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格可塑性角度談犯罪人格的形成與重塑

□劉思妗

(中共中央黨校，北京100061)

犯罪人格是一種穩(wěn)定存在于犯罪者身上的人格特質，在犯罪人格的問題上國內(nèi)外學者大多從心理學、犯罪心理學的角度來進行分析，很少有從哲學角度對犯罪問題進行探討的。犯罪人格的形成依賴于一定的內(nèi)外部條件，盡管犯罪學家有過“天生犯罪人”的假設，但是當代絕大多數(shù)犯罪學家都贊同的觀點是:遺傳雖然會對犯罪行為產(chǎn)生影響，但它扮演的只是一個并不重要的角色。毫無疑問，犯罪人格是在后天的生活環(huán)境中逐漸形成的，人格是可以塑造的，人格的可塑性依賴于一定的社會生活實踐。正是因為人格的可塑，犯罪人格才會形成于人格塑造不完全或者人格的塑造偏差。

一、對人格和犯罪人格的界定

(一)人的本質、人性與人格的界定

在唯物史觀的基礎上，馬克思提出了關于人的本質的科學論斷。他反對從抽象的層面去理解人的本質，而是從現(xiàn)實的、具體的層面去理解。他認為人的本質就其現(xiàn)實性來講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馬克思對人的本質的理解是最為深刻的，他揭示了人之為人的根本。人關于自由的追求，也是受不同社會關系制約的。

人是社會的人，人的本質受社會關系決定，人的本質在人和社會，人和人的關系上的要求都是人性。人性來源于人的社會關系，包括人與國家、社會、家庭和他人之間的關系。人的本質都是一樣的，但在人的本質規(guī)定下的人性即每個人的社會關系又各有不同，人的本質與人性都沒有高下之分。

人在實現(xiàn)人的本性過程中，即與他人、與社會發(fā)生關系的過程中會體現(xiàn)出不同的層次，在實現(xiàn)人性的過程中會體現(xiàn)出高下，這就是人格。人格是每個人在與他人發(fā)生各種社會關系時固定下來的觀念和行為，他的形成依賴于一定的內(nèi)外部條件，因此人格是可塑的。

(二)正常人格與犯罪人格

犯罪是一種異常的社會交往關系。異常的交往關系產(chǎn)生異常的人格，這里所說的異常人格就是犯罪者的人格。而正常的交往關系產(chǎn)生正常人格，符合一定的社會制度規(guī)范和社會倫理道德的交往關系，就是正常的交往天性。本文所指的是人與人的關系，那么人性的表現(xiàn)分為每個人與他人的社會關系及每個人與自己的關系。正常人格通常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對個人與他人來說，能夠充分認同他人的社會權利，不干涉和剝奪他人的社會權利;對自身來說，充分認同自身權利，不過分夸大或濫用權利。每個人生活在社會中都能遵守社會的規(guī)范制度，順應社會的倫理道德規(guī)范，這就是正常人格的表現(xiàn)，人與人之間能夠形成正常的社會關系。

相對于正常的人格來說，變異的人格表現(xiàn)為對社會準則的破壞，做出極度不符合常理的行為，犯罪行為就是一種變異人格的表現(xiàn)，犯罪行為與社會制度相違，與道德規(guī)范背馳，并且就犯罪本事來說是不能夠被普遍認同與理解的，不符合普遍的倫理價值觀。筆者所認為的變異的人格主要指變異的交往天性，那么就交往天性而言，變異后的表現(xiàn)形式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不惜一切代價剝奪他人的權利，危害社會秩序，比如說犯罪;另一種是放棄自身的必要權利，比如放棄生存權等。

二、關于人格可塑性的哲學思考

人格是可以塑造的，本文將從中國哲學、西方哲學和馬克思主義哲學對人格的理解來解析人格的可塑性。

(一)中國哲學對人格的理解

古今中外在哲學上對人格的探討可以歸結為對人性的探討。哲學上對人格的理解基于一個基本的哲學問題:人是什么或者人性是什么。這個問題的答案在于對人的本質與先天性的理解。從古至今，人性問題一直是一個哲學上的重大問題。中國哲學中關于人性的理論，有代表性的是孟子的性善論、荀子的性惡論、董仲舒和韓愈的性三品說、朱熹的人性論。

中國哲學傾向于把人性理解為人的性質，即人的善惡本性，傾向于把人性看作人的天性，對人的天性的善惡進行討論。最具代表的思想是儒家的人性理論之爭，其中又以孟子的性善論和荀子的性惡論為代表。孟子的性善論認為人的本性是善的，“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1］孟子從人的本性向善中得出人有惻隱、是非、辭讓和羞惡四心，從四心又得出人有仁義禮智的道德規(guī)范，孟子的人性論認為這些善心善德都是先驗性的，是天性使然。孟子沒有看到人格是可塑的，是可以教化的。

荀子不同意孟子的性善論，他認為善在人的本性中并不存在，人生來就是嫉妒、好利、喜聲色的。如果不加克制，發(fā)展下去就會犯上作亂。荀子說:“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2］善都是人為的結果。在這里荀子看到了人格是可塑的，是可以被教化的，同時荀子也看到了后天的環(huán)境、制度等對人格的影響作用。筆者雖不認為人性本惡，但相對孟子的性善論來說，筆者認為荀子的性惡論更具有進步的意義，他看到了社會對人的影響。如果把荀子所說的性惡看作犯罪人格的話，那么荀子認為犯罪人格天生就有，后天的環(huán)境要么修正犯罪人格，要么讓其愈演愈烈。筆者則認為犯罪人格有一定的先天因素，但是先天所起的作用很小，主要在于后天環(huán)境的影響。

董仲舒提出了性三品說，把人性分為上、中、下三品。即圣人之性、中民之性和斗筲之性。圣人之性是天生的善，斗筲之性是天生的惡，只有中民之性是可以教化的。韓愈也提出了性三品說，類似于董仲舒，把人分為上中下三等，上品性善，下品性惡，中品可善可惡。董仲舒和韓愈把人性分為不同的等級，但他們所指的人性不同于本文指的人格。董仲舒和韓愈是站在天性的角度去探討人性，本文中的人格有天性的成分，更重要的是人在后天發(fā)展過程中固定下來的觀念和行為。筆者認為人格也可以分為上中下三個等級，上者是指對社會無私奉獻的精神，如毛澤東主席提到的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精神;中等表現(xiàn)為能遵守社會規(guī)章制度，也是現(xiàn)在大多數(shù)人的人格表現(xiàn);下者就是本文所指的犯罪人格，表現(xiàn)為傷害別人、破壞社會利益的一種公眾不認可的行為。

朱熹的人性論，認為人性有兩種，分別是天命之性和氣質之性，天命之性是善的，是先驗的理性，是從作為世界本源的理得來的;氣質之性是構成身體的“氣”得來的，有善有惡，決定了人生來固有的欲望、感情等。朱熹認為人要克服氣質之性所帶來的不善，用內(nèi)心修養(yǎng)的方法做到存天理、滅人欲。朱熹所說的人性雖不同于本文的人格，但朱熹也提到了人性的可塑性，他主要強調的方法是內(nèi)心修養(yǎng)。中國哲學中的人性都是天生之性，可塑性也局限在天生已形成的人性基礎上，沒有看到人性即本文所指的人格的形成是一個發(fā)展變化的過程。

(二)西方對人格的理解

西方對人格可塑問題的理解可以從西方關于人本理論的探討來理解，比如古典時期的人本理論思想，啟蒙時期的人性論思想，費爾巴哈通過反思神性而得到的人性思想，以及在西方濃厚的宗教傳統(tǒng)下，在人與神的比較中反映出的人的劣根性問題。

蘇格拉底的人性觀認為人性即德性，德性是“善”，是萬物內(nèi)在的原因和目的具體到了每個人的身上。蘇格拉底也提到了人性在實現(xiàn)過程中，沒有經(jīng)過正確的指導就不能現(xiàn)實地擁有。這說明在古典哲學時期，就已經(jīng)有了關于人性可塑、人性可以依據(jù)一定的條件發(fā)生變化的斷論。只不過在啟蒙時期關于人格形成變化依據(jù)的條件僅僅局限于對知識的追求上，認為知識是人格形成的充分條件，沒有看到社會環(huán)境、人與人之間相互交往等對人格形成的影響。

蘇格拉底的人性觀側重在人的理性方面，認為人性絕大部分是理性的成分，他的學生柏拉圖繼承了人性在于理性的觀點，不同的是他認為理性僅僅是一部分，人的靈魂是理智、情感和欲望的統(tǒng)一。在這里柏拉圖的人性觀更進步了一點，認為人格形成變化的條件不僅僅局限在蘇格拉底提到的知識，還包括內(nèi)心的欲望、激情等心理動力和情緒情感因素，但是蘇格拉底和柏拉圖都沒有看到人的社會性，沒有看到人與他人之間的關系對人格形成的作用，把人格形成僅僅看作是個人自身內(nèi)化的精神活動。

亞里士多德看到了人的社會性，看到了社會制度對人性發(fā)展的影響，他認為人類是趨向于城邦生活的動物。人的社會性是人格可塑的重要的外部條件，社會制度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社會性的發(fā)展，在古典時期，從蘇格拉底到亞里斯多德，人格可塑理論逐漸被提及出來。

西方人性論在啟蒙時期得到了比較大的發(fā)展，比較有代表性的思想是休謨的“人性論”，休謨在1739年出版了《人性論》一書，他在書中談及了“知性”、“情感”和“道德”［3］，貫穿了不可知論、經(jīng)驗主義和懷疑論的思想。西方的人性論發(fā)展到休謨這里，開始把人性作為一種科學來研究，對人性問題的探討，也到了方法論的層面，這為之后的學者在對人格的研究方法上奠定了基礎。休謨之所以從事實出發(fā)去探討人性，正是因為休謨認同人格的可塑性，認為人格的發(fā)展取決于一定的社會歷史條件，只有在觀察和經(jīng)驗的基礎上，才能夠充分地認識人格。

(三)馬克思主義哲學對人格的理解

馬克思對人格的理解主要是馬克思對人的本質的理解，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對人的本質做過科學而嚴密的界定:“人的本質并不是單個人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xiàn)實性上，他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保?］馬克思認為人的本質是社會性的。馬克思的人的本質觀的根本點在于“實踐”，正是“實踐”使馬克思主義哲學超越了以往舊的哲學，成為新的哲學的開始。馬克思認為不能離開社會去理解人，人格的形成受相應的社會歷史條件的影響，同時若要深入理解社會也離不開對人的本質的理解。發(fā)現(xiàn)人的本質是馬克思在人類思想史上的偉大貢獻，由此才把人理解為成為現(xiàn)實的活生生的具體的人，從而徹底克服了以往哲學關于人的一些抽象的觀點。把對人的理解放在人的實踐活動中，實踐是人特有的存在方式，人格的特征也只有通過人的實踐活動才能表現(xiàn)出來。按照這個觀點，人的行為、思想和態(tài)度的習得全都來自社會環(huán)境。因此從馬克思主義實踐觀來看，人格必定是可塑的。

三、犯罪人格的重塑

(一)從哲學角度理解犯罪的產(chǎn)生

馬克思唯物歷史觀認為，每個人都有追求自由的需要，自由具有本體性或根本性的意義與價值。“自由就在于根據(jù)對自然界的必然性的認識來支配我們自己和外部自然界”。［5］馬克思主義的自由觀認為自由存在于實踐中，離開實踐談自由缺乏任何意義，自由就是對必然的認識和對世界的改造。自由并不是一種幻想，而是要認識各種規(guī)律，并且能使這樣的規(guī)律服務于自身。自由問題就是實踐問題，關鍵在于主體對客體的改造，及主體認識個體規(guī)律來為自身服務，只有這樣人們才能實現(xiàn)從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的飛躍。因此，人們不僅要對客觀世界，對必然世界有一個正確的認識，同時要用這樣的認識來指導實踐活動，才能夠獲得真正的自由，自由也就蘊含于實踐當中。從馬克思主義的自由觀出發(fā)，就可以更好地理解犯罪的產(chǎn)生。由于自由具有本體性的價值意義，因此每個人都有追求全面自由發(fā)展的需要，然而這是建立在對客觀必然世界的正確認識和對規(guī)律恰當運用基礎上的，犯罪者的自由需要并沒有建立在對客觀的現(xiàn)實條件的正確認識上，妄圖超越客觀條件，不切實際將主體需要作用于客體上，因此也就無法實現(xiàn)真正的自由。不符合規(guī)律的“自由”只會讓自身陷于更大的不自由中，“現(xiàn)實中，按照自己意愿滿足需要的個人，不能不以滿足人類更為基本的需要為基礎，不能不以不侵害他人的同等自由為前提，不能不以不破壞提高社會整體需要層次的社會主流價值為條件”［6］，因此罪犯與守法公民的主要區(qū)別在于，滿足需要的手段是不是切合歷史和自然條件，方式是不是恰當。在人們自身需要的無限性和滿足需要手段的有限性的矛盾中，用不被社會認可的、侵犯他人根本權益的方式去滿足需要，就產(chǎn)生了犯罪。

(二)犯罪人格形成所依據(jù)的內(nèi)外部條件

前文中已經(jīng)提到從人格的哲學基礎來講，人格是可塑的，是會依據(jù)一定的內(nèi)外部條件發(fā)生變化的。犯罪人格可以被認為是指那些由于受先天或者后天環(huán)境的影響，在社會生活中形成的一定的犯罪觀念、習慣、態(tài)度、情感等個性的人格障礙，是存在于罪犯個體身上的一種穩(wěn)定的心理品質。在不同人身上，犯罪人格又表現(xiàn)出獨特的個性心理模式，因此犯罪人格是一種穩(wěn)定的心理品質，這種心理品質既受到客觀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又受到個體心理現(xiàn)象和心理模式的影響，這兩方面可以概括為外部世界和認識世界的過程。外部世界是犯罪人格形成的外部原因，認識世界的過程是犯罪人格形成的內(nèi)部原因。關于內(nèi)部因素，主要是以心理動力學的理論為基礎，比如個體的認知能力、需要和動機、情緒和情感、意志品質等;而外部因素則是以社會對人的影響，包括學校、家庭、社會文化環(huán)境等。

(三)犯罪人格的重塑

1．學習法律法規(guī)，學會正常交往

人格是隨著個人的成長，從不確定狀態(tài)發(fā)展至穩(wěn)定，犯罪人格是犯罪者身上存在的穩(wěn)定的人格特性，犯罪人格的重塑是針對已經(jīng)實施犯罪行為、處于改造期的犯罪分子。正如前文所述，人格是在社會生活中形成的，正常的人格依賴于正常的交往關系，因此重塑人格的第一步就是建立正常的交往關系。正常的交往關系是每個人與自身的關系及與他人的關系，從根本上講就是對自身與他人權利的充分認識和尊重。在社會主義法制國家，我國法律對個人權利進行了充分界定，因此重塑人格必須從對法律法規(guī)的重新學習開始。

2．調整心理結構，加強自我認識

人格的形成主要來自社會的影響，心理結構是社會影響自我的重要媒介，包括個體的認知能力、需要和動機、情緒和情感、意志品質等方面。調整個體心理結構，就是要調整對自我的認識，具體到認識自我的需要，認識自我實施犯罪的動機、認識自身的情緒情感狀態(tài)，認識自我的意志能力等等，只有這樣，才能夠實現(xiàn)自我的正確認識。由認識自己到認識社會，從自我與自我的關系到自我與社會的關系，心理結構直接影響個體對客觀環(huán)境的能動性反應，調整好心理結構，能分辨客觀對主觀的正反面影響，才能實現(xiàn)人格的塑造。

3．提高個人認識，恰當運用規(guī)律

前文以馬克思哲學自由觀為基礎，提出犯罪就產(chǎn)生于人們自身需要的無限性和滿足需要的手段的有限性矛盾中，矛盾主要在于個體認識的局限性，用不被社會認可的方式，侵犯他人根本權益去滿足自身需要。要消除犯罪，個體必須認識到個體只有相對的自由，沒有絕對的自由，自由依賴于實現(xiàn)自由的手段，社會發(fā)展狀況并不能夠完全滿足個人的所有需要。只有這樣才能實現(xiàn)自身對外部環(huán)境的正確認識，個體既能正確認識自我，又能正確認識自我與社會的關系，這樣才能完成人格的重塑。

［1］孟子［Z］．北京:中華書局，2006．

［2］荀子［Z］．北京:中華書局，2006．

［3］休 謨．人性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Z］．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487．

［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Z］．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6．

［6］陳忠林．刑法散得集［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