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華
(四川大學 古籍整理研究所,四川 成都 610064)
漢朝經過起初幾十年的經營,社會相對安定,經濟相對繁榮,從而為漢武帝時代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①。同時,由于一味實行“無為而治”,兼之“郡國并行”,也留下了不少積弊與隱患;而在“文化軟實力”層面,因漢初承戰(zhàn)亂之后,百業(yè)待興,尚無暇致力于文化建設。凡此種種問題,都亟待積極而為、著手解決。這是歷史的饋贈,也是時代的召喚。結果,漢武帝便應運而生。“如愛爾維修所說的,每一個社會時代都需要有自己的偉大人物,如果沒有這樣的人物,它就要把他們創(chuàng)造出來”[1]。
漢武帝劉徹(前156-前87年),漢朝第六代皇帝。景帝(前188-前141年)中子,母曰王美人(后立為皇后)。4歲封為膠東王,7歲立為皇太子。后元三年(前141年)正月即位,時年十六。改元十一:建元,元光,元朔,元狩,元鼎,元封,太初,天漢,太始,征和(延和)②,后元。(中國皇帝之有年號,即始于漢武帝③。)在位凡54年(前140-前87年),謚曰孝武皇帝,廟號世宗。葬茂陵(在今陜西省興平市南位鎮(zhèn)策村南)④。
在位期間,漢武帝直面大漢帝國之內政與外交,大刀闊斧,大力改革,大有作為。其所作所為,始終圍繞著一個中心主旨,即加強中央集權與專制,鞏固國家的統(tǒng)一與穩(wěn)定。
直面漢初的“郡國并行”現(xiàn)狀,尤其是景帝三年(前154年)“吳楚七國之亂”的悲慘教訓,漢武帝推行“強干弱枝”的政策。元朔二年(前127),用主父偃(?-前126年)策,頒行“推恩令”,使諸侯王得推恩分封子弟為侯,以削弱王國勢力。隨后,因淮南王劉安(約前179-前122年)、衡山王劉賜(?-前122年)謀反,制訂“左官之律”和“附益之法”,嚴懲諸侯王官吏犯罪,嚴禁朝臣外附諸侯王,限制諸侯王結黨營私。元鼎五年(前112年),借口列侯所獻酎金分量和成色不足,奪爵一百六人。如此,“諸侯惟得衣食稅租,不與政事”。(《漢書·諸侯王表》)
諸侯之外,又加強對地方州郡縣的監(jiān)控。元封五年(前106年),除三輔(京兆、馮翊、扶風)、三河(河南、河內、河東)和弘農以外,分全國地區(qū)為13個監(jiān)察區(qū)域,是為十三州部(冀、青、兗、徐、楊、荊、豫、益、涼、幽、并、交趾、朔方),每州部設部刺史一人,“以六條問事”⑤,考察吏治,懲獎官員,斷治冤獄。對于地方豪強勢力,又任用酷吏,堅決予以打擊。
在行政體制上,提高“內朝”在決策機制中的作用,形成“內朝”決策、“外朝”執(zhí)行的職權分化?!爸谐迸c“外朝”的分化,削弱了丞相與“外朝”的職權,形成以“中”馭“外”、以輕馭重的格局,使權力最終集中于皇帝。誠如司馬遷所言,漢武帝朝的歷任丞相,“為丞相備員而已,無所能發(fā)明功名有著于當世者”。(《史記·張丞相列傳》)
在軍事方面,加強中央常備軍。漢武帝時期,北軍是中央軍的主力。于北軍置八校尉(中壘、屯騎、步兵、越騎、長水、胡騎、射聲、虎賁),分別掌管諸兵種。(《漢書·百官公卿表上》)又于禁軍中設期門、羽林軍,“以材力為官,名將多出焉”。(《漢書·地理志下》)
漢武帝謚號為“武”⑥,是因為他在軍事方面功業(yè)顯赫。正如清人趙翼(1727-1814年)《廿二史札記》所說:“仰思帝之雄才大略,正在武功?!睗h武帝在軍事上的顯赫功業(yè),主要體現(xiàn)在邊疆方面,即后世所云“武皇開邊”⑦。
在邊疆方面,漢武帝在秦帝國的基礎上開疆拓土、拓邊置郡⑧,將大漢帝國的疆域進一步拓展,在根本上奠定了后世中華帝國的版圖,“使?jié)h朝以一流強國出現(xiàn)于世界歷史舞臺上”[2]。漢武帝朝在疆域上的開拓,集中于東、南、西、北4個方位。
在東北面,因朝鮮王衛(wèi)右渠襲殺漢遼東東部都尉,于是派兵攻入朝鮮,在其地設置真番(治所在霅縣,即今朝鮮禮成江、漢江之間)、臨屯(治所在東暆,即今朝鮮咸鏡南道北部)、樂浪(治所在朝鮮,即今朝鮮平壤市南)、玄菟(治所在沃沮城,即今朝鮮咸鏡道咸興)四郡。
在東南面,利用閩越、東甌、南越等少數民族政權的內部矛盾,分別加以征服,置于漢政府的直接管轄之下。在南越地區(qū)置南海(治所在今廣東廣州)、蒼梧(治所在今廣西梧州)、郁林(治所在今廣西桂平西故城)、合浦(治所在今廣西合浦東北)、交址(轄境相當今廣東、廣西的大部和越南的北部、中部,治所在今越南河內西北)、九真(轄境相當今越南清化、河靜兩省及義安河東部地區(qū),治所在今越南清化西北)、日南(治所在今越南廣治省廣治河與甘露河合流處)、珠厓(治所在今海南瓊山東南)、儋耳(治所在今海南儋縣西北)等九郡。
在西南面,又派唐蒙、司馬相如(前179-前117年)出使西南夷,說服夜郎和邛、笮歸附漢朝,先后在西南設立犍為(轄境相當今四川簡陽、新津以南,云南東北部,貴州北部)、牂柯(今貴州大部及云南東部)、越巂(今四川西昌地區(qū)、云南麗江、楚雄北部)、沈黎(今四川漢源一帶)、汶山(今四川茂汶羌族自治區(qū)一帶)、武都(今甘肅武都一帶)、益州(今云南晉寧晉城)等七郡。
在北面,其中心與重心是對匈奴的反擊,這是漢武帝時代對外關系的重中之重。漢武帝即位不久,即著手準備解決匈奴問題。自元光二年(前133年)起,對匈奴發(fā)動三次反擊。元朔二年(前127年),派衛(wèi)青(?-前106年)率軍出云中(治所在今內蒙古托克托),擊敗匈奴的樓煩王和白羊王,收復河南地(今內蒙古河套地區(qū))。元狩二年(前121年),派霍去病(前140-前117年)出隴西(治所在今甘肅臨洮),深入千余里,旋又進兵至祁連山,匈奴渾邪王率部降漢。元狩四年(前119年),衛(wèi)青、霍去病率軍深入漠北,大破匈奴主力,追至寘顏山(今蒙古高原杭愛山南之一支)和翰海(當即今蒙古杭愛山的不同音譯)⑨,“是后,匈奴遠遁,而幕南無王庭”(《漢書·匈奴傳上》)。之后,匈奴再無力對漢朝進行嚴重騷擾。
為了對匈奴發(fā)動攻勢,于建元二年(前139年)、元狩四年(前119年)兩次派張騫(?-前114年)出使西域;雖未達到預期目的,但密切了漢族與西域各族間經濟文化的交流,打通了中西交通的“絲綢之路”,史稱“鑿空”(《史記·大宛列傳》)。正是由于張騫兩次出使西域的“鑿空”之功,才使得漢王朝“開始真正地面對世界”,從而“在世界文化史上有值得重視的意義”[3]。
由于邊境用兵、安置流民和個人揮霍,致使大漢帝國的財政陷入危機。許多富商大賈,乘機囤積居奇,牟取暴利。除賣武功爵和募民入粟入奴婢拜官以增加收入外,漢武帝又任用孔僅、東郭咸陽、桑弘羊(前152-前80年)等,實行鹽鐵官營(筦鹽鐡)和均輸、平準等經濟統(tǒng)制措施,并法定貨幣官鑄。由此,府庫收入大大充實,財政狀況顯著改善,“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史記·平準書》)為打擊積貨逐利的商賈,又厲行“算緡”和“告緡”,“中家以上大氐皆遇告”,得民財物、奴婢、田地無數,許多中等以上的富商大賈因此傾家蕩產。(《漢書·食貨志下》)
漢武帝非常注重水利工程建設,一是治理水患,二是興修水利。武帝初年,黃河在瓠子(舊址在今河南濮陽境)決口,淮泗一帶連年被災。元封二年(前109年),武帝東巡,發(fā)卒數萬人治河,并親臨工地督促??⒐ず?,黃河幾十年不再為患。又在關中地區(qū)開鑿漕渠、龍首渠、六輔渠和白渠等,使關中成為重要的糧食產地,“民得其饒”“衣食京師,億萬之口”。(《漢書·溝洫志》)
漢武帝頗為重視發(fā)展農業(yè)生產,認為“農”乃“天下之本”。(《漢書·溝洫志》)武帝末年,以趙過為搜粟都尉,在邊城、河東、弘農、三輔等地推廣“代田法”,“用力少而得谷多”。(《漢書·食貨志上》)為了更好地指導農業(yè)生產,于太初元年(前104)頒行《太初歷》,以正月為歲首。
在思想文化、制度建設領域,漢武帝采納董仲舒(約前179-約前104年)建議,“罷黜百家,表章六經”(《漢書·武帝紀》),醉心于儒家的改正朔、易服色和封禪、郊祀、巡狩等禮制;并雜用法術、刑名,“悉延百端之學”(《史記·龜策列傳》),以加強統(tǒng)治。于是,“公卿大夫士吏斌斌多文學之士矣”(《史記·儒林列傳》);而漢武帝朝之“崇演禮學”“制度文章”,與其“攘夷辟境”一道,遂“冠于百王矣”。(《風俗通義》卷一)
在中國儒學的發(fā)展史上,漢武帝此舉確實具有空前的開創(chuàng)意義,即開儒學政治化、制度化、意識形態(tài)化之先河。對于中國儒學而言,這確實是空前未有的莫大無比的發(fā)展契機。而漢武帝此舉,在很大程度上也引導了后世儒學發(fā)展的方向。從“長時段”角度審視,儒家之所以能在“諸子百家”的爭鳴中一舉勝出,儒學(儒教)之所以能在“三教”(儒釋道)的競爭中一再奪魁,均可泝源于此。但不可否認的是,漢武帝朝儒學之政治化、制度化、意識形態(tài)化,確實難免工具化、道具化、表面化之嫌。
《史記·平津侯主父列傳》云:“(公孫弘)習文法吏事,而又緣飾以儒術,上大說之。”所謂以“儒術”緣飾“文法吏事”,何其鞭辟入里也;所謂“緣飾”一語⑩,何其傳神寫照也;所謂“上大說之”一語,何其深得帝心也!——漢武帝即如此而為也。關于巡狩封禪事宜,“諸儒對者五十余人”而“未能有所定”;最終,漢武帝“乃自制儀,采儒術以文焉”?。(《漢書·公孫弘卜式兒寬傳》)西漢后期,漢宣帝劉詢(前91-前49年)曾經對太子劉奭(前76-前33年,后繼位為漢元帝)坦言相告:“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漢書·元帝紀》)所謂“霸王道雜之”,即后世所云“儒表法里”“陽儒陰法”,此皆得后世儒學之近真也。今人指出,“漢武帝及其以后,儒學始終未獲獨尊,百家也沒遭致罷黜。整個漢代乃至歷代所有帝王君主,其治國施政的策略和手段一貫都是王霸兼用、儒法并采的,儒術的象征意義遠大于其實際所起的作用”“儒學與其說被獨尊了,還不如說被政治統(tǒng)御的工具化了”[4]。
在人才培養(yǎng)與人才選拔方面,漢武帝接受董仲舒、公孫弘(前200-前121年)的建議,立太學,置五經博士,令州郡舉茂才、孝廉;又“博開藝能之路”(《史記·龜策列傳》),不拘一格錄用人才,提拔賢良文學、上書言事者,擴大統(tǒng)治的社會基礎?!皾h之得人,于茲為盛”。(《漢書·公孫弘卜式兒寬傳》)
武帝晚年,由于舉行封禪,祀神求仙,多次巡游,廣建宮室,奢侈靡費,揮霍無度,加以連年用兵,徭役繁重,致使農民大量破產流亡。史書云,“征發(fā)煩數,百姓貧耗”(《漢書·刑法志》),“海內虛耗,戶口減半”。(《漢書·昭帝紀》)
天漢二年(前99年),徐勃等在泰山、瑯邪一帶舉行武裝起義;南陽的梅免、百政,楚地的段中、杜少,燕、趙之間的堅盧、范主等也同時起義,全國震動。漢武帝派暴勝之、范昆、張德等率軍鎮(zhèn)壓,大肆屠殺(“斬首大部或至萬余級”)(《漢書·酷吏傳》)。征和二年(前91年),又因巫蠱事件引起太子劉據(前128-前91年)的武裝叛亂,死者數萬人,太子兵敗自殺。次年,遠征匈奴的軍隊又幾乎全軍覆沒。凡此種種,使武帝深自追悔昔年之勞民傷財。征和四年(前89年),下《報桑弘羊等請屯輪臺詔》悔過,表示不再擾勞天下。
后元二年(前87年)二月,漢武帝病逝,享年70。臨終前,立幼子劉弗陵(前94-前74年)為太子(即漢昭帝),遺詔霍光(?-前68年)、金日磾(前134-前86年)、上官桀、桑弘羊輔政。
關于漢武帝一生的所作所為及其功過是非,古人和今人的評價不盡相同。于此,僅枚舉古今數人之評價。
就個人之性格與氣質而言,漢武帝可謂個性鮮明。被漢武帝稱許為“社稷之臣”的汲黯(?-前112年),曾經當面批評漢武帝,“陛下內多欲而外施仁義,柰何欲效唐虞之治乎”。(均見《史記·汲鄭列傳》,又見《漢書·張馮汲鄭傳》)汲黯之論,可謂入木三分;“多欲”二字,可謂一針見血。
所謂“多欲”,其另一種表述便是“好大喜功”“窮兵極武”“窮奢極侈”“奢侈無限”。東漢人荀悅(148-209年)即如此評價漢武帝,“恢萬世業(yè),內修文學,外曜武威,延天下之士濟濟盈朝,興事創(chuàng)制,無所不施,先王之風粲然存矣。然猶好其文,未盡其實,發(fā)其始,不克其終。奢侈無限,窮兵極武,百姓空竭,天下騷然,……海內無聊,而孝文之業(yè)衰矣”。(《藝文類聚》卷十二引《漢紀》佚文)宋人洪邁(1123-1202年)亦云,“尚論古人者,如漢史所書,于武帝則譏其好大喜功,窮奢極侈,置生民于涂炭”。(《容齋五筆》卷四)汲黯、荀悅、洪邁三人,可謂漢武帝之“知音”也。
所謂“多欲”,除表現(xiàn)于公共事務層面外,亦表現(xiàn)于個人私事層面。歷史上的漢武帝,好色而又多情,冷酷而又無情。野史記載,漢武帝起明光宮,“發(fā)燕趙美女二千人充之”“率取年十五已上二十已下,滿四十者出嫁”;其后宮佳麗,有數千之眾,“凡諸宮美人,可有七八千”。漢武帝甚至自言,“能三日不食,不能一日無婦人”?。(《漢武故事》)正史記載,“武帝時又多取好女至數千人,以填后宮”。(《漢書·王貢兩龔鮑傳》)對李夫人的纏綿悱惻、念念不忘,對陳阿嬌、衛(wèi)子夫、鉤弋夫人的始愛終棄、冷酷無情,都怪誕而矛盾地統(tǒng)一在這位大漢天子的身上。史學家翦伯贊(1898-1968年)說,“漢武帝是一位很活潑、很天真、重感情的人物”“特別是他的李夫人最好的丈夫”[5]。翦伯贊的話語,風趣而幽默;但是,這依然不足以掩飾漢武帝“好色而又多情”背后的“冷酷而又無情”。
在歷史上,舉凡具備高妙材質、雄才大略者,尤其是建立豐功偉績者,往往不免過于自信而流于自負,甚至難免自傲、自狂,而漢武帝即為顯例?!皾h武帝天資高明,政自己出”。(《容齋續(xù)筆》卷十)因此,在宋人朱熹(1130-1200年)看來,“漢文帝謂之善人,武帝卻有狂氣”。(《朱子語類》卷四三)
今人莊春波(1950-2001年)云,“劉徹的精神素質繼承了曾祖劉邦的大度、祖父劉恒的沉潛、父親劉啟的果決”,同時“也秉承了母系工于心計的特點”。具體而言,“他生性多欲、好奇喜功,天資聰穎、敏辯、好學、多思,擇言納諫、洞徹明察,愛才若渴、用人惟能,思路縱橫捭闔、無拘無隘,也不乏溫情、體恤之心”“但他愈近晚年愈剛愎自用、喜怒無常、暴烈嚴酷、殘忍好殺,顯露了內心的陰暗面”??傊?,“劉徹一生早期多才氣,中年多霸氣,晚節(jié)多戾氣,勞民過度,用法過苛,求治過急,貪功過大,皆與其個性有關”[6]14,484。
以上所言,主要立足于對漢武帝個人之評論。下文所引述之評論,則立足于公共管理者層面而言。
西漢人桓譚(前40-23年)云:“漢武帝材質高妙,有崇先廣統(tǒng)之規(guī)。故即位而開發(fā)大志,考合古今,模范前圣故事,建正朔,定制度,招選俊杰,奮揚威怒,武義四加,所征者服,興起六藝,廣進儒術,自開辟以來,惟漢家為最盛焉。故顯為世宗,可謂卓爾絕世之主矣!然上乃多過差,既欲斥境廣土,又乃貪利,爭物之無益者?!牌湮仔M,多征會邪僻,求不急之方,大起宮室,內竭府庫,外罷天下,百姓死亡,不可勝數。此可謂通而蔽者也?!?《新論·識通》)桓譚所云“卓爾絕世之主”“惟漢家最為盛焉”,對漢武帝本人及其豐功偉業(yè)極致褒揚;但他同時又指出,漢武帝之作為“多過差”“可謂通而蔽”?;缸T之評價,客觀而公正。
東漢人班固(32-92年),對漢武帝可謂情有獨鐘,一向注意、注重對漢武帝形象的塑造與維護。在《漢書》一書中,班固毫不吝惜筆墨,多次評述漢武帝的功業(yè)。
《漢書》卷六《武帝紀》:“漢承百王之弊,高祖撥亂反正,文景務在養(yǎng)民,至于稽古禮文之事,猶多闕焉。孝武初立,卓然罷黜百家,表章《六經》。遂畤咨海內,舉其俊茂,與之立功。興太學,修郊祀,改正朔,定歷數,協(xié)音律,作詩樂,建封□,禮百神,紹周后,號令文章,煥焉可述。后嗣得遵洪業(yè),而有三代之風。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儉以濟斯民,雖《詩》《書》所稱何有加焉!”
《漢書》卷一百下《敘傳下》:“世宗曄曄,思弘祖業(yè),疇咨熙載,髦俊并作。厥作伊何?百蠻是攘,恢我疆宇,外博四荒。武功既抗,亦迪斯文,憲章六學,統(tǒng)壹圣真。封禪郊祀,登秩百神;協(xié)律改正,饗茲永年。述《武紀》第六?!?/p>
《漢書》卷五十八《公孫弘卜式兒寬傳》:“漢之得人,于茲為盛。儒雅則公孫弘、董仲舒、倪寬,篤行則石建、石慶,質直則汲黯、卜式,推賢則韓安國、鄭當時,定令則趙禹、張湯,文章則司馬遷、相如,滑稽則東方朔、枚皋,應對則嚴助、朱買臣,歷數則唐都、洛下閎,協(xié)律則李延年,運籌則桑弘羊,奉使則張騫、蘇武,將率則衛(wèi)青、霍去病,受遺則霍光、金日磾,其余不可勝紀。是以興造功業(yè),制度遺文,后世莫及?!?/p>
班固的評價,有褒無貶,不夠全面。而金人王若虛(1174-1243年)的評語,則走向了另一個極端,“漢武昏惑不道,幾至亂亡;晚節(jié)末路,僅能少悔”(《臣事實辨上》)。兩相比較,各執(zhí)一端,一偏之論也。班固、王若虛對漢武帝之評價,較桓譚多有不如。
宋人司馬光(1019-1086年)云:“臣光曰:孝武窮奢極欲,繁刑重斂,內侈宮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無度,使百姓疲敝,起為盜賊,其所以異于秦始皇者無幾矣。然秦以之亡,漢以之興者,孝武能尊先王之道,知所統(tǒng)守,受忠直之言,惡人欺蔽,好賢不倦,誅賞嚴明,晚而改過,顧托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禍乎!”(《資治通鑒》卷二二《漢紀》后元二年)司馬光之語,堪稱酷評。在司馬光看來,漢武帝簡直可與秦始皇(前259-前210年)相提并論:二人同樣雄才大略,同樣好大喜功,同樣迷信神怪;但漢武帝的高明之處在于,最終能夠知過改過,而且顧托得人。因此,西漢王朝才沒有落得像秦朝二世而亡的下場。由此而言,秦始皇實又不可與漢武帝同日而語。
在事隔八九百年之后,史學家夏曾佑(1865-1924年)又從正反兩方面比較漢武帝與秦始皇,并且視野更寬、視線更長。夏曾佑立足于“長時段”視角,認為“中國之政始于漢武者極多”,隨后一口氣列舉了12項之多(如建年號、開科舉、專用儒術、征伐匈奴、方士求仙等);此可與秦始皇之開創(chuàng)相媲美,而且對后世影響深遠,“中國若無此二君,則今日中國之形勢,決不若此也”“故此二君,皆有造成中國之力,二千余年以還,為利為害,均蒙其影響”;綜括而言,秦始皇與漢武帝之行事又可分為三大端,“一曰尊儒術,二曰信方士,三曰好用兵”;總之,“前后兩君,異世同心如此”“其關系于天下后世者,則功莫大于攘夷,而罪莫大于方士”?。
在近人陳登原(1899-1975年)看來,“法之修整,為人主耳,蓋亦獨國疆之推拓,其初亦為人主之私欲耳。其因而發(fā)揚中國之文明,則副果也”“竊憾其拓殖之動機,不過帝皇之報復,與獨夫之虛榮”;所謂“獨夫之虛榮”,漢世以武帝為典型;如涉何誘殺朝鮮使者、唐蒙制敵南越、李廣利伐大宛,“皆足征帝王之私欲,名之曰雄才大略固可;即詆之曰窮兵黷武,亦無不可”;所謂“雄才大略”,形諸“用兵”與“開邊”也,“漢武用兵,副業(yè)至佳”“以推行華化言之,則窮兵黷武,奇功足錄;表章六經,何足道哉”[7]。
今人王子今說,“漢武帝是中國古代聲名最為顯赫的帝王之一”“漢武帝時代,西漢王朝開始進入全盛時期。其政治體制、經濟形式和文化格局,對后世都有相當重要的歷史影響”。比如,“漢武帝時代,以漢族為主體的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得到鞏固,漢文化的主流形態(tài)基本形成,中國開始以文明和富強的政治實體和文化實體聞名于世”“各地區(qū)間文化的進一步融匯,是在漢武帝時代實現(xiàn)的”;可以說,“漢武帝在位54年,確實是文化建設取得非凡成就的時代”“漢武帝時代是中國古代文化史上的英雄時代”“當然,這一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并不完全像班固所說的,完全是漢武帝個人的作用。群星的閃耀,是因為當時社會文化的總體背景,曾經形成了中國古代歷史中并不多見的澄凈的晴空”[2]1-5。
由此看來,關于漢武帝的評說,未來仍將持續(xù)下去。誠如俗語所云,“千秋功過,自有評說”。
接下來,本部分將略述武帝朝之文學政策與文學引導以及漢武帝之文學才華與文學成就,亦即由“武功”而“文采”。
漢武帝雄才大略,文治武功,盛極一時。作為文學管理者、提倡者而言,漢武帝推行了許多有利于文學成長與文學創(chuàng)作的政策與法規(guī),開創(chuàng)了一個新的文學時代,鑄就了“一代之文學”的輝煌;作為文學愛好者、創(chuàng)作者而言,漢武帝又躬親實踐,自創(chuàng)詩文,并且文采斐然,成就可觀。
漢武帝之于文學管理與提倡,最大的貢獻是“立樂府”。所謂樂府,本是古代主管音樂的官署。根據傳世文獻的記載,樂府起源于漢代。據載,漢惠帝之時(前194-前188年),已有樂府令;漢武帝之時,定郊祀禮,始立樂府,掌管宮廷、巡行、祭祀所用之樂,兼采民歌配以樂曲,以李延年為協(xié)律都尉?。1977年,在陜西臨潼秦始皇陵附近出土的秦錯金甬鐘上,鑄有“樂府”字樣?。這一出土文獻表明,樂府至少在秦代就已經建立[8-9]。但是,秦祚短暫,建設有限;西漢初建,無暇顧眷;至于武宣,始稱爛絢。具體而言,“秦代雖然設立樂府官署,但并沒有建立采集民間歌謠制度,多演唱前代流傳下來多舊曲”“真正意義上的樂府詩歌是從漢代開始的,特別是漢武帝在定郊祀之禮的基礎上,又采集民間歌謠,揭開了樂府詩史的新篇章”[10]。誠如班固《兩都賦序》所云,“大漢初定,日不暇給。至于武、宣之世,乃崇禮官、考文章。內設金馬、石渠之署,外興樂府、協(xié)律之事,以興廢繼絶,潤色鴻業(yè)”。(《文選》卷一)于此,明人徐禎卿(1479-1511年)《談藝錄》嘗有佳評,“孝武樂府,壯麗宏奇”。今人指出,漢武帝“立樂府”,是中國歷史上由國家的文化政策及制度變革而促進文學藝術進步的一個重要實例,在中國文學藝術發(fā)展史上具有不同尋常的意義;從此以后,“樂府”不再僅僅是一個國家音樂機關的名稱,而且還是一種詩體的名稱;因此,漢武帝“立樂府”象征著一個新的文學時代的開始[11]。
“立樂府”外,文雅的漢武帝又廣招文人,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推動了漢賦的發(fā)展與繁榮,迎來了漢賦創(chuàng)作的第一個高潮。一時之間,名家名作迭出,如司馬相如的《子虛賦》和《上林賦》、枚乘的《七發(fā)》、董仲舒的《士不遇賦》、司馬遷的《悲士不遇賦》以及漢武帝的《李夫人賦》和《秋風辭》等。結果,漢賦蔚為大觀,成為兩漢文學的主流,成為一代文學的標志,并且在中國文學史上巍然而占一席之地。誠如王國維(1877-1927年)《宋元戲曲史·序》所言,“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學。楚之騷,漢之賦,六代之駢語,唐之詩,宋之詞,元之曲,皆所謂一代之文學,而后世莫能繼焉者也”[12]。
作為文學愛好者和創(chuàng)作者而言,漢武帝實則亦不輸文采,“實際上,他本人便是一位頗具水平的文學家”[13]。漢武帝雅好文學,為政之余,躬親實踐;搦筆和墨,自創(chuàng)詩文。
與后世不同的是,兩漢的詔令往往由帝王親自撰寫?!稘h書·淮南衡山濟北王傳》云:“時武帝方好藝文,以(劉)安屬為諸父,辯博善為文辭,甚尊重之。每為報書及賜,常召司馬相如等視草乃遣。”這表明,漢武帝是“先具草而使詞臣討論潤色也??!?《廿二史札記》卷四“漢帝多自作詔”條) 由此可見,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漢武帝甚是審慎,甚是認真。漢武帝之所以能在中國文學史上占有一席之地,與其寫作態(tài)度之審慎與認真是分不開的。空談無用!于此,謹以其所作詩文為例。
比如,漢武帝所作《秋風辭》,乃漢賦之名篇,歷來頗多贊譽。沈德潛(1673-1769年)評《秋風辭》,徑直譽之為“《離騷》遺響”(《古詩源》卷二)。魯迅(1881-1936年)云:“楚聲之在漢宮,其見重如此,故后來帝王倉卒言志,概用其聲,而武帝詞華,實為獨絕。當其行幸河東,祠后土,顧視帝京,忻然中流,與群臣燕飲,自作《秋風辭》,纏綿流麗,雖詞人不能過也[14]48?!蔽┮蛉绱?,故后世美稱漢武帝為“秋風客”?。
再如,漢武帝所作《李夫人賦》,亦屬漢賦之名篇。《李夫人賦》哀艷動人,為世所傳誦。四庫館臣云,《李夫人賦》和《李延年歌》,“皆偶爾神來,遂成絕調”?。魯迅云,“其所自造,如《秋風辭》《李夫人賦》等,亦入文家堂奧”[14]69。今人云,《李夫人賦》“富于情感,委婉細膩,是劉徹平生寫得比較感人的上乘之作,其藝術品位在兩漢多數賦家之上”[6]457。
復如,漢武帝所作《瓠子歌》,亦頗有文采,且頗獲好評。沈德潛評《瓠子歌》云:“文章古奧,自是西京氣象。”(《古詩源》卷二)在清人劉熙載(1813-1881年)看來,《瓠子歌》以及《秋風辭》《柏梁臺詩》均具有大家氣象,而漢武帝則可藉此躋身大家之列,“武帝《秋風辭》《瓠子歌》《柏梁與群臣賦詩》,后世得其一體,皆足成一大宗,而帝之為大宗不待言矣”。(《藝概》卷二)
又如,漢武帝所作《罪己詔》(又名《報桑弘羊等請屯田輪臺詔》《輪臺罪己詔》《輪臺詔》),亦是出手不凡,讀來相當感人。宋人楊萬里(1127-1206年)云:“莫讀《輪臺詔》,令人淚點垂。”(《讀罪己詔》)今人劉躍進評《罪己詔》云:“文章寫得委婉動人,頗有思致[15]?!?977年8月在甘肅玉門花海漢代烽燧遺址所出土的漢武帝遺詔,“本身也是一篇優(yōu)美散文”[10]535。
又如,元狩六年(前117年)四月,同時廟立皇子劉閎為齊王、劉旦為燕王、劉胥為廣陵王,“為作策以申戒之”。(《史記·三王世家》“褚先生曰”)司馬貞《史記索隱》云:“按《武帝集》,此三王策皆武帝手制?!比呶暮電W淵雅,燦然可觀。司馬遷評曰:“文辭爛然,甚可觀也?!?《史記·三王世家》“太史公曰”)劉勰(約465-約532年)評曰:“武帝崇儒,選言弘奧:策封三王,文同訓典;勸戒淵雅,垂范后代?!?《文心雕龍·詔策》)
又如,漢武帝所作《天馬歌》和《西極天馬歌》,今人認為,“不僅因其具有物象鮮明、語言形象的文學成就,更因其創(chuàng)作中事件背景和政治理念的特殊社會意義而在詠物文學史中具有典型性”“武帝詩中所塑造的天馬形象,因其厚重的歷史感和鮮明的文學性,而成為詠物文學史上的千古絕唱”[16]。
毛澤東(1893-1976年)嘗云:“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沁園春·雪》)毛澤東的這一評論,是不太準確的,至少,就漢武帝而言,這一評論是不太公平的?!拔涞鄄皇恰暂斘牟伞膯栴},而是文采彪炳,冠絕群僚問題”[17],“許多歷史文化信息告訴我們,漢武帝可以說是一位歷史上少見的富有‘文采’的帝王”[18]。
今人認為,“漢武帝是我國歷史上很有作為的封建帝王,他不但武功極盛,而且文采煥然”;毛澤東所云“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這是文學的描述,而不是史學的結論”;因此,“我們不應因此而否認漢武帝的文采”[19]。有人甚至認為,漢武帝不但“在中國文學史上應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而且“與同時代的詞賦家相比,其詞賦的成就僅在司馬相如一人之下,而超過其它賦家”[20]。兩相比較,后者不無拔高之嫌;前者得乎其中,可謂允當。
本部分,將略述漢武帝作品之著錄與整理情況。
《漢武故事》云,“(漢武帝)好詞賦,每所行幸及奇獸異物,輙命相如等賦之,上亦自作詩賦數百篇,下筆即成,初不留意”。(《太平御覽》卷八八引)所謂“自作詩賦數百篇”,恐不可信。
《漢書·藝文志》著錄有“上所自造賦二篇”,但未注篇名。清人沈欽韓(1775-1831年)《漢書疏證》云,《藝文志》所說“上所自造賦二篇”,即《傷李夫人》和《秋風辭》。可備一說。
《隋書·經籍志》著錄有“《漢武帝集》一卷”,自注云“梁二卷”。
《舊唐書·經籍志》著錄有“《漢武帝集》二卷”。
《新唐書·藝文志》著錄有“《漢武帝集》二卷”。
《玉?!肪砦逦逶?,“《漢志》:《武帝集》二卷”。自注:“見御集?!?/p>
《通志》卷六九《藝文略第七》云,“《漢武帝集》二卷”。
其后,《漢武帝集》便不見于《宋史·藝文志》。準此,《漢武帝集》蓋亡于宋元間。
《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七三云:“考帝王有集,始于漢武帝,然止二卷?!庇需b于此,后人遂對《漢武帝集》重加收集、整理、分卷,以副“《漢武帝集》二卷”之實。
清人嚴可均(1762-1843年)爬抉載籍,輯錄漢武帝詩文100篇(其中詩二、文九十八),編為二卷,入《全漢文》卷三、卷四。嚴可均長于輯佚,識力過人?;但其所輯,并有遺漏,且有誤收?。本書《漢武帝集箋注》以嚴可均所輯篇目為基礎,新增15篇。
今人逯欽立(1910-1973年)輯?!断惹貪h魏晉南北朝詩》,收錄漢武帝詩7首,入《漢詩》卷一。逯欽立所輯,有與嚴可均所輯相重復者,且亦有遺珍。
本書《漢武帝集箋注》結合傳世文獻與出土文獻(如居延漢簡、敦煌漢簡等),廣泛鉤稽、上下求索,共得詩文115篇。其中兩篇(《交門歌》《盛唐樅陽歌》),有目無文,亦一并收錄,以為“存目”。
全書正文分上、中、下三卷。即以《全漢文》卷三為卷上,以《全漢文》卷四為卷中,以新增者為卷下。
(說明:本文是作者所撰書稿《漢武帝集箋注》的前言,原文系繁體字。書稿待出版。)
注釋:
①《漢書·食貨志上》:“至武帝之初七十年間,國家亡事,非遇水旱,則民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盡滿,而府庫余財。京師之錢累百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于外,腐敗不可食。眾庶街巷有馬,仟伯之間成群,乘牸牝者擯而不得會聚。守閭閻者食粱肉;為吏者長子孫;居官者以為姓號。人人自愛而重犯法,先行誼而黜媿辱焉?!卑矗骸稘h書·食貨志上》此文,實抄襲、改寫自《史記·平準書》。
② 陳直認為,“征和”當為“延和”。以出土數據而言,西安漢城遺址所出瓦片、居延漢簡和其它木簡等,無不作“延和”;以傳世文獻而言,《漢書》之《高惠高后文功臣表》《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皆作“延和”,而不作“征和”。至東漢中晚期時,已普遍作“征和”。詳見陳直:《漢書新證》,天津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二版,第38-39頁。參看李崇智編著:《中國歷代年號考》(修訂本),中華書局,2001年第二版,第1-2 頁。
③ 關于漢武帝初期的年號建元、元光,古人嘗有質疑。劉攽《兩漢刊誤》、司馬光《資治通鑒考異》、顧炎武《日知錄》、趙翼《廿二史札記》認為,漢武帝年號建元、元光為追記。今人陳直引金文、陶文、磚文等實物資料為證,認為顧炎武、趙翼等人之質疑不可信。詳見陳直:《漢書新證》,天津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二版,第26 頁。參看李崇智編著的《中國歷代年號考》(修訂本),中華書局,2001年第二版,第1-2 頁。
④ 咸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漢武帝茂陵鉆探調查簡報》,《考古與文物》,2007年第6 期;陜西省考古研究院等:《漢武帝茂陵考古調查、勘探簡報》,《考古與文物》,2011年第2 期。
⑤《漢書·百官公卿表上》:“武帝元封五年初置部刺史,掌奉詔條察州,秩六百石,員十三人?!鳖亷煿抛⒁稘h官典職儀》:“刺史班宣,周行郡國,省察治狀,黜陟能否,斷治冤獄,以六條問事,非條所問,即不省。一條,強宗豪右田宅踰制,以強凌弱,以眾暴寡。二條,二千石不奉詔書遵承典制,倍公向私,旁詔守利,侵漁百姓,聚斂為奸。三條,二千石不恤疑獄,風厲殺人,怒則任刑,喜則淫賞,煩擾刻暴,剝截黎元,為百姓所疾,山崩石裂,祅祥訛言。四條,二千石選署不平,茍阿所愛,蔽賢寵頑。五條,二千石子弟恃怙榮勢,請托所監(jiān)。六條,二千[石]違公下比,阿附豪強,通行貨賂,割損正令也?!?/p>
⑥ 關于謚號“武”,《逸周書·謚法解》列有5個義項。其中最適合于漢武帝者,是“夸志多窮曰武”。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對此的解釋是:“大志行兵,多所窮極”。
⑦ 唐人杜甫詩云:“邊庭流血作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兵車行》)
⑧ 唐太宗李世民嘗云:“近代平一天下,拓定邊方者,惟秦皇、漢武。”(《貞觀政要·論貢獻》)
⑨ 翰海:古代北海名。《史記·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封狼居胥山,禪于孤洐,登臨翰海。”司馬貞索隱引崔浩曰:“北海名,群鳥之所解羽,故云翰海?!碧埔郧叭俗⑨尅妒酚洝贰稘h書》,皆解作海名。今人岑仲勉考證,既云“登臨”,則是山而非海,“翰?!碑敿唇衩晒藕紣凵降牟煌糇g?;蛞詾橥回收Z稱高山中的深谷為,略去尾音,可譯成“杭海”或“翰?!?。后亦用以泛指戈壁灘。參閱岑仲勉:《自漢至唐漠北幾個地名之考定》,《中外史地考證》(上),中華書局,2004年版;柴劍虹:《“瀚?!北妗?,《學林漫錄》二集,中華書局,1981年版。
⑩《史記·平津侯主父列傳》索隱:“謂以儒術飾文法,如衣服之有領緣以為飾也?!?/p>
?《史記·封禪書》云,“上于是乃令諸儒習射牛,草封禪儀”“群儒既已不能辨明封禪事,又牽拘于《詩》《書》古文而不能騁”;最終,漢武帝只好自行決斷,“而頗采儒術以文之”;“于是上絀(徐)偃、(周)霸,而盡罷諸儒不用”。
? 本段所引《漢武故事》文字,綜合參考文淵閣《四庫全書》本、《漢魏六朝筆記小說大觀》本而成。
? 夏曾佑:《中國古代史》(上、下),岳麓書社,2010年版,第248-249 頁。說明:《中國古代史》初名《最新中學中國歷史教科書》,1904-1906年出版(三冊);1933年升格為《大學叢書》之一,易名為《中國古代史》。
? 參閱《史記·樂書》《漢書·禮樂志》《漢書·藝文志》《文心雕龍·樂府》等。
? 請參看:1)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新中國的考古發(fā)現(xiàn)和研究》,文物出版社,1984年版;2)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中國考古學·秦漢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版。3) 王輝:《秦銅器銘文編年集釋》,三秦出版社,1990年版。
? 宋王應麟《困學紀聞》卷十三:“漢詔令,人主自親其文?!眳⒖辞遐w翼《廿二史札記》卷四“漢帝多自作詔”條。
? 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茂陵劉郎秋風客,夜聞馬嘶曉無跡?!彼翁K軾《過萊州雪后望三山》:“茂陵秋風客,勸爾麾一杯?!彼翁K軾《安期生》:“茂陵秋風客,望祀猶蟻蠭。”
? 《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七八,《震堂集》提要。
? 今人張舜徽(1911-1992年)評價嚴可均,“至于輯佚之業(yè),視孫星衍已過之。其識別真?zhèn)?,又不在顧廣圻下”。(張舜徽:《清人文集別錄》,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290 頁。)
? 如《建元鼎文》,其作者乃東漢光武帝,而非西漢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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