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 宇
《菊與刀》是魯思·本尼迪克特創(chuàng)作于二戰(zhàn)后的一本文化人類學著作。二戰(zhàn)后日本戰(zhàn)敗,如何處理這個原來對于美國來說并不熟悉的戰(zhàn)敗國這成為一個難題,因此,這本以分析日本人的外部行為以了解日本人的思考方式的自詡客觀的人類學著作便應(yīng)運而生。但是,“一切形象都源于對自我與“他者”,本土與“異域”關(guān)系的自覺意識之中,即使這種意識是十分微弱的。因此,形象即為對兩種類型文化現(xiàn)實間的差距所作的文學的或非文學,且能說明符指關(guān)系的表述?!?/p>
《菊與刀》中同樣的,對于二律背反的一方的美國,日本仍然作為一個被言說的“他者”的形象出現(xiàn)的。即便,是作者的本意是采取客觀的態(tài)度對日本人的行為進行分析,然而作為被言說的對象,缺席的日本形象的塑造必然會帶有美國社會集體想象物的成分。正如作者在第一章中所說“美國和日本還處于戰(zhàn)爭狀態(tài),在戰(zhàn)爭期間一味譴責敵方是容易的。但要看出敵人通過他們的眼睛是怎樣看待人生的,那就遠為困難了?!北灸岬峡颂兀粋€沒有到過日本的美國人的這部著作,就成為了研究美國人眼中的日本形象的極好的范本,但是,因為取材以及時代背景的原因,造成注視者與他者之間的關(guān)系一直在客觀與憎惡之間的灰色地帶游離,使得二戰(zhàn)后的日本在本尼迪克特的眼中成為了一個政治上的天皇死忠者,生活中的矛盾結(jié)合體。同時,以他者日本為鏡我們也了解了一個不同的注視國美國,這就是《菊與刀》的形象學研究的價值所在。
在沒去過日本的本尼迪克特的筆下,對于日本他只能采取通過史料、傳記戰(zhàn)俘供詞等二手材料遙想的方式組合日本形象,并沒有實地的調(diào)查和研究。因此文中不可避免的就會出現(xiàn)“俱權(quán)威人士分析……美國學者普遍認為……”等字眼,作者本身就是在以注視者的身份在審視日本和日本人,這也使得在《菊與刀》中日本成為了一個這樣受到注視國的先驗經(jīng)驗的影響 ,經(jīng)過加工過的他者形象?!霸趫龀煞种脫Q了一個缺席的原型異國,替代了它,也置換了一種情感和思想的混合物,對這種混合物,必須了解其在感情和意識形態(tài)層面上的反映,了解其內(nèi)在邏輯,也就是說想象所產(chǎn)生的偏離。比較文學意義上的形象,并非現(xiàn)實的復制品,或相似物。它是按照注視者文化中的模式、程序而重組、重寫的,這些模式和程式均先存于形象?!币虼巳毡拘蜗笠驗槭艿奖灸岬峡颂叵闰灲?jīng)驗的影響后,在他眼中成為為政治上的天皇死忠者,生活中的矛盾結(jié)合體。
1.政治上的天皇死忠者。在《菊與刀》中本尼迪克特將日本人描繪成了一個政治上對于天皇絕對忠誠的追隨者,日本的天皇對于日本人來說具有至高的精神統(tǒng)轄力,是日本神道教的精神的核心。侮辱天皇的行為是絕對不可容忍的,在戰(zhàn)爭中,日本指揮官利用日本人對天皇的忠誠,將一些“欽賜”的物資賜給士兵以鼓舞士氣。每一個日本士兵都認為為了天皇的戰(zhàn)爭是圣戰(zhàn),為天皇效忠赴死是光榮的。即使是戰(zhàn)敗變?yōu)榉敚仓挥袠O少的戰(zhàn)俘會責怪天皇,但至多只會認為天皇被別有用心的軍國主義者利用了。而頑抗到最后一刻的的日本戰(zhàn)俘更是認為他們自己是“奉行圣志”、“安慰圣上的憂慮”、“奉天皇之命去捐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天皇在他們的心里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正如日本的許多戰(zhàn)俘所說的,日本人‘假如有天皇的命令,即使只有一枝竹槍也會毫不躊躇地進行戰(zhàn)斗。若那是天皇的命令也會迅速停止戰(zhàn)斗,即使天皇那樣的命令的話,日本明天就會放下武器?!边@種對于統(tǒng)治者的絕對效忠的情結(jié)對于推崇民主的美國人,是無法理解的。日本的天皇的死忠的形象是美國人經(jīng)過主觀加工的結(jié)果,日本的政治體制中,實質(zhì)的權(quán)力其實是掌握在大名和將軍手中的。天皇只是一個權(quán)力符號的象征,甚至在戰(zhàn)爭期間只是以東洋英擊為代表的軍國主義的傀儡。魯思.本尼迪克特把日本人塑造成天皇的死忠的形象,還是受到了先驗印象以及表象資料的影響并經(jīng)過主觀加工過的結(jié)果。
2.骨子中的矛盾結(jié)合體。《菊與刀》這本書從名字上來看,作者就秉持著探究日本的矛盾性格而去,菊花和刀構(gòu)成了日本人性格的矛盾的兩面?!叭毡救思群枚酚趾蜕疲壬形溆謵勖?,既蠻橫又文雅,既刻板又富有適應(yīng)性,既順從又不甘任人擺布,既忠誠不二又會背信棄義,既勇敢又膽怯,既保守又善于接受新事物……”一連串的既……又……的連詞的運用,把日本人的矛盾性格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
“‘菊與刀’這種文化沖突,這種矛盾視角去切入來了解日本民族看起來獨特,……‘菊’是日本皇室家徽,‘刀’是武士道文化象征。此書作者揭示了日本人的本質(zhì)性格,亦即日本文化的雙重性,如愛美而黷武,尙禮而好斗,喜新而頑固,服從而不馴等,以此來強調(diào)日本人的‘根性’”,《菊與刀》中日本就是這樣的民族,日本人就是一個矛盾的結(jié)合體,他們既像菊花一樣文雅而尚禮,又如武士刀般冷硬而好斗,但這些極端的矛盾面卻因為日本所信奉的“忠”、“恩”、“義理”“遵從肉體享受”思想在日本人身上和諧的同時存在。
面對戰(zhàn)爭,作為極端犧牲主義的踐行者的日本人面對戰(zhàn)敗采取的是堅決的不投降主義,面對失敗,他們認為只有以身殉國戰(zhàn)斗到最后一刻才不會玷污軍人的榮耀,即使不幸被俘,他們也會采取與敵人同歸于盡或者集體自殺的方式是自己免受侮辱。就是這樣秉持著武士道精神絕不向敵人投降的日本人,在全世界都以為想要和平的讓日本人投降是癡人說夢的時候。天皇的一紙停戰(zhàn)宣言,讓日本人大開城門彬彬有禮的迎接外國的記者和士兵。讓拿著短槍登陸的外國記者,中午就可以輕松的去逛街買小商品了。這種極端的令人驚愕的逆轉(zhuǎn)就是受到了日本人的“忠”的思想的影響。戰(zhàn)敗的日本沒有選擇血腥的革命來推翻發(fā)動不義之戰(zhàn)并導致他們失敗了的天皇統(tǒng)治,雖然戰(zhàn)敗讓他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但他們沒有似乎有一種特殊的能力,他們沒有想要對敵國反撲,也沒有在國內(nèi)愁云慘霧怨天尤人,超乎所有的預(yù)料他們很容易的就接受了這個結(jié)果。那是因為他們所遵從的“體察陛下之心”的絕對服從天皇命令的宗旨始終沒有受到撼動,日本人把“恩”分為很多個不同的范疇,“恩:被動地承擔的義務(wù)。一個人的“受恩”,一個人的“蒙恩”,即從被動接受者的觀點來看恩是義務(wù)?;识?從天皇那兒受的恩。親恩:從雙親那兒受的恩。主恩:從主君那兒受的“恩”。師恩:從老師那兒受的恩?!???在這種恩的思想教育下成長下的對于已經(jīng)神化了的天皇與天皇制度保持了絕對的忠誠,他們把忠都奉獻給了這位他們這位統(tǒng)治階級的最高層——天皇,這位超于國內(nèi)爭端和國外沖突的宗教化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因此,當天皇宣布停戰(zhàn),一直秉持武士道精神為圣戰(zhàn)血戰(zhàn)到底的日本人,很輕松的就放下了戰(zhàn)刀,他們只是在遵從天皇的命令,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戰(zhàn)敗。正是對于天皇絕對服從的思想在日本人的寧死不降和輕松停戰(zhàn)間迅速轉(zhuǎn)變而毫無違和感。
在生活中,日本人同樣也是一個這樣的矛盾結(jié)合體。而這種矛盾也就突出的表現(xiàn)在人情中,日本在他國的印象中,絕對是一個十分極端和嚴苛的民族。對于一向克己的日本人,行軍時絕對不允許睡覺,認為睡覺是一件浪費時間和不必要的事情,就連吃飯也要盡可能的快速,為了鍛煉意志“在黎明前出去坐在冰冷刺骨的山溪瀑布之下。冬夜在無暖氣的日本式屋子里甚至將冰水倒在自己身上……根據(jù)日本人的觀念,被迫斷食是測試一個人堅強程度的絕好的試金石。正如放棄溫暖和睡眠一樣,斷食也是一種證明某人能夠忍受苦難”???。而在日常生活中,日本人的生活習慣和思維模式并不是這樣的。他們并不像其他國家一樣克制自己,如西方秉持基督教思想要求禁欲,而中國推崇儒家思想也要求人們克己復禮。沒有哪個國家像日本一樣,公開鼓勵人民追求肉體上的享受,他們從不認為為滿足自己的欲望是一件罪惡的事情。對于享受這件事,日本人對其肯付出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而且絲毫不覺得有什么不妥。無論是富豪還是貧困的平民,他們都保持在傍晚洗熱燙浴的習慣,全家人都如熟透的蝦子一樣靜靜享受傍晚舒適的時光。睡覺是日本人另一項堅持的享受,睡眠對于他們來說是一件與緩解疲勞和恢復精力都無關(guān)的事。睡眠就像工作中的一部分,在任何地方任何空閑的時間他們就會選擇睡眠。同樣的,在性欲上他們也是毫不避諱的。他們把之當作人情的一部分,他們可以公開的去和一些藝妓和妓女約會,他們認為這是生活中正常存在的一部分。而他們的妻子甚至會為他們付賬單。這讓我們很難把毫無顧忌享受生活的日本人與那些忍凍挨餓沒有睡眠的極盡克制自己人們聯(lián)系在一起。但日本人卻很好的把他們結(jié)合在一起,以“人情”為界限,把所有的享受都如工作一樣安排在自己的日程表上,一旦遇到像戰(zhàn)爭一樣的特殊情況,他們就可好不猶豫的偏廢掉一項,甚至是那些我們認為必不可少的事情。就是這種日本人對于享受的獨特方式讓他們在《菊與刀》中成為了一個一方面極其嚴苛和克己一方面又盡情享受生活的和諧的矛盾體。
在《菊與刀》這本書中同樣,魯思.本尼迪克特做為一個美國人,他站在注視者的立場上來審視日本,當作者分析日本人的行為和心理,分析日本的習俗和制度的同時,他也在自覺不自覺的分析美國的習俗以及美國人的行為和習俗。而往往這種對比性的描述往往就會帶有注視國對被注視國的社會集體想象物的影子,“塑造異國形象時也進行著對異國文化的審視,他們往往會以本國“集體想象物”這把尺來衡量他者文化并加之自己的喜惡,但深層卻透露出自我及其周圍世界的集體意識,正如巴柔所言:他者形象如同一種次要語言,他平行于我所說的語言,與其共存但又在某種意義上復制了它,以說出其他的東西來?!本腿缭诿鑼懭毡救藝朗乇痉值男袨闀r,文中描寫日本人在家人面前反而更加的首規(guī)矩,一個嬰兒在襁褓中時遇到熟人也要被母親按著頭向人行禮,在家中子女要向父母行禮,妻子要向丈夫行禮,妹妹向哥哥行禮,嚴守規(guī)矩不可逾矩?!耙磺行蜗蠖荚从趯ψ晕遗c他者,本土與異域關(guān)系的自覺意識之中,即使這種意識是十分微弱的。因此,形象即為對兩種類型文化現(xiàn)實間的差距所作的文學的或非文學,且能說明符指關(guān)系的表述 一個社會在審視和想象著‘他者’的同時,也進行著自我審視和反思?!憋@然在塑造異國形象的同時,注視國也會不可避免的對本國對應(yīng)的審視和闡釋?!毒张c刀》中本尼迪克特同樣的在描述了他眼中日本人近乎過分的重視習俗之后,文中隨后馬上指出美國人在面對家人時就會很放松,不會在意一些形式上的禮節(jié),好像只是在單純的對比,其實是以此對于日本人這種嚴守規(guī)矩的行為表示不理解以及對于西方禮儀制度的宣揚和支持。同樣,在婚戀觀方面,本尼迪克特認為日本人把情感和婚姻分的很開,他們的婚姻尤其是長子的婚姻一般都是由父母決定,他們可以光明正大的擁有情人或狎妓,但他們一般都不會將情人帶回家,即便是與情人有了孩子,孩子還是要帶回家交給當家主母撫養(yǎng),如果非要把情人帶回家,她們也只能以女仆或乳母的身份存在。相對于這種婚戀觀,文中指出美國人十分不能理解,美國人雖然在婚前對于男女關(guān)系十分的不設(shè)防,但是一旦結(jié)了婚,他們便會對自己的配偶極盡忠誠。本尼迪克特對于日本人與美國人在生活和習俗上的這種比較不勝枚舉,足以說明日本作為他者是注視著帶有先驗影響的再創(chuàng)造出的產(chǎn)物,不自覺的就會拿目標國與本國進行比較?!白鳛樾嗡苷叩南胂裰?,他者的形象在很大程度上是形塑者欲望投射的結(jié)果。他者的形象塑造雖依據(jù)于他者的現(xiàn)實,但卻并不是他者現(xiàn)實的復現(xiàn),相反,它是形塑者合乎自我意愿的創(chuàng)造。在創(chuàng)造的過程中,他者的形象常趨于呈現(xiàn)為兩極化的特征,這與形塑者的情感活動方式及其對他者所持的態(tài)度直接相關(guān)?!泵绹鴮τ趹?zhàn)敗國的日本的形象塑造,難以避免的會懷有憎惡和優(yōu)越的情緒。因此,在這種比較中,我們了解了一個被形象化的日本和日本人的同時,也可以以他為鏡子,認識一個二律背反下的與日本完全不同的美國,這對于研究美國形象也是有著不可取代的作用的。
《菊與刀》中對于二律背反的一方的美國,日本仍然作為一個被言說的“他者”的形象出現(xiàn),缺席的日本形象的塑造必然會帶有美國社會集體想象物的成分。因此本尼迪克特眼中的日本人形象是按照注視者文化中的模式、程序而重組、重寫的,這些模式和程式均先存于形象。作者本身就是在以注視者的身份在審視日本和日本人,這也使得在《菊與刀》中日本人成為了一個這樣受到注視國的先驗經(jīng)驗的影響,經(jīng)過加工過的天皇死忠者,骨子中的矛盾結(jié)合體。另一方面一個社會在審視和想象著‘他者’的同時,也進行著自我審視和反思。以他者為鏡,在作者塑造一個日本的他者形象的同時,我們也了解了一個二律背反的特殊情境的美國。因此本尼迪克特所創(chuàng)于二戰(zhàn)后的這部人類學著作就有了顯著的形象學價值,對于我們研究二戰(zhàn)后美國人眼中的日本人形象也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1]魯思·本尼迪克特.菊與刀[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5.
[2]童思思.從《菊與刀》中文化的“矛盾性”看美國人的日本觀[J].文化視野,2012,(9).
[3]張月.觀看與想像——關(guān)于形象學與異國形象[J].鄭州大學學報(哲社版),20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