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安娜·卡列尼娜的悲劇成因及啟示

[摘" 要] 托爾斯泰的文學(xué)巨著《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女主人公安娜·卡列尼娜一直被認為是一個具有資產(chǎn)階級個性，敢于反抗黑暗社會，思想解放，但又被虛偽的道德所束縛，被多種因素扼殺的貴族女性悲情人物形象。她的悲劇自然具有個人性格的、社會的、時代的原因，同時安娜這一形象寄托著作者托爾斯泰的婦女觀，真實地展示了19世紀俄國女性的命運。

[關(guān)鍵詞] 托爾斯泰" 安娜·卡列尼娜" 悲劇成因" 命運啟示

[中圖分類號] I10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33-0058-04

安娜·卡列尼娜，這位文學(xué)史上光芒四射的小說人物，獨特的人格魅力令人神往，其在黑暗腐朽社會中敢于反抗、追求自由愛情的勇氣，更讓人肅然起敬。但這樣一個人物最后卻自絕于車輪之下，她的悲劇讓人深思。那么是什么因素導(dǎo)致了悲劇的產(chǎn)生？她的悲劇又帶給我們什么樣的啟示呢？

一、造成安娜悲劇的內(nèi)在因素

性格是導(dǎo)致安娜悲劇的重要內(nèi)因。安娜這一人物形象撲朔迷離，極具女性韻味。她不僅天生麗質(zhì)、光彩照人，而且為人正直、聰慧，她的內(nèi)心世界是“如詩如畫”的，她充滿了生命的青春活力和熱情。但由于沒有愛的婚姻生活，安娜轟轟烈烈的激情被壓抑了下來。安娜十八歲那年被姨媽做主，嫁給了大她二十歲的大官僚卡列寧。上流社會貴婦的身份，讓她獲得了表面上的短暫的心滿意足與愉悅，但這樣的安娜只是一個政府官員的嬌妻，與丈夫出入應(yīng)酬場合時，她只是別人眼中的花瓶，走到哪里都會受到大家的激賞，尤其是會受到男人的褒揚。這種外在的優(yōu)雅生活掩蓋了她內(nèi)心的苦悶和乏味，壓抑了她內(nèi)在的生命活力和激情。渥倫斯基第一眼看到安娜時，就注意到了“從她微微彎彎的朱唇微笑中掠過”“在她臉上流露出一股壓抑的火”。

于是，沒有了與丈夫的愛和激情，安娜便把全部的愛放在兒子的身上。盡管如此，安娜的心卻無論如何也靜不下來。安娜已經(jīng)見慣了當時上流社會的所謂精英搞婚外情以求情感慰藉，無論是她出軌的哥哥奧布朗斯基，還是渥倫斯基的母親在火車上毫不掩飾地高談自己年輕時的風(fēng)流韻事。安娜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與渥倫斯基相識的。由此可見，風(fēng)起云涌中的激變時期的俄國，安娜毫無愛情可言的如死水一般的婚姻生活，是她大膽追求自我愛情的先決條件。安娜的快樂與不幸就這樣開始了，如果說她的快樂是因為體驗到了讓人心醉神迷的愛情，然而她的不幸又該怎樣體會和理解呢？她為何在找到心愛之人后，卻走上了一條自毀前程之路呢？筆者認為這是性格使然。

安娜的性格決定了她是一個正直、勇敢、極具尊嚴的人，被壓抑了8年的生命活力和激情一旦有機會“發(fā)泄”就一發(fā)不可收拾。這些都說明了安娜是典型的愛情至上的人，遇到愛情就會不顧一切。

所以安娜一看到渥倫斯基就會專心致志地愛，她和渥倫斯基幽會，到國外度假，還生了個女兒。安娜由家庭貴婦蛻變?yōu)橛赂易非髳矍榈呐?，而這一切都是由安娜性格中的純情與正直所決定的。這同時讓安娜無法再容忍她原本“假惺惺、欺騙性”的人生境遇。她不能像其他俄國貴婦一樣，過著一邊保持自己的婚姻，一邊與別人偷情的“雙重生活”。這是誠實的安娜所不能接受的。于是她勇敢地向丈夫提出離婚，要跟舊生活決裂。她說：“我知道再也騙不過自己了，我是活著的人，罪不在我，老天把我生成這樣，我要愛?！盵1]事實上，這就是安娜生活的全部。為了愛情，她把兒子都暫時忘到了腦后。安娜可以忍受來自上層社會的詆毀，可以忍受見不到兒子的煎熬，可以承受宗教、道德上的觀念糾葛與矛盾。安娜以愛情為盾牌，抵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這促使愛情成為她生命中的唯一，而她也因此淪落在世俗的謾罵攻擊的污水里，成為一個拋夫棄子的叛逆者。她的愛情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卻保不住，而她卻執(zhí)著于此，一意孤行，以至于最后的結(jié)局只能是慘不忍睹。

安娜的性格極為復(fù)雜，矛盾異常，既有積極進取的一面，也有消極受制的一面。安娜自身性格中的矛盾與局限，促使她走上了一條自我毀滅之路。在社會面前，她勇敢地擺正了自己的位置，與那些腐朽勢力展開了一場殊死的斗爭；而當她面對渥倫斯基——她的整個人生的意義——的時候，安娜的內(nèi)心也變得越發(fā)的迷茫，安全感缺失。最后，她甚至被迫用一般上流社會貴族女性所使用的姿色和服飾來吸引渥倫斯基的注意，企圖將她日漸淡漠的愛戀繼續(xù)牽引下去，但事與愿違，反而使渥倫斯基日益厭煩，這加速了兩人愛戀的幻滅，安娜逐漸陷入了崩潰的境地。

與此同時，安娜心中母愛與情愛的矛盾不斷加深。情愛與母愛是一個女人最基本的生活權(quán)利，但她不能同時擁有，兩者的矛盾不斷折磨著安娜，使她的內(nèi)心越來越痛苦。

以上種種，促使她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

二、造成安娜悲劇的外在因素

在促使安娜一步步走向悲劇的過程中，我們不能忽視渥倫斯基和卡列寧這兩個重要的外在因素。

毫無疑問，渥倫斯基是愛安娜的，先前與別的上流社會的女子交往頂多算是逢場作戲，在認識安娜之前他還從未真正愛上任何一個女人。但在遇到安娜后，渥倫斯基完全被安娜所迷住，他開始認真地對待這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并甘愿為安娜做出巨大犧牲：他退出軍界，一度脫離了社交界，還一度痛苦地為安娜自盡，甚至不惜和母親反目，為了安娜和哥哥翻臉。這些舉動，換來的是安娜始終不改的癡心。兩人很快就進入了戀愛的高潮，難舍難分，有了愛情的結(jié)晶。然而，正當兩人充分享受愛情時，悲劇的種子卻已悄然生根。安娜是個愛情至上的人，生命中除了愛情還是愛情，而渥倫斯基除了愛情還有對生活的要求，他不可能為了愛情放棄他的生活要求，這就預(yù)示著悲劇的來臨。

在渥倫斯基與安娜出國旅行時，安娜完全沉浸在幸福的愛的漩渦之中，而渥倫斯基則因為棄絕了社交生活，無法成就一番功業(yè)、無法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而感到百無聊賴。對身為男子的渥倫斯基而言，愛情只是他的一部分，但對安娜而言，愛情就是她的全部。事實上，此時安娜對渥倫斯基的愛已經(jīng)到了近乎喪失理性的地步，她不甘心渥倫斯基只身出門，為享受愛情的甜蜜而與之爭吵不斷。她為了與渥倫斯基的愛情無所不用其極，然而安娜卻在這個過程中逐漸迷失了自己。最主要的是，她這種愛的方式讓悶悶不樂的渥倫斯基漸漸厭倦了，這種厭倦直接助長了安娜孤注一擲、自毀前程的想法。

我們不能否認渥倫斯基對安娜的愛，但筆者卻認為渥倫斯基對安娜的愛過于膚淺，他更多的是愛安娜的外在美，而對她的內(nèi)心世界不能完全地理解，并且他對安娜的愛情或多或少帶有一定的虛榮心。渥倫斯基擁有天才的繪畫技藝，卻沒有為安娜畫過什么成功的畫像。畫家米哈伊洛夫為安娜畫像，完成的畫像讓所有人都震驚，尤其是渥倫斯基，不僅因為米哈伊洛夫畫得惟妙惟肖，還因為他畫出了一種特別的安娜的內(nèi)在美。這讓渥倫斯基感到奇怪，因為他以為“只有像我這樣愛她而且了解她的人，才能發(fā)現(xiàn)她那最美的心靈”[1]。其實，從這張畫像中渥倫斯基也體會到了安娜讓人心動的美。渥倫斯基心想，“我努力畫了那么長時間，結(jié)果還是一無所獲”，這暗示了愛情的萎縮。正因為渥倫斯基不能夠真正理解安娜從而使他對安娜越來越疏遠，而此時的安娜卻對渥倫斯基愛得更加癡迷，從而注定了安娜悲劇的宿命。由此可見，渥倫斯基膚淺的愛造成了他與安娜心理上的鴻溝，導(dǎo)致了他們愛情的幻滅，將安娜引上了自我毀滅的宿命。

除了渥倫斯基，將安娜引向悲劇的還有卡列寧?？袑幨莻€偽君子，這一點安娜在飽受心靈煎熬后才看得一清二楚。他需要安娜，卻不是出于愛，而是把安娜當成滿足他虛偽內(nèi)心的美好點綴品。當卡列寧發(fā)現(xiàn)安娜與渥倫斯基的關(guān)系后，為了怕丟丑影響前程[1]，他要求安娜一切維持現(xiàn)狀，而安娜說：“不！這是殘酷……比殘酷更壞，這叫卑鄙?！笨袑幰Ｈ孀?，他不敢到法庭離婚，也不允許安娜提出離婚要求。

三、造成安娜悲劇的社會因素

如果說安娜的悲劇僅僅是由于她自身的性格，以及渥倫斯基的厭倦和卡列寧的迫害這些因素的話，那么安娜這一形象便失去了魅力。因此，我們還必須更深入地挖掘安娜悲劇產(chǎn)生的根源。

安娜所處的時代，恰恰是俄國社會變革動蕩不安的時代，西方資產(chǎn)階級民主自由思想在這樣一個社會轉(zhuǎn)型期迅速擴散，而封建舊貴族思想又根深蒂固。社交界還在一味講究華麗穿著，舞會宴會不斷。在彼得堡的這樣一個上流社會里，家庭破裂原本是一種普遍的現(xiàn)象——丈夫出軌、妻子背叛丈夫，幾乎所有的貴族女性都有一種“非法”的補充婚姻的辦法。安娜在所謂貴族社交場上見到的都是虛情假意、恣意浮浪、以所謂開放新潮為幌子的喬男女，他們沉溺于糜爛生活不能自拔。這個社會允許上流精英們偷情調(diào)情，卻不能有真正純潔的愛情，因為真正純潔的愛情，不是以當時世俗的身份和榮譽為籌碼，而是以人格的解放為前提，以人格的尊嚴為基礎(chǔ)。正是因為安娜有著與那些虛偽墮落男女不一樣的精神追求，也就注定了她在追求真愛之路上的道阻且長。

在19世紀的俄國，安娜這種資產(chǎn)階級性質(zhì)的個性解放要求必然會與舊有封建貴族思想意識發(fā)生沖突，她的舉動使封建貴族上層社會感到震驚，封建貴族集團向她施壓，表達對安娜的不滿和抨擊。但這一切，安娜都勇敢地承擔(dān)了下來。她不但沒有退縮，沒有悔恨，反而去大膽應(yīng)對，在戲院盛裝亮相，就表明了她向社交界的公開挑戰(zhàn)，表示了她與上流社會的徹底決裂。

可見，安娜是勇敢的，是讓我們佩服的。她反抗上流社會的勇氣，除了來源于她的本性，還來源于她的愛情。而上流社會也抓住了這一點，當它向安娜關(guān)閉大門的同時卻又向渥倫斯基敞開了大門。渥倫斯基具有虛榮心和追求功名利祿的欲望。雖然與安娜在一起時為安娜犧牲很多，但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上流社會勢力抓住這一點，使渥倫斯基與安娜在心理上產(chǎn)生了巨大的鴻溝，從而將他們的愛情推向幻滅。

安娜反抗黑暗虛偽社會，追求自我解放的精神讓人佩服。但當時安娜的反抗可以說是“雙拳難敵四手”，安娜的結(jié)局只能是悲劇，而造成安娜悲劇的根源是整個虛偽黑暗的社會，尤其還是在俄國這個資產(chǎn)階級自由思想尚未成熟、封建貴族的舊意識仍占統(tǒng)治地位的國家。

四、作者的價值取向

安娜的際遇固然是形象化發(fā)展的必然，但也是社會大環(huán)境和時代大環(huán)境的影響所造成的。同時，讓安娜有這樣一種人生悲劇與托爾斯泰的價值觀、意向也是分不開的。

談到托爾斯泰對安娜的態(tài)度，不能不談一下作品中一個重要的人物——列文。列文是托爾斯泰心中理想和正面的主人公，這個形象的自傳性十分鮮明，基于列文的思想行為，作者表達了既譴責(zé)貴族墮落，又否定資本主義制度的觀點。列文是個很矛盾的人物形象，尤其在對待安娜的態(tài)度上。列文對安娜是一直懷有成見的，不過兩人聊了一次之后，安娜的美貌、聰慧、教養(yǎng)好，讓列文感動不已。讓他心中不由地贊嘆：“多么優(yōu)秀，多么可愛，多么讓人憐香惜玉的女子呀！這個活生生的人，身上帶著的，是一股清新的氣度，蕩氣回腸！和她說話是件愜意的事，聽她傾訴更是一件愜意的事。”[1]在短暫的會面后，列文對安娜產(chǎn)生了愛憐之情，這種愛憐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列文的態(tài)度與托爾斯泰相差無幾。但作者受封建道德觀的影響，對安娜的所作所為持否定態(tài)度。

我們能從作品中體會到作者面對安娜復(fù)雜的矛盾心態(tài)。正是因為這種種錯綜復(fù)雜的矛盾，把安娜逼上了自毀前程的道路。而這些矛盾就來自作者托爾斯泰的世界觀的矛盾。

《安娜·卡列尼娜》是以托爾斯泰所屬時代為背景而創(chuàng)作的。因此，我們能從作品中體會到托爾斯泰對于所屬時代的思考，能探究出作者把安娜推向悲劇的深層原因。托爾斯泰不僅是個大藝術(shù)家，在道德上，托爾斯泰也是一個高尚的人。在作品中，作為藝術(shù)家的托爾斯泰，對道德家的托爾斯泰進行鉗制，對人物性格自然發(fā)展的尊重是無時無刻不在進行的；而道德家托爾斯泰也是如此，他用道德判斷來影響藝術(shù)家[1]。在理智上，托爾斯泰對安娜的所作所為持否定態(tài)度。雖然在描寫上充滿同情，把安娜的境界描寫得遠高于其他上流社會的喬男女，但最終卻讓這個孤芳自賞、精神高尚、勇于反抗的、富有魅力的女人，落得個身敗名裂、死在車輪下的下場。這與當時托爾斯泰的世界觀、道德觀有很大的關(guān)系。筆者認為托爾斯泰受到封建貴族意識的影響很深，他當時的世界觀應(yīng)該有一種男權(quán)意識，是一位典型的“大男子主義者”。這種意識形態(tài)，不但影響著作者，而且影響了他作品中人物的塑造。

生活中的托爾斯泰是一個崇尚和維護男人權(quán)利的人。在小說中，在杜麗和吉提的身上都能夠體現(xiàn)出這種論調(diào)。這本身就可以說明，盡管托爾斯泰已經(jīng)認識到社會進步對婦女解放的要求，但托爾斯泰這種偉大而清醒的現(xiàn)實主義作家仍然無法擺脫男權(quán)意識，擺脫男權(quán)思想對他的束縛。從作品的創(chuàng)作過程和創(chuàng)作意圖很明顯可以感受到這一點。托爾斯泰確實出于他封建男權(quán)主義的婦女觀，暗示了“淫亂來自女方”。

托爾斯泰既要安娜是為家庭勞碌奔波的賢妻良母，又要她具有深邃富足的精神世界，美麗優(yōu)雅而輕盈。托爾斯泰對女性的要求和期盼，很明顯是一種空想，因為這樣的理想本身就是男權(quán)意識的具體外化。對列文與吉提的婚姻作者認為很幸福，但是列文與吉提也時常因為一些瑣事而發(fā)生爭吵，從而使列文感到無奈迷茫。這其實也是作者自身的感受。

現(xiàn)實生活中的托爾斯泰對女人的看法也是前后矛盾的。夫人生養(yǎng)教育子女十三人，孫子二十五人，持家務(wù)農(nóng)，并協(xié)助夫君撰稿，是其一生所修之事。她盡管極想與托爾斯泰的思想境界保持一致，但是因為繁重家務(wù)的拖累最終還是不能理解他。托爾斯泰只能逃避這種現(xiàn)實，選擇離開。這表明，在塑造安娜這一角色時，作者托爾斯泰的主觀意圖發(fā)揮了巨大作用。

五、結(jié)語

簡而言之，安娜是一個光彩照人、極富魅力的藝術(shù)形象，各種各樣的原因?qū)е铝税材缺瘎〉陌l(fā)生。通過分析安娜的悲劇，可以引發(fā)關(guān)于女人真正的解脫之路到底在哪里的思考。改變婦女的地位，尋找婦女的解放道路，其中改變經(jīng)濟地位是其重要前提，但其他因素也不容忽視。真正意義上的女性解放和男女平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一代代人為之付出努力。

參考文獻

[1] 洛穆諾夫.托爾斯泰傳[M].李梔，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1.

（特約編輯 楊" 艷）

作者簡介：曹宇楠，臨沂大學(xué)文學(xué)院，研究方向為漢語國際教育；

張 敏，臨沂大學(xué)文學(xué)院，研究方向為漢語國際教育；

劉金諾，臨沂大學(xué)文學(xué)院，研究方向為中國語言文學(xué)；

李欣然，臨沂大學(xué)傳媒學(xué)院，研究方向為播音主持藝術(shù)。

通訊作者：尚玉峰，臨沂大學(xué)文學(xué)院，研究方向為中外文學(xué)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