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威海方言的文化氣質(zhì)

摘 要：威海方言歷史悠久，并且是膠遼官話的重要代表之一。威海獨特的人文地理環(huán)境造就了其豐富多彩的文化氣質(zhì)。威海方言自身的語音、詞匯、語義等特征突顯了其自然純樸、俏皮生動、敦實厚重的語言氣質(zhì)特點。

關鍵詞：威海方言 文化氣質(zhì) 語音

一、引言

氣質(zhì)是指人的生理、心理等素質(zhì)，是相當穩(wěn)定的個性特點。語言的文化氣質(zhì)指的是一種語言在交際過程中，使說話人和聽話人在心理上得到的某種感受。[1]（P46）語言氣質(zhì)的形成不僅受到地理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的影響，而且還受到語言本身的結構特點的影響，它是在語音、詞匯、語義、語法等語言材料綜合作用的條件下形成的。例如北京話莊重的氣質(zhì)以及吳儂軟語嬌柔的氣質(zhì)都是在上述因素的綜合影響下長期積淀形成的。我們說方言是展示一方百姓的第一風貌。威海位于膠東半島最東端，據(jù)考證其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時代，其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以及悠久的人文歷史背景為威海方言別具一格的文化氣質(zhì)的形成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

二、威海的地理環(huán)境與人文歷史

威海位于山東半島最東端，北東南三面臨海，北與遼東半島相對，東及東南與朝鮮半島和日本列島隔海相望，是我國第一批沿海開放城市。威海地處中緯度，屬于北溫帶季風氣候，四季分明，風景秀美且氣候宜人，是中國第一個國家衛(wèi)生城市、第一批中國優(yōu)秀旅游城市，也是國內(nèi)第一個獲得聯(lián)合國人居獎的城市。

威海市歷史悠久。據(jù)境內(nèi)古文化遺址出土文物考證，早在新石器時代就有人類在此繁衍生息。從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齊國東萊地到如今的威海，它的發(fā)展歷程不但經(jīng)歷了歷史的變遷，而且還給后人留下了豐富的歷史文化資源。這里有始皇東巡的天盡頭，全真教的圣經(jīng)山，明朝設衛(wèi)的環(huán)翠樓；有甲午海戰(zhàn)的劉公島，北洋海軍提督署，王正廷題字的“收回威海衛(wèi)紀念塔”；還有榮成市秦皇廟，戚家莊煙墩和東楮島海草房等等。它們無一不體現(xiàn)著小城威海的獨特魅力。

三、威海方言的文化氣質(zhì)

（一）自然淳樸

威海四季分明、風光秀美、依山傍海，良好的氣候和地理環(huán)境為百姓提供了優(yōu)質(zhì)的生存條件。生活在海邊的漁民世代以捕魚為業(yè)，遼闊的海域也為辛勤勞動的漁民們提供了豐富的生物資源，如今威海已成為中國最大的水產(chǎn)城市。威海人民珍惜大自然賜予的美好環(huán)境，不但發(fā)展了威海特色的旅游資源，而且一直用自身的努力維護著這座海濱小城的美麗。2003年，威海市因在“改善人居和城市環(huán)境方面的突出貢獻”而榮獲“聯(lián)合國人居獎”。這是對勤勞善良的威海人的極大肯定。這種勤勞淳樸的品質(zhì)也反映在方言的使用上。

有這樣一則關于威海方言的經(jīng)典笑話：有一個外地女婿第一次來威海見岳父岳母大人。老丈人非常熱情，親自到院子里迎接，握手后對女婿說：“來來來，快到屋里站?！迸鲆宦?，立刻跟著老丈人進屋，然后老老實實的在地上站著。老丈人一看過意不去了，尋思這女婿還挺害羞的，于是把炕上的被子一掀，自己先做到炕上，對女婿說：“來來來，到炕上站吧，這里暖和?！迸鲆宦牐浅Ｓ魫?，心想這風俗就是不一樣，看來威海新女婿上門還得先在炕上罰站呢。于是又老老實實的爬到炕上站著。老丈人一看，更過意不去了，說：“你看這孩子，別老站著呀，快過來，坐著站?！弊?？女婿一聽徹底暈倒！

從老丈人的言談舉止中，那種淳樸自然的氣質(zhì)就映射到我們的眼簾。引起這則笑話的笑點在于威海方言中“站”與普通話中的“站”因讀音相同而語義不同所產(chǎn)生的誤會。在威海的方言中“站”是“玩兒、聊天”的意思，“坐著站”就是“坐著玩兒、坐著聊天（兒）”的意思，并不是普通話中“站立”的意思。那么威海方言中如何表達“站立”的意義呢？其實威海人使用的是“立（上聲）著”。老丈人用淳樸的鄉(xiāng)音與女婿交談，沒想到卻讓本就有點兒拘謹?shù)呐龈涌扌Σ坏昧恕倪@則笑話中我們就可以管中窺豹，感受到威海方言那種“自然淳樸”的文化氣質(zhì)。

威海方言中類似“站（玩兒）”這種極具淳樸鄉(xiāng)音特色的詞語還有很多，如日常生活中使用的一些動詞：盲盲（看）、烀（煮）、逮（吃）、起（給）、聽（去聲）（聞）等。比如普通話說“你吃飯了嗎？”用地道的威海方言就說成“你逮飯了么？”普通話中“你給我一塊錢”用威海方言說就變成“你起我一塊錢”。值得一提的是，威海方言中的“聽（去聲）”既可以表示普通話中“聽”的意思，又可以表示“聞”的意思。如“你聽聽這是什么聲音？”和“你聽聽這是什么味兒？”前一句“聽”意為“聽聲音”，后一句“聽”意為“聞味道”。筆者剛上大學的時候，由于一開始沒有注意到這一現(xiàn)象，經(jīng)常使用質(zhì)樸的鄉(xiāng)音將“聽”與“聞”混為一談，為同學津津樂道。再如一些形容詞：老鼻子（多）、磣（丑）、不糙（好）、當意、待親（聽話、可愛）、滿山（到處）等。如普通話說“他賺了很多錢。”用威海方言來說就是“他掙了老鼻子錢了?！闭б豢?，這些方言詞語與其相對應的普通話詞語很不搭調(diào)，但它們所表達的意義是一致的。方言詞語的使用淋漓盡致地體現(xiàn)出了土生土長的威海人用詞質(zhì)樸的特點，再加上威海方言自身所具備的獨特發(fā)音，更加鮮明地體現(xiàn)出其自然純樸的文化氣質(zhì)。

（二）俏皮生動

不同的語言有不同的文化氣質(zhì)，而同一種語言并不純粹屬于單一的某一種文化氣質(zhì)。俄國的羅蒙諾索夫在《俄語語法》中寫了這樣一段話：羅馬皇帝卡爾五世曾說：用西班牙語跟上帝，用法語跟朋友，用德語跟敵人，用意大利語跟女性說話都是合適的，可是，如果他嫻于俄語的話，他一定會補充說，用它來跟所有這些人說話都是很得體的，因為在俄語中可以找到西班牙語的莊嚴，法語的生動，德語的堅強，意大利語的柔和，此外更有希臘語和拉丁語的優(yōu)美和簡潔而富有表現(xiàn)力。[2]（P44）

“俏皮生動”是威海方言的又一種文化氣質(zhì)。這種氣質(zhì)通過威海方言中的“兒化現(xiàn)象”鮮明的表現(xiàn)出來。袁家驊指出“兒化是北方話的普遍特點。”[3]（P36）威海方言中兒化現(xiàn)象也十分豐富：普通話兒化詞表中必懂和必讀兒化詞共105個，在威海話中全部兒化。[4]兒化的作用之一就是表示一定的感情色彩，如親切、喜愛、輕松等等。這就形成了威海方言別具一格的俏皮生動的文化氣質(zhì)。endprint

威海方言中名詞、動詞、形容詞都常常用兒化的方式表達。

1.名詞的兒化：威海話中的名詞兒化現(xiàn)象就像隱喻在交際的使用中一樣使用頻率高。如普通話中的一些重疊形式的合成詞如“年年”“天天”“家家”等，在威海方言中都全部兒化成“年兒年兒”“天兒天兒/整天兒”“家兒家兒”。普通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用威海話就變成“家兒家兒有本兒難念的經(jīng)（兒）”。不熟悉的外地人乍一聽還會誤認為說話人在唱歌呢！還有一些詞語是威海方言詞語本身所特有的兒化現(xiàn)象，如“勒勒豬兒”“波次貓兒”，這兩個詞語的含義并不如其字面所示的“豬”和“貓”，而是“蜘蛛”和“毛毛蟲”。這不禁讓人大跌眼鏡。但是這些獨具特色的方言詞語兒化之后，便在質(zhì)樸的基礎上更增添了一種活潑俏皮的特質(zhì)。

2.動詞的兒化：普通話中的“了”在威海話中常被說成“兒”。如普通話中“瞅了他一眼”“踢了他一腳”，威海話常說成“瞅兒他一眼”“踢兒他一腳兒”。普通話說“我瞅了他一眼，又踹了他一腳，省得他再不聽話?！庇猛Ｔ捑妥兂伞拔页騼核谎郏瞩邇核荒_兒，省得這個小兔崽子兒不聽話兒?！本渥觾夯蟾由鷦有蜗罅?。威海方言中動詞除了兒化之外，還通常會有加后綴“巴”“噠”的現(xiàn)象構成重疊“A巴A巴”“A噠A噠”，相當于普通話中動詞的重疊式。如普通話中“洗洗/洗一洗”“搓搓/搓一搓”和“蹦蹦/蹦一蹦”，威海方言中常說成“洗巴洗巴”“搓巴搓巴”和“蹦跶蹦跶”。這種由后綴詞構成的重疊式不完全拘泥于普通話中動詞固有的重疊式（AA式、ABAB式及AAB式），說起來既自然流暢又富有節(jié)奏感，極富地方特色。

3.形容詞的兒化：普通話中“很”“十分”“非?！薄疤钡缺硎境潭鹊男稳菰~，在威海方言中通常會用“通”“血”“老么”“真（去聲）”等詞語代替。如：普通話中“很/非常黑”“很/非常好”“很/非常新”“很/非常/太粗”，在威海方言中會被說成“通黑兒”“真好兒”“錚新兒”“老么粗兒”。普通話說“快去看看女兒買的那條綠色的新裙子，很好看?！庇猛Ｔ捑妥兂伞翱烊ッっぃ纯矗╅|女兒買的新裙子，血綠兒血綠兒的，真好看！”口語色彩濃厚，聽起來就更加俏皮可愛了。威海方言中亦包含一些獨特的兒化形容詞，如“熊人兒”“特為兒的”。在山東其他的一些方言中，“熊”通常有兩個意思，其一意為“頑皮”，通常用在兒童身上，常用作“熊孩子”“熊崽子”等。其二意為“怯懦、能力低下”，有教訓人的意味，譬如“你個熊包，這點事兒都辦不好?！蓖７窖灾小靶堋背撕猩鲜鰞煞N意義之外，還有“欺騙、騙人”之意，所以“熊人兒”就是“騙人”的意思?！疤貫閮旱摹毕喈斢谄胀ㄔ挼摹肮室獾?、特意的”。這些兒化形容詞在脫離了普通話的端莊正式感的同時，賦予了威海方言詞語的生動俏皮感。

通過威海方言中獨具特色的兒化現(xiàn)象以及動詞的重疊式，我們就可以感受到威海方言“俏皮生動”的文化氣質(zhì)。

（三）敦實厚重

對于語言的文化氣質(zhì)，恩格斯也做過很形象的描寫：意大利語像和風一樣清新而舒暢；意大利語的詞匯猶如最美麗的花園里盛開的百花，西班牙語像林間的清風……恩格斯不僅描述了意大利語的氣質(zhì)，更概括了意大利語詞匯的特點。同樣，我們探究威海方言的文化氣質(zhì)，除了從詞匯的角度考慮之外，也要從方言本身的語音特點出發(fā)，對其所蘊含的文化氣質(zhì)進行研究。

威海方言是膠遼官話的重要代表。膠遼官話還分布在煙臺、青島地區(qū)。而我們所說的“威海話”通常指的是威海市區(qū)（即環(huán)翠區(qū)）的方言，它與同屬于威海地區(qū)的榮成、文登、乳山方言有所區(qū)別。威海話既保留了膠遼官話的共性特征，又發(fā)展了其獨特的音韻體系。從發(fā)音上看，威海方言共有三個單字調(diào)：陰平（33）、上聲（213）、去聲（53），這與普通話的四個調(diào)類：陰平（55）、陽平（35）、上聲（214）、去聲（51）有所不同。正是這些獨特的聲調(diào)形成了威海方言又一種“敦實厚重”的文化氣質(zhì)。如：

高：普通話（gao 55）——威海話（gao 53）

媽：普通話（ma 55）——威海話（ma 53）

云：普通話（yun 35）——威海話（yun 53）

急：普通話（ji 35）——威海話（ji 213）

古：普通話（gu 214）——威海話（gu 213）

近：普通話（jin 51）——威海話（jin 33）

蓋：普通話（gai 51）——威海話（gai 33）

從語音部分可以看出威海方言的語音聲調(diào)起伏不是很大，但是發(fā)音較重（普通話中的多數(shù)陰平字和部分陽平字在威海方言中讀作去聲，如，山：普通話（shan 55）——威海話（shan 53），泥：普通話（ni 35）——威海話（ni 53）等），且大部分字的發(fā)音不像普通話那樣干脆，常常會在發(fā)音將要結束的時候拖延一個音節(jié)的時間，這種特點使威海方言既不如寧波話那樣由于語速快、發(fā)音上抑揚頓挫而顯得“硬朗”，也不像蘇州話一般由于單元音音節(jié)豐富、聲調(diào)起伏較大、音頻較高而顯得“溫軟細膩”，而是給人一種音韻濃重的感覺。

此外，威海方言中還有一些獨特的語言現(xiàn)象：1.普通話中有一部分用舌面前音j、q、x作聲母的字，在威海方言中會將其發(fā)成舌面中音（普通話中沒有與其相對應的聲母），如“幾、交、起、茄、休、虛”等等。2.普通話中由前響復元音韻母ai構成的拼音，在威海方言中發(fā)音靠后而讀成由舌面后單元音韻母e的拼音，如“百、白、摘、宅”等等。由于音節(jié)發(fā)音靠后，發(fā)出的音就比較厚重，并不像普通話發(fā)音那樣字正腔圓、干脆純正。因此，威海方言會給人一種口音濃厚的感覺，這便形成了威海方言敦實厚重的文化氣質(zhì)。

四、結語

語言的文化氣質(zhì)是一種很難定性、定量分類的語言特征，世界上的語言究竟有多少種文化氣質(zhì)，我們無從知曉。不同的語言有不同的文化氣質(zhì)，同一種語言的不同方言之間也會有不同的文化氣質(zhì)。我們根據(jù)威海的自然、人文環(huán)境以及該方言本身的結構特征來分析威海方言的文化氣質(zhì)，總結出了其具有自然純樸、俏皮生動、敦實厚重三大氣質(zhì)特點。

注釋：

[1][2]張公謹，丁石慶：《文化語言學教程》，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4年版。

[3]袁家驊：《漢語方言概要》，北京：語文出版社，2001年版。

[4]安忠芳：《威海話的兒化現(xiàn)象》，廣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29期。

（梁冠華 山東省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 273165）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