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巫”寫就的靈魂史詩
——方棋《最后的巫歌》專題研討會紀要

田 菊 魏笑甜 黃 華，等

主持人田菊(山西師范大學中外戲劇比較方向博士研究生):方棋的長篇小說《最后的巫歌》問世之后，引起學術(shù)界的廣泛關注和好評，許多學者、評論家從不同角度對作品進行解讀，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贊譽之聲不絕于耳，也有個別學者發(fā)表異見，從而使當代文壇出現(xiàn)莫言獲得“諾獎”之外少有的文壇奇觀?！蹲詈蟮奈赘琛返降资且徊渴裁醋髌?如何對這部作品作出準確合理的解讀評價，山西師范大學比較文化與文學研究所與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碩士點特共同發(fā)起組織本專業(yè)2011級碩士研究生進行這場專題座談。以下是各位研究生同學的發(fā)言摘要，限于大家準備時間較短，學識水平有限，不足及謬誤之處，敬請批評指正。

魏笑甜:巫歌這一神圣卻瀕臨邊緣的古老儀式，象征著神性對人性的救贖與超越，這種神圣性的救贖與超越正是與其文化信仰、玄秘事件、萬物有靈等因素共同作用而存在。

《最后的巫歌》描繪的三峽，虎族圖騰與巫歌挽唱使蕓蕓眾生皆得到神性的救贖。夏梯瑪，這位為族群禳災、替鬼神代言的虎族梯瑪，是神性與人性合為一體的符號，黎媽武則是神、獸、人三性合一的典型，其傳奇一生具有神性色彩，虎族特有的勇敢的血液里流淌在他身上，受過教育又使他能夠自我思考，當他義無反顧地追隨革命事業(yè)的時候，無疑出自其人生信念的果斷與剛強。他和虎族部落一次次將信仰與現(xiàn)實結(jié)合來解救自我，何嘗不是希望得到神性的救贖。

《最后的巫歌》對長期被現(xiàn)代人漠視、曲解的虎族文化，用通靈般的情節(jié)進行重塑，把重大問題置于當代人的視野。隨著白虎星升天與巫歌挽唱，其后代是否能走向鳳凰涅槃般的重生，具有歷史性和集體性的意義。

黃華:《最后的巫歌》有一種文化的厚重感，可使讀者產(chǎn)生許多新的遐想與思考。

“巫”本義是古代能以舞降神的人，是神與人之間的媒介。中國古代醫(yī)師也稱“巫”。但現(xiàn)在我們理解的“巫”，好像更多偏向于“以祈禱求神騙取財物的人”這般貶義的解釋。那么，作家在書中又是如何體現(xiàn)這種變化的呢?首先，作品中展現(xiàn)的傳承久遠的帶有原始味道的宗教氛圍與意識，那種神秘、詭異的地域文化讓我們的思緒回到了楚辭的年代，使我們自然的將書中的“巫”與我們潛意識中的愚昧迷信做了區(qū)分。另外，夏家三十四代梯瑪世代相傳，“祈天求雨”、“打洞拿龍”、“樹精要妻”、“祈福神靈”，他們是通達天地的執(zhí)行者，用虔誠的語調(diào)詠唱著那種古老人民敬畏的傾訴與期盼。但這樣的狀況在抗日戰(zhàn)爭時發(fā)生了轉(zhuǎn)變，虎族人的信念開始在生命與信仰受到威脅的境遇中被逐漸沖擊、打破、消亡。當夏七發(fā)成為最后一代梯瑪悲愴地唱完最后的巫歌，夏良現(xiàn)的表演只剩下舞姿的存在，古老而神秘的“巫”也失去了其完全的本相，徒留空殼遺存在世。

當強力喪失，虎族人的生命失去原有的信仰，虎族預言的軌跡昭示出人類文明的生發(fā)。當我們的思維方式和生活習慣逐漸被科學化的思想所禁錮，古老神秘的“巫”便慢慢遭到我們的否定和濫用，它甚至變?yōu)樯鐣弦环N招搖撞騙的手段。我們沒有再去思考這種中國文化中重要的原始存在背后的意義，而只是陷于混世與共在的狀態(tài)下逐漸喪失我們自有的文化古韻。方棋正是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回歸那些我們遺失很久的記憶，讓我們領略原始古老文化那誘人的魅力。

李賀:謝冕先生有句話，“讀書人是幸福人”，《最后的巫歌》就是一本能讓人精神愉悅的書，一道虎巫文化的精美大餐，讀罷讓人久久沉醉在那個亦真亦幻的世界里。

就內(nèi)容來說，小說圍繞著黎氏家族四代人寫起，時間從20世紀30年代寫到80年代，跨越大半個世紀;空間主要聚焦在三峽大峽谷里。從黎氏家族黎爹柱的創(chuàng)業(yè)寫起，到后來賣黃連發(fā)家、遭難以及融入抗日戰(zhàn)爭等?？芍^內(nèi)容豐富，氣勢磅礴?！皩崱迸c“虛”巧妙結(jié)合，如巴人、虎族的傳說，夏七發(fā)召喚大巫小巫，與諸神互通等。這是一個萬物有靈的世界，亦包含著最真實樸素的民風民俗，蘊含著遠古大地的文化。語言很有特色。大量的方言俗語，生動傳神的人物對話，充分展示了三峽濃厚的巫文化傳統(tǒng)。尤其可貴的是，富含著最為神奇的歌謠傳說，如情歌對話等等，更是展示了古老文化的智慧。

小說為我們構(gòu)建了一個天、地、人、神互存互在的世界，亦實亦魔，亦真亦幻。既讓我們了解認識巫文化的同時，也讓我們對人性有一種獨特的深深思考。最為難能可貴的是，《最后的巫歌》帶著一股原始的、神秘的氣息，喚醒了我們身上沉睡多年的想象力，為我們打開了一扇母文化之窗。

李為敏:這本書淋漓盡致、蔚為大觀地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三峽地區(qū)巫文化走過的歷史足跡。作品中大量巫歌的精彩呈現(xiàn)，巫文化的諸多傳說和儀式，以及最后一代巫師夏七發(fā)的超能力和傳奇的一生，寫得亦真亦幻，讓人嘆服。在這個交通閉塞而物質(zhì)和精神又都能保持自足的美麗三峽，夏家三十四代梯瑪世代相傳，為族人禳災、祈求神示。最終在外來革命、科學的沖擊下，一直伴隨著族人的巫文化受到巨大沖擊。隨著古老而神秘的巫歌失去完整的真正的面目，一種價值體系從歷史舞臺上幽幽謝幕。最后的巫歌，何其壯哉!

在人類文明的進程中，我們不斷地吸納新的思想和文化，同時也在不斷地丟棄一些原有的東西?！蹲詈蟮奈赘琛肥且环N對過去的反思，對未來的展望，中國是四大文明古國中唯一一個古文明沒有中斷的國家，卻也是飽經(jīng)歷史浩劫。焚書坑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打倒孔家店等等，都曾給代代相傳的傳統(tǒng)文化帶來無數(shù)劫難，有些甚至在這一進程中消隕。舊文化不斷沒落，新思想不斷涌現(xiàn)，我們在歷史的洪流該如何站穩(wěn)腳跟，我想這是《最后的巫歌》給我們的重要啟發(fā)之一。

朱文婷:《最后的巫歌》中對虎族文化和虎族歷史的描寫，展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獨特的審美觀念。

巫術(shù)在作品中作為虎族文化的組成部分，是一種古老的符號和存在。小說中的夏七發(fā)做法事時，臉上戴的面具，身上穿的服飾，腳下踏的舞步，口中念的歌謠，以及兒子吹的牛角號等共同組成了一幅和諧統(tǒng)一的畫面。在虎族兒女的眼中，萬事萬物皆具有靈性:老虎是巴人的祖先，蛟龍因錯被囚于山崖之下，千年古樹與凡人搶親，鳥、公雞、馬等動物能聽懂夏七發(fā)的話……在這個世界中，人與自然是和諧統(tǒng)一的整體。巴人認為梯瑪是上通神靈、下達鬼怪的紐帶，相信自己的愿望能通過梯瑪?shù)奈仔g(shù)傳給各方神靈，對梯瑪?shù)淖鹬丶词菍ι咸斓淖鹬?。強調(diào)天人合一，人與自然和諧相處，這在自然被嚴重破壞的今天尤其顯示出其獨特的審美價值。作者運用巴蜀地區(qū)獨特的語言，將歷史與神話相融合，以其深厚的文化底蘊，向讀者展示了一個奇異詭譎的世界。

巫術(shù)對于現(xiàn)代人來說是陌生的，而在遠古時代，它卻為人類所信仰和崇敬?！蹲詈蟮奈赘琛芬晕膶W的形式將巫術(shù)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是一種較大的突破。從審美的角度來看這部作品，我們不僅能發(fā)現(xiàn)它所表現(xiàn)的形態(tài)美和音韻美，而且具有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中和之美。

杜麗:《最后的巫歌》既具有陳忠實《白鹿原》般的神秘與史詩特性，又具有遲子建《額爾古納河右岸》一般的巫與歌，卻又是一部實實在在展示巴楚故地山民大愛、大痛、不屈的奮斗歷程與頑強生命力之作。

這本小說首先有著《白鹿原》一般的神秘與史詩特性。書中那只總是在關鍵時刻發(fā)出神秘的吼叫的老虎，就像白鹿原上神秘地一閃而過的白鹿，卻又是獨屬于巴楚深山的圖騰意象。被困于山崖之下的虬龍，會與凡人搶親的千年古樹，正如《白鹿原》中天降大如銅盆小如豆粒的流火、修煉成精的蝗蟲，這一切在生活中似乎無法理喻，在文學作品中卻形成一種瑰麗奇詭的氛圍，仿佛一幅神話圖卷，讓你一眼望去便沉浸其中。讀者可以跟隨作者的文筆，自由超越時空的限制，去探索那些無限的、神秘的、浪漫的存在。神秘之外作品還顯現(xiàn)出強烈的史詩特性，以黎家三代人的性格命運與愛恨情仇為主軸，涉及到了巴楚深山的過去未來、溝溝壑壑，是一個族群歷史的橫切面，一個區(qū)域存在的橫切面，更是一個民族心理與精神最神秘最本質(zhì)部分的橫切面。

其次，這本書有著《額爾古納河右岸》一般的巫與歌。東北鄂溫克人有主持祈禱祭祀活動的薩滿，三峽的原住民有自己的梯瑪;鄂溫克人有被奉為神靈般的馴鹿，三峽原住民有威風恐怖又神秘的白虎。他們都享受著大自然的恩賜，用自己的雙手勤勤懇懇地創(chuàng)造著自己的生活，用自己的心虔誠地守護自己心中的神，用自己的歌傳唱著一個特定族群的魂。

最后，這是一部實實在在的展示巴楚故地山民大愛、大痛、不屈的奮斗歷程與頑強的生命力的作品。純樸勤勞的黎爹柱，背負神命的老梯瑪夏七發(fā)，三嫁的金氏，為官受屈的媽武，溫柔苦命的夏氏，這是一群實實在在奮斗于巴山深處的樸實山民，他們用自己的汗水和智慧創(chuàng)造著自己的生活，譜寫著自己生命的贊歌。

段寧:作品具有顯著的史詩特色，作者在書的扉頁上寫道:“歷史之所以成為歷史，只是因為歷史想成為神話或傳說(古斯塔夫·繆勒《文學的哲學》)”，作家“以巫寫史”的意圖非常明顯，這部作品就是以巫文化和自然神崇拜為世界觀基礎的靈魂的歷史。作為一部魔幻現(xiàn)實主義小說，它具有以神秘闡釋歷史的特點，而神秘的來源就是長江三峽的巫文化。巫文化是比儒釋道更廣泛、更深刻地深入到中國人的心靈的一種文化。在這部小說里被敘述的主體是長江三峽的虎族。這里的人崇拜的是強大神秘的老虎，老虎的命運史也象征著虎族人民的命運史。并且以虎喻人，用“母老巴子”來象征陶九香、銀美等生命強韌的女人，用“扁擔花”來象征野性強悍的媽武，用老虎的盛衰來象征虎族人民的命運的流變。

除了虎崇拜，其中最能體現(xiàn)以巫寫史的是老梯瑪夏七發(fā)的各種巫術(shù)活動。本書以黎家的遷徙、安家、發(fā)跡、日軍侵華、媽武參加革命、饑饉、冤案為經(jīng)線，以夏七發(fā)的巫術(shù)活動為緯線構(gòu)建虎族人的歷史?；⒆迦说纳喜∷蓝及殡S著夏七發(fā)悲天憫人的巫術(shù)，他們的命運的起起伏伏都有老梯瑪來照應，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有老梯瑪神旨般的預言，人們在這種以神為主導的世界觀、價值觀體系內(nèi)生生不息。外界的動蕩，如日軍侵華、國共內(nèi)戰(zhàn)、饑荒、政治動蕩等都淡化成背景性事件，其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人對天命、對自己命運的闡釋才是敘述的主要內(nèi)容。所以我們說這部作品表現(xiàn)的是以巫文化和自然神崇拜為世界觀基礎的靈魂的歷史。

“任何歷史的記憶都是感覺的記憶，而不是事件的記憶。任何感覺被記載下來時，就已經(jīng)不是感覺本身，而是感覺的置換變體。”這部史詩不只是三峽虎族三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事件史，更是他們的靈魂史、精神史，這也是這部作品之所以蕩氣回腸又獨樹一幟的原因所在。

田菊:這部作品創(chuàng)造出眾多的自然意象和人文意象。黃水深山、黃連、長江等地點的自然意象與黎媽武住的碉樓、梯瑪夏七發(fā)做法用的鳥冠、面具、羅裙以及槍等人文意象巧妙地交織在一起，渾然天成，共同構(gòu)建了一個地理意義上的三峽。故事發(fā)生地既指自然地理意義上的瞿塘峽、巫峽和西陵峽，又含有人文地理中的三峽文化。文中提到的重慶、黃水、宜昌等都是真實的地名，在各縣村招募兵士參加抗日戰(zhàn)爭也是真實的歷史事件。作家在作品中試圖構(gòu)筑一個近乎真實的文本世界，這種驚人的真實不但沒有削弱文章的創(chuàng)作空間，反而實現(xiàn)了文本敘述的內(nèi)、外語境在地理空間上的深度契合，也反映出詩性主體獨特的審美向度。作者的創(chuàng)作就是用真實性來打動讀者，感染讀者視覺、聽覺甚至是嗅覺神經(jīng)，開啟他們大膽想象的空間。

鄒建軍在《文學地理學批評的十個關鍵詞》中指出:“文學的背后是文化，任何文學作品都有其產(chǎn)生的特定的文化基因，但是，決定文化基因的不是文化本身，而是特定自然地理環(huán)境與人文地理環(huán)境?！毙≌f的作者作為重慶遠古巫文化研究會副會長，長期致力于對長江三峽區(qū)域的風土人情、文化現(xiàn)象等方面的調(diào)查研究，在巫文化的考古挖掘和民風民俗收集整理的工作中逐漸被這一地域呈現(xiàn)出的悠久深邃古樸神秘的文化氣息所吸引，小說創(chuàng)作扎根于她最熟知并形成穩(wěn)定審美經(jīng)驗的地域背景合乎情理。

李俊雄:一方水土養(yǎng)育一方人，《最后的巫歌》這部小說帶有明顯的巴蜀文化地域特色，是一部氣勢磅礴的三峽史詩，它講述了虎族在先祖留下的預言下，經(jīng)歷了遷徙、追尋、不同的時代，其中穿插了善與惡、人性與獸性、野蠻與文明的血與火的洗禮，通過這些矛盾沖突展現(xiàn)人類的生存境遇。

在這部小說中我們窺探到的是神話在人類繁衍過程中所占的舉足輕重的地位。作品記述了很多神話、傳說，開篇就描寫巫師夏七發(fā)求雨，與孽龍斗法的場景，交代了這條孽龍被困的緣由。再如千年樹精與人搶新娘的傳說，這些神話故事充滿了傳奇色彩，是原始初民在當時的自然環(huán)境之中，由于無力抗拒自然又或者其他原因而產(chǎn)生的對這樣一種現(xiàn)象的加入了想象成分的解釋。這些神話故事中蘊含的是先人的智慧，它們是人類文明發(fā)展過程中與自然，與環(huán)境，與自身抗爭的記錄者，看似荒誕、傳奇的故事里實則對于理解小說中的人物性格等有著重要的作用，對于這個族群中折射出來的人性、獸性、神性之間的掙扎，人類的生存狀況的認識理解起著啟示作用。

麻英姬:這本著作從地理的角度出發(fā)探尋歷史的變遷，地理中有文化的源起、人物的活動和史詩的創(chuàng)造。

首先，方棋在構(gòu)建著自己的地理王國。地理是空間的建構(gòu)，方棋將自己的田野調(diào)查深深地融入作品寫作中，在書中虔誠地敘述著那幾千公里峰巒的綿延。這片縱橫相連的湘鄂黔地區(qū)，作為巴郡和巴東郡的交界地，這一方土地，養(yǎng)育著萬物的種子，他們信奉圖騰，將忠實的內(nèi)心交予神秘的傳說。

其次，作家認真地講述著這片土地發(fā)生的故事，在傳播著地理性空間中的文化氣息。猶如在作品中所言:“三峽是長江文明的搖籃，上萬年的文明雖為縉紳先生難言之……尤其原始崇拜和原始宗教源遠流長，激發(fā)孝子逆子們無窮的想象力和文學情懷?！?/p>

在作品中我們不僅看到有宏大的場景，還有作家對這片土地灌注的深情厚誼?！疤煳脑炀偷乩?，地理造就作家?！狈狡迦缡钦f。很多作家都在描述著內(nèi)心深處的那片土地，孕育萬物的母親般，作家便是它們的孩子。在敘說母親的種種中，傳遞著思考和愛。賈平凹以自己生活的農(nóng)村為背景，展示著鄉(xiāng)土文化的變遷;莫言以山東記憶和帶“土”氣的語言思考人生。方棋在書中依賴著三峽地區(qū)，描述的是其沒有生存在其中的故事，她在旁觀，也想積極參與其中。所以方棋的筆觸沒有過多的冷漠，而是將三峽地區(qū)的巫文化融入歷史的思考中，思考著原始與文明的撞擊，人物在其中抉擇著，拋棄了愚昧，在生存中獲得傳承。

王旭琴:魯迅先生說“中國本信巫”，在長篇小說《最后的巫歌》里，種種情節(jié)安排顯現(xiàn)出巫文化的影響，大到解決戰(zhàn)爭事端，小到婚喪嫁娶、祭祀、祈福。周大妹是黎爹柱的二兒子媽綏的第一任妻子，其故事在整部小說中占的篇幅很少，但是讀后卻讓人生出很多同情的眼淚，她的命運與巫文化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第一，巫歌和巫詞。周大妹與蔣耳毛二人通過對歌來傳情達意。后來，她被接到黎家，在蒙上蓋頭后，坐在床上義憤填膺的用歌罵張三姑。在這兩個場景里作者用了大量的巫歌和巫詞，既表現(xiàn)出三峽特有的民俗習慣，也營造了一種原始的文化氛圍。

第二，巫術(shù)活動。在嫁到黎家后，周大妹躲在巖梁老樹洞里，赤足披發(fā)，像個山精似的，含著一片樹葉在那里癡癡的唱。后經(jīng)過夏七發(fā)的做法，總算蘇醒過來。這個情節(jié)讓人真的被古老而神秘的巫術(shù)所折服，也映襯出在愚昧落后的山莊人們是如何信仰這種神秘，畏懼這種神秘。

檢測誤差是在驗證待檢測部分是否符合其設計公差范圍過程中產(chǎn)生的驗證偏差。根據(jù)假設檢驗理論，將檢測誤差分為第一和第二類誤差，由顯著性水平計算得到。

第三，依附巫文化。周大妹一生都在與自己的命運抗爭，可是一生都被命運擺布，帶著濃厚的巫文化氣息。她單純樸素又倔強，在受過洋教育的媽綏面前卻備受冷落和摧殘，其命運代表著巫文化的興亡。周大妹死了，但是她的靈魂一直活動在媽綏左右，后來黎家的劫難也和周大妹有關，蔣耳毛為了周大妹去報復黎家。小說塑造這樣一個女性形象，一方面表現(xiàn)出在巫文化滋養(yǎng)的這片土壤下長大的女性純樸而倔強，另一方面也折射出作家對這樣的女性的同情和鞭撻。在這個小人物的背后也有很多關系，周大妹的命運到底是改變了黎媽綏的一生，她的鬼魂串聯(lián)在文中，讓你感覺到所有人和事之間有一種默默的關聯(lián)，像一根神秘的繩索連接著每個人的命運。這種巫文化既消解著人們的苦難，又預示著某種信念，作家的文化自覺意識讓我感覺到一種反思。

馬芳:《最后的巫歌》以三峽地區(qū)黎氏家族四代人的命運起落和生活軌跡為線索，用小說的方式呈現(xiàn)少數(shù)族群在現(xiàn)代文明沖擊下瀕亡的文化記憶，不僅是一部文化“他者”的民族志，而且以文學創(chuàng)建意義區(qū)別于一般長篇小說，是后現(xiàn)代語境中一次真正的神話復歸。文學其實是神學也是人學的綜合體，小說中虎族人有自己的信仰和崇拜的對象，這成為他們生存和生活的精神支撐，雖然這一切被科學稱為迷信，但在虎族人看來這些就是他們精神家園的全部。社會進入了一個科學的理性時代，我們將那些充盈著美好的祈愿與神奇幻想的內(nèi)涵丟失了。只以數(shù)理可解釋的世界作為人的社會，將神與獸的存在摒棄在人的社會生活范圍之外，對他們的舍棄也讓我們的世界在變?yōu)閱我坏娜说纳鐣耐瑫r也失去了豐盈的色彩。上帝死了，人類的精神家園失落了，方棋在小說中喚醒人類拯救失落的精神家園。

小說中提到由于社會的發(fā)展和時代的變遷，相對封閉的文化體系也受到外界因素的影響，五四運動的沖擊只是發(fā)生在知識分子層面，沒有從根本上撼動民間禮俗和信仰。故事開始，黎爹柱一家的遷徙、安家、發(fā)跡、與周圍山民的關系等生活場景展開，一切基本按照原有的信仰模式進行?？谷諔?zhàn)爭把山民們卷入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種族危亡、生命考驗的生死場，親友的傷亡、生活的被打亂、土匪趁機打劫等都威脅著他們的信仰和價值觀。虎族人的精神家園受到了侵犯，他們的信仰以及他們獨特的文化走向衰落，同時精神家園開始失落。

作者在書中喚醒我們，我們在盡情享受科學帶給我們的理性生活的同時，也必須承認我們的精神家園失落了。由于人類過于理性而失去了信仰，上帝死了，我們該當如何。這正是《最后的巫歌》給我們敲響的警鐘。

李小雪:《最后的巫歌》語言詭譎神秘，極具表現(xiàn)力和穿透力，正如蔣巍評價的“幽遠、神秘、高古、吊詭，文風凌厲，一掃張愛玲似的綿密，有一股血性的味道，一種野性之美，語言所滲透的力度，是目前許多長篇所沒有的?！睙o論在人物語言還是敘述語言中都適當運用了大量的歌謠，方言，俗語等等，再現(xiàn)三峽巴楚地帶濃郁的地域文化特征。

其次，獨具特色的土家語，俗語，方言，歇后語的運用，如“一個龍頭對著你，還愁山水流不盡屋”，“牛心高撞斷角，馬心高扭斷要喲”，“牛蹄不堅不翻山，馬蹄不圓不過界，升子里面插蓮花，方方圓圓靠您家”，“好糞種煙煙葉黃，沒得好女配黎郎”等等。再者，如陶九香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土吃人，人也吃土哩，土吃人不還魂，人吃土千年在”，生動傳神地展現(xiàn)地處三峽巴楚居民古老生活方式，及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文明沖突，神秘巫楚文化從信仰到敗落甚至以后或許會消逝的幻滅感。

總之，作者以詭譎、質(zhì)樸自然、蒼茫的文筆描繪出一幅三峽巴楚風景畫，地勢險峻、幽深昏暗、莽莽群山、滾滾云霧、林木蒼翠、郁郁蔥蔥，更讓人感覺到三峽巫楚人民古老、神秘、饒有野趣的民風，閃耀出一種亙古悠遠的民族文化，粗獷豪野的筆墨增強了人物的個性，滲透出巴楚土民極強的原始生命力。

主持人田菊:《最后的巫歌》是當今文壇一部十分難得的小說精品，大家對小說的解讀評論，內(nèi)容豐富，方法多樣，視角多維，具有一定深度;但小說的價值和內(nèi)涵還遠遠不止于此，還有很大的闡釋和解讀空間，有待于大家的進一步研究和發(fā)現(xiàn)，我們也期待著同學們的研究取得更大成就，以期與更多同仁分享這份精神大餐。最后，我代表山西師范大學2011級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對亢西民教授對本次研討的關注和指導表示真摯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