報》2013年第2期。認為,對于那些有著優(yōu)越感、自命為“特殊智識階級”的正人君子、文人雅士,魯迅是把他們排除在知識階級之外的。魯迅對現(xiàn)代評論派的批判即在于他們西裝里面隱藏著的舊中國士大夫靈魂,他們充當?shù)娜圆贿^是幫忙幫閑的舊文人角色。魯迅認為“真的知識階級”不聽命于任何權(quán)威,發(fā)表的是傾向于民眾的思想。除了與民眾的聯(lián)系外,“真的知識階級”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不會想到種種利害并隨時預備將來的犧牲,而且他們的心身總是苦痛的。作為社會良知和負責任的知識分子,其心身不可能是平和的,如果知識分子安于現(xiàn)狀,對新的理論學說充耳不聞或盲目相信,就不會有苦痛。“真的知識階級”的苦痛來自于知識分子的獨立思考和永不滿足。
王志蔚*王志蔚:《“真的知識階級”:魯迅的現(xiàn)代闡釋與價值選擇》,《北華大學學報》2013年第1期。則認為,現(xiàn)代知識分子是掌握知識,超越各種狹隘功利關(guān)系,能夠依照人類生存理想引領(lǐng)人類精神,設計社會發(fā)展藍圖,走在社會最前列的先進群體。1927年,魯迅提出了西方現(xiàn)代意義上的“真的知識階級”概念,主要內(nèi)涵是指精神上始終保持獨立,疏遠和偏離約束他們的體制,堅持自己的原則和道德標準,站在平民立場說話,不計利害,反抗專制,揭露謊言,說出真理,維護人類公平正義的社會批判者。
張松*張松:《魯迅的現(xiàn)代性批判與現(xiàn)代古典保守主義政治哲學語境中的現(xiàn)代性問題》,《山東社會科學》2013年第11期。認為,從早年的《文化偏至論》到晚年的《故事新編》,在其全部思想展開過程中,魯迅對啟蒙主義和現(xiàn)代性的批判是貫穿始終的。在這種批判中,他與力圖依據(jù)哲學理念來塑造政治社會的啟蒙主義思想傾向處于一種全面的對立狀態(tài),因而與現(xiàn)代古典保守主義政治哲學具有某種一致性。在后者看來,哲學在啟蒙哲人那里經(jīng)歷了一種扭曲了哲學與政治之本質(zhì)的政治化轉(zhuǎn)變。在此基點上考察中國傳統(tǒng)政治思想(尤其是孟子思想),哲學其實也經(jīng)歷了一種類似的、繞經(jīng)道德的政治化轉(zhuǎn)變;這種轉(zhuǎn)變的固有機制使得道德在后世的教條主義中變得虛偽和專制成為必然,深為魯迅所痛惡的那種無力面對并承擔自身存在的奴性的平庸狀態(tài)也正是由此造成的。而由于訴諸哲學真理的大眾化,啟蒙思想家在鼓動那種讓哲學趨于消亡的政治化的同時也鼓勵了一種與世間之“惡”具有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的普遍平庸。正是站在這個基點上,魯迅在極端地反傳統(tǒng)的同時也對現(xiàn)代性抱有持久的懷疑態(tài)度。
王彬彬*王彬彬:《月夜里的魯迅》,《文藝研究》2013年第11期。認為,魯迅喜愛月亮,喜歡月夜?!犊袢巳沼洝贰ⅰ肚镆埂返茸髌分心承υ铝恋拿鑼?,其實是寫作之夜對月亮的寫實。魯迅北京前期的日記中,常常有對月亮的記述,不少作品中也在關(guān)鍵處出現(xiàn)月亮。魯迅喜愛月亮,尤其喜愛雨雪陰霾之后出現(xiàn)的缺月、殘月。在魯迅的語境里,月亮往往意味著希望、溫暖、愛,也象征著理性和光明。考察魯迅對月亮的感情,可讓我們從一個獨特的角度感受到魯迅的性格、精神、心理中溫軟、陰潤、柔弱的一面。我們對魯迅性格、精神、心理中堅硬、強大、陽剛的一面研究已經(jīng)很多,但只有既看到魯迅的堅硬、陽剛、強大,同時也看到魯迅的傷感,感受到魯迅的溫軟、陰潤、柔弱,才是對魯迅更全面、更準確的理解。
張克*張克:《反抗與浸染:魯迅與怨恨》,《現(xiàn)代中國文化與文學》2013年第1期。則認為,怨恨的毒害同樣侵蝕著魯迅的心靈。在個體層面上,就其核心來講,魯迅是在咀嚼自己的失敗感甚至是絕望感中反而拒絕失敗、絕望進而建立起自己強大和自由的主體性的。從魯迅的生命經(jīng)歷看,他簡直具備形成怨恨心理的各種條件。從藝術(shù)表達的主題上看,最能使我們感到魯迅的怨恨氣質(zhì)的則是他的復仇情結(jié)。對魯迅的精神特質(zhì)作出深入解讀的還有劉超*劉超:《魯迅的生死自覺》,《魯迅研究月刊》2013年第10期。等。
靳新來*靳新來:《魯迅:在現(xiàn)代傳媒中開辟言說空間》,《天津師范大學學報》2013年第4期。認為,以啟蒙為己任、致力于改造國民性的魯迅,一直與現(xiàn)代傳媒有著不解之緣。借助現(xiàn)代傳媒,魯迅一方面完成了從文人士大夫到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角色轉(zhuǎn)型,另一方面則以文學活動的方式和現(xiàn)代傳媒為中介參與到中國的歷史變革之中。他不僅依托報刊發(fā)表文學作品,還自辦刊物,爭取思想言說的主動權(quán);同時,能夠?qū)彆r度勢,根據(jù)媒體的特點調(diào)整自己的創(chuàng)作,在晚期成功實現(xiàn)雜文創(chuàng)作的新變。在現(xiàn)代傳媒的作用下,魯迅不斷為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尋找和創(chuàng)造文化啟蒙、思想言說的“公共空間”,并改善整個中國的文化生態(tài)。
關(guān)于辛亥革命前期魯迅的“從文”道路與當時政治文化環(huán)境之間關(guān)系的探究目前還較鮮見。李瑋*李瑋:《辛亥革命前期政治文化與魯迅的“從文”道路》,《魯迅研究月刊》2013年第6期。本年度李瑋發(fā)表的關(guān)于魯迅與政治文化的文章還有:《魯迅的“青年觀”與1920年代中國政治文化》,《江蘇社會科學》2013年第4期。認為,魯迅的“從文”之路是清末民初政治變動背景下“新文學家”產(chǎn)生方式的典型個案。它以一個青年命運抉擇的歷程折射著社會政治變動過程中文化轉(zhuǎn)型、生長、分化的過程,體現(xiàn)著政治、社會、文化、文學之間復雜的關(guān)系。由“走異路”到以“文學”為業(yè),這一過程展現(xiàn)出“新文學”從政治變動中出生,在政治心理分化的推動下,在與文化、政治的矛盾和張力中確立自身位置和功能的歷史面貌。這說明,以“新文學”“為業(yè)”,這一“從文之路”的合法性是在政治變動的前提下建立起來的。而所謂“新文學”自誕生之日起,就只有在“新的政治秩序”、“新文化”中才能找到自身的位置。它與“政治”和“文化”始終保持著緊張的張力,否則就有“價值”被消解的危機。
魯迅以打倒“孔家店”著稱,但又被譽為“現(xiàn)代中國的圣人”。張釗貽*張釗貽:《打倒“孔家店”的“摩登圣人”——魯迅對孔子和儒家的復雜態(tài)度》,《漢語言文學研究》2013年第1期。認為,魯迅對孔子和儒家有批評也有贊譽,他的思想繼承了儒家關(guān)心國家人民的情懷和處事“誠”的態(tài)度。魯迅對儒家的批評,實際上集中在“后之君子”將“誠”轉(zhuǎn)變成詐偽,以及后來權(quán)勢者樹立儒家以鞏固自己權(quán)力,而“聰明”人利用儒家為“敲門磚”以謀私利,實際上背離了儒家原來理念。魯迅抨擊這些權(quán)勢者和“聰明”人顯然不能證明他是徹底反孔和反儒。不過,魯迅到底與傳統(tǒng)儒家并不完全一致,出于培養(yǎng)國民獨立的個性和自由的思想的需要,他反對樹立偶像。
符杰祥*符杰祥:《“道”與“路”的千年困結(jié)——魯迅對中國士文化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性批判》,《福建論壇》2013年第2期。則認為,中國儒家道統(tǒng)所發(fā)生的道路“困結(jié)”問題由來已久。從一種“比較既周,爰生自覺”的現(xiàn)代性態(tài)度出發(fā),魯迅擺脫了中國士文化千年以來循環(huán)往復的道德內(nèi)省模式,揭示出中國士階層千年以來“道不行”的內(nèi)在困結(jié),可謂一種思想與方法的雙重突破。秦漢以還,百家罷黜,儒道憑借王權(quán)扶持而獨居正統(tǒng),卻也導致了“士志于道”的最高理念千年以來無法自我實現(xiàn)、開出現(xiàn)代啟蒙思路的“錯置”與“困結(jié)”。在魯迅看來,隱逸也罷,登仕也罷,士人對于仕途道路在事實上的未能超脫,表明其在邏輯上也不可能超越。儒道既然難以產(chǎn)生為知識而知識的理性精神,那么也同樣難以產(chǎn)生超越世俗權(quán)力的宗教精神。
魯迅關(guān)注果戈理達30年之久。孫郁*孫郁:《魯迅與果戈理遺產(chǎn)的幾個問題》,《文學評論》2013年第3期。認為,果戈理之于魯迅,不僅是打量國民性問題的參照,也是智慧表達的引導者。在攝取俄國作家的資源時,魯迅的問題意識一直纏繞在當下中國的矛盾之中,也糾葛著歷史的難題。面對灰暗的存在,他和果戈理一樣,不都只是控訴,還有超脫于苦難的從容和俯視。敘述者不但承擔著道德的義務,還有對非道德世界的多樣性的理解。較為難得的是,在面對果戈理遺產(chǎn)的時候,魯迅一直以悖論的笑意,拷問存在的意義,像果戈理那樣成為度苦的智者。陳相因*陳相因:《瘋狂的前奏曲:初探果戈理與魯迅作品的“黑暗世界”》,《山東社會科學》2013年第5期。則指出,果戈理與魯迅在早期作品與創(chuàng)作生涯的發(fā)展中,具有高度同構(gòu)型與相對相似性。兩位作家在俄、中兩篇《狂人日記》生成之前,已經(jīng)各自繼承了兩國傳統(tǒng)文學遺產(chǎn)中早已具備的共通性——對“黑暗世界”里種種精神現(xiàn)象所展現(xiàn)的興趣、觀察與探討。兩位作家文學知識生成的背景與發(fā)展階段中,對于所謂的“黑暗意識”、“黑暗閘門”與“小傳統(tǒng)”的喜愛,確立未來作品中對于異類、異端與異化的接受與關(guān)注。在早期作品中,兩位作家連結(jié)了原始、黑暗與瘋狂,在手法上選擇了滑稽感與笑,展現(xiàn)其衍生的種種問題。他們藉由這些來自黑暗世界的非理性與精神現(xiàn)象,展現(xiàn)了遠比一般現(xiàn)實主義小說中道德性說教更具力量與份量的效果,更能顛覆所謂西化的文明。兩位作家的早期作品在贊揚原始的狂歡性質(zhì)之余,并不產(chǎn)生低級的、卑俗的“滑稽的毛病”,反而吊詭地提升悲喜劇的美學特質(zhì),成為不朽的經(jīng)典之作。
魏韶華*魏韶華:《購讀興趣的延續(xù)與魯迅的“精神本體”——魯迅藏書中的索倫·克爾凱郭爾和列夫·舍斯托夫》,《魯迅研究月刊》2013年第6期。認為,從1933至1935年這段相對集中的時間內(nèi),在魯迅的心靈地盤上出現(xiàn)了兩位相對集中的購讀對象,他們就是索倫·克爾凱郭爾及其俄國精神繼承人列夫·舍斯托夫。在這一非同尋常的“精神事件”背后,可以發(fā)現(xiàn)晚年魯迅對他終其一生所堅守的“精神本體”的聚攏。這一“精神本體”的核心,即是克爾凱郭爾始終關(guān)注的“個體”和生命中永不停歇的內(nèi)省傾向。我們完全可以把這一聚攏視為魯迅早年對個體生存論思想興趣的自然延續(xù)。這說明,一個偉大作家的心路歷程是不存在什么前后絕決的思想分期的,早年接受的外來影響像大浪底下的泥沙一樣,永遠沉積在他豐厚的心靈河床上。
李林榮*李林榮:《魯迅“尼采”的蹤跡及意蘊——以魯迅雜文的歷時性細讀為中心》,《山東社會科學》2013年第8期。指出,魯迅自留日時期開始、到生命最后階段為止的尼采接受史,一方面,并非如以往通行的觀點所認為的那樣,是一個從交會點上向前不斷攀升、終至徹底相離的簡單線性過程,而是一段從始到終都存在主動或被動、有意或無意的抉擇、移植和轉(zhuǎn)換、改造的曲折復雜而又緊密連貫的思想經(jīng)歷和寫作實踐;另一方面,魯迅對尼采的接受,始終是以魯迅對尼采其人其書不完整的掌握和理解為基礎(chǔ)的,但這恰好也使魯迅的“尼采”作為魯迅本人特有的思想鏡像與文體要素的價值,得以充分體現(xiàn)。對魯迅與中外文化作出深入解讀的還有李春林、譚桂林、楊姿*李春林:《魯迅論索洛古勃——魯迅與索洛古勃比較研究之一》,《文化學刊》2013年第2期;李春林:《兩位超拔的“死的贊美者”——魯迅與索洛古勃比較研究之二》,《文化學刊》2013年第3期;譚桂林:《國民信仰建構(gòu)中的魯迅與尼采》,《江蘇師范大學學報》2013年第1期;楊姿:《基督宗教界的魯迅印象與魯迅資源利用》,《魯迅研究月刊》2013年第3期。等。
伊藤虎丸在閱讀魯迅留日時期的文言論文時,發(fā)現(xiàn)其中存在著一個“原魯迅”*[日]伊藤虎丸著,李冬木譯:《魯迅與日本人——亞洲的近代與“個”的思想》,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商金林*商金林:《扶桑藝道潤華年——魯迅精神原鄉(xiāng)問題探究》,《理論學刊》2013年第3期。則進一步指出,這里的“原魯迅”實際上已經(jīng)指涉到一種精神原鄉(xiāng)。所謂精神原鄉(xiāng),指的即是個體的精神的本原。如果追溯魯迅思想的起源,那么東京和紹興一樣,都可謂個體之魯迅的精神原鄉(xiāng)。魯迅在日本七年正是風華正茂、世界觀成熟并定型的時期。從某種意義上說,魯迅的知識、學問、思想、人格都是在日本形成的,那里是魯迅從事革命和文學事業(yè)的起點,同時亦是他一生輝煌的起點。
洪昔杓*[韓]洪昔杓:《為想象東亞共存——魯迅與“朝鮮”》,《漢語言文學》2013年第2期。論述的重心是魯迅與朝鮮,但亦未脫離對魯迅與日本的思考。他指出,與陳獨秀、李大釗不同,魯迅是通過敦促受害者主體的自我反省這一方式來對待日本帝國主義的。盡管當時的朝鮮處于日帝統(tǒng)治之下,但魯迅卻按照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觀念,對朝鮮作為一個民族國家予以了積極的認同,并對朝鮮抱有“新生的希望”。 敦促自己不斷對自身進行反省和批評,面對非正當?shù)臋?quán)威和民族等級進行抗爭——為實現(xiàn)未來共存的東亞,人們可以將魯迅的這種精神,看作寶貴的精神資源。對魯迅與東亞作出解讀的還有趙京華*趙京華:《魯迅與日本的中國研究——以橘樸為中心》,《新文學史料》2013年第4期。等。
1.魯迅在大陸、臺港澳地區(qū)的接受與傳播。古大勇《臺灣“戒嚴”時期和大陸“毛澤東時代”兩岸的“魯迅書寫”》*古大勇:《臺灣“戒嚴”時期和大陸“毛澤東時代”兩岸的“魯迅書寫”》,《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3年第11期。認為,臺灣“戒嚴”時期和大陸“毛澤東時代”產(chǎn)生多部新文學史著作,魯迅是其中的重要內(nèi)容。對于魯迅的整體評價,大陸的文學史家無條件地認同毛澤東的“魯迅論”,一起加入到時代性的“神化魯迅”的集體合唱中去,臺灣則出現(xiàn)“矮化”、“丑化”魯迅傾向與客觀評價魯迅傾向相互并存的局面;對于魯迅的小說和散文(詩)的評價,在整體肯定的背景下,大陸多呈現(xiàn)出以“戰(zhàn)斗性”、“反封建”為基本內(nèi)涵的一元化闡釋趨向,臺灣則表現(xiàn)出相對多元化的闡釋;關(guān)于魯迅雜文的評價,臺灣和大陸分別呈現(xiàn)出毀多譽少的評價和“一邊倒”式肯定的差別;另外,兩岸史著中分別存在著基于不同意識形態(tài)目的對魯迅及其作品的“附會式”闡釋;最后,兩岸史著中存在一個具有不同內(nèi)涵的評價魯迅的“兩段論”現(xiàn)象。
徐紀陽、朱雙一《魯迅臺灣接受史論綱》*徐紀陽、朱雙一:《魯迅臺灣接受史論綱》,《廈門大學學報》2013年第4期。則認為,20世紀20年代初,魯迅作為新文學作家被引介到臺灣文壇,到三四十年代,臺灣成為魯迅在東亞傳播過程中的重要一環(huán),“左翼戰(zhàn)士”的魯迅形象逐漸生成。光復初期兩岸文化匯流,兩岸知識分子共同掀起臺灣文化史上罕見的“魯迅風潮”。此后,綿延貫穿整個“戒嚴”期的“反魯論述”,與同時期向海外發(fā)展出的自由人文主義者的魯迅研究、向“地下”發(fā)展出的左翼知識青年閱讀魯迅的潛流一起組成“戒嚴”期臺灣魯迅接受的三色光譜?!敖鈬馈焙螅螒B(tài)各異的魯迅著作及中國大陸、香港等地的魯迅研究成果相繼在臺灣公開出版;學術(shù)界也開始對魯迅進行學理性的研究與討論,臺灣魯迅研究在最近的20年中得到了推進,出現(xiàn)了一些有價值的思考。對“魯迅在大陸、臺港澳地區(qū)的接受與傳播”作出解讀的還有古遠清*古遠清:《魯迅在當代臺灣載沉載浮的歷程》,《魯迅研究月刊》2013年第2期。等。
2.魯迅在淪陷區(qū)的接受與傳播。李相銀*李相銀:《魯迅在上海淪陷時期文學中的投影》,《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3年第8期。認為,上海全部淪陷后,汪偽政府機關(guān)報《中華日報》副刊《中華副刊》曾以“官報”身份組織三次“紀念魯迅特輯”,企圖假借稱譽魯迅賦予其新的文化象征意義,以期符合汪偽政權(quán)的意識形態(tài),但結(jié)果卻事與愿違。這一復雜現(xiàn)象體現(xiàn)了魯迅在上海淪陷時期文學中的特別意義:他以“缺席的在場”方式進入文學場域,與撰文者、讀者彼此互動又相互制約。毫無疑問,在上海淪陷時期,以《中華副刊》紀念特輯為異樣高潮的魯迅傳播呈現(xiàn)出殖民侵略背景下文學的混雜性,同時也反證了魯迅主體性的強大,而中國大眾對魯迅的認知與尊崇表明文化精英最重要的棲息地仍在民間。對魯迅在淪陷區(qū)作出解讀的還有趙獻濤*趙獻濤:《華北淪陷區(qū)的“魯迅接受”》,《湛江師范學院學報》2013年第2期。等。
3.魯迅形象的塑造和演變。妥佳寧*妥佳寧:《“進化”鏈條上的“革命中間物”——1949—1979對魯迅形象及其話語資源的借用機制》,《魯迅研究月刊》2013年第11期。細致分析了1949—1979年間對魯迅形象及其話語資源的借用機制。文章仿照魯迅的“歷史中間物”提出一個“革命中間物”的概念,認為最終掌握構(gòu)建魯迅形象的權(quán)力的,并不是魯迅本人,而是魯迅的言說者。魯迅被放大的只言片語或被附加的扭曲形象,無論與魯迅本身的思想有無契合之處,都成為批判“革命中間物”的有力武器。真正發(fā)揮作用的不是魯迅,也不是某一位或某一群魯迅的言說者,而是這種帶有絕對化傾向的“進化更替”思維,是包括魯迅在內(nèi)的20世紀中國知識分子所共同經(jīng)歷的一種重要的思維模式。羅執(zhí)廷*羅執(zhí)廷:《選集運作與魯迅社會身份的建構(gòu)(1932—1949)》,《魯迅研究月刊》2013年第12期。則細考了民國時期出版的各類魯迅選集,發(fā)現(xiàn)盜版書商和中國共產(chǎn)黨乃是魯迅選本出版背后的兩大推手。并認為從整體上看,魯迅選集經(jīng)歷了一個從“創(chuàng)作”選集到雜文選本的流變,而雜文選本則直接影響了魯迅“思想家”、“革命家”的身份構(gòu)建。各類盜版選集其讀者多以窮苦青年學生和普通文學愛好者為主,魯迅在當時之所以能夠成為“青年的導師”,其原因正在于此。解放區(qū)的魯迅選集編選則直接奠定了此后30多年里中國大陸評價和接受魯迅的基本樣態(tài)。對魯迅形象的塑造和演變作出解讀的還有楊姿、吳翔宇*楊姿:《“文化革命主將”的魯迅形象在國民信仰中的影響與誤讀》,《長江師范學院學報》2013年第4期;吳翔宇:《魯迅形象建構(gòu)的認知視野與文化闡釋》,《十堰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學報》2013年第6期。,等等。
Thorough Exploration on Hot Issues of the Study on Lu Xun’s Thought in 2013
Cui Yunwei Liu Zengren
(1.School of Arts Management, Shandong College of Arts, Jinan, Shandong, 250014;2. School of Arts, Qingdao University, Qingdao, Shandong, 266071)
The year of 2013 has witnessed a colorful and creative prospect with splendid arguments put forward in the study on Lu Xun’s thought. Among them, the main ones are first the argument of Qian Liqun who summarizes the current significance of Lu Xun as the three refusals to be incorporated, namely refusal to be incorporated into the system, into any cultural system, and into others’ system; secondly that of Sun Yu who points out that Lu Xun is a Trotskyit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esthetic judgment, and in understanding Lu Xun, one must keep certain distance with Leninism, otherwise his profile will always be politicalized; thirdly that of Li Dongmu who re-emphasizes the great influence of theTenDiscoursesonNationalIdentityby Haga Yaichi (1867~1927) on the Zhou brothers; fourthly that of Jiang Yixin who protests that Lu Xun’s thoughts on the 1911 Revolution are purely his own illusion and special style; fifthly that Qiu Huangxing who indicates that Lu Xun’s attitude toward the youth and student strike is complex with a double-edged sword effect on himself that must be understood against the general background of the National Revolution; and finally that of Wang Binbin who notices that in the context of Lu Xun’s works, the moon often means hope, warmth and love, even rationality and brightness. And this may help us recognize Lu Xun’s gentle and soft side of his character, spirit and mentality from a unique perspective. Again, Sun Yu believes that, for Lu Xun, Gogol is not only a reference to evaluate national character, but an instructor to express wisdom as well.
Lu Xun, contemporary China, Leninism, national character, revolution, student strike, Gogol
2014-03-02
崔云偉(1974—),男,山東鄒平人,山東藝術(shù)學院藝術(shù)管理學院副教授,博士;劉增人(1942—),男,山東濰坊人,青島大學文學院教授。
I210.96
A
1001-5973(2014)03-0055-11
責任編輯:孫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