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楠 王志凌
霍水清流,竹筏慢渡。撐篙人一曲民調,驚散了兩岸茶山棲息的野鳥。從鷲峰山發(fā)源,潺湲的霍童溪浸潤了座座村落,銅鏡、扶搖、莒洲……待到蘆花微散,竹筏也駛達了坐落水邊的文化古鎮(zhèn)——霍童。
霍童古鎮(zhèn)位于福建寧德市西北緣,傍水而生使得古鎮(zhèn)彌漫著淡淡水氣,就像一幅年代久遠的水墨畫卷。橫跨兩岸的浮橋上,趕早的古鎮(zhèn)人,步調如同霍童溪的水流一樣緩慢,見證著從明朝至今盛開了幾百年的光景。
一水繞城將綠剪
霍童鎮(zhèn)是閩東著名的民間文化藝術之鄉(xiāng),自碼頭上岸不到百米距離,沿溪而建的明清手工藝街,成為它的一張文化名片。竹編、蒸籠、木雕等老店鋪散落其間,從集中的程度上不難揣度出百年前熙攘繁盛的光景。一家家店鋪,其實也是作坊,往來行人駐步在旁,就可觀看木雕手藝人的老把式,或與正在編織鹽草草席的大娘聊天攀談。但是隨便與一位鄉(xiāng)親嘮嗑,十之八九都會聊到一個手藝——“仁記”剪刀。
在一間不足10平方米的老木屋里,簡單堆砌的壁爐正燒得炙熱,將大半個鋪子映得通紅。鐵砧前,一對父子交替下錘,傳出陣陣打鐵聲。而這清脆的聲響,已在霍童古鎮(zhèn)傳唱了200多個年頭?!叭峥杉艚z裂綢不粘不滯,鋼可斷銅剪鐵一氣呵成?!边@便是這家“仁記”剪刀鋪留存百年的底氣。
在福建閩東,自古就有兩把剪最出名,一把是柘榮剪刀,而另一把便是霍童的“仁記”剪刀。起于清嘉慶年間,霍童剪刀憑借純熟技藝,被譽為“打鐵紅”,打出的剪刀紅火一時,因為其形似蝴蝶雙飛,民間嫁女、親友饋贈都要來購買“仁記”?!爱敃r興旺哦,僅一條街上就有16家剪刀鋪,一天就產百八十把。不過,最受歡迎還是‘仁記?!?/p>
走進剪刀鋪時,正逢鄭國輝師傅將一把初具形狀的火紅鐵剪放進清水中,只聽“嗤”的一聲,股股青煙升起。鄭師傅從15歲開始打剪,和身為“仁記”剪刀傳人的老父親一起,堅守著這個老行當35年了。
每天清晨5時許,鄭國輝就將“仁記”的幾扇舊門板卸下來,然后生爐、煉坯、鍛打、淬火……開始剪刀鋪日復一日的手藝活?!笆郎匣盥啡锌啵簱未?、打鐵、磨豆腐。”鄭國輝用一句老話道出了幾多辛酸。一把剪子從鐵坯熔煉到成品上市,要經歷30多道工序、輪臂下錘700多次。看起來似是體力活兒,但要想把這門手藝學精、學透,講究很多。
鄭國輝介紹說,“仁記”剪刀特點是在刀口處鉗以精鋼,淬火的火候要拿捏得恰到好處,多一分太脆,少一分則太軟?,F在市場上的鋼材很多都是地條鋼,根本不能用來做剪刀,鄭國輝只能去廢品收購站找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鋼材制品,“那時的鋼材比較有保證?!奔词埂叭视洝本糜米冣g,一經重磨,鋒利如新。
霍童溪畔落寞曲
一把剪刀,可用幾十年不用更換,也正是因為這精湛的手藝,“仁記”剪刀陷入后續(xù)無人的境地?!耙惶靹谧魇畮讉€小時,也只能做六七把。重復著同樣的動作,又累又枯燥,年輕人都不愿意學,只能做一天算一天吧。”昏暗的老鋪里,已經75歲高齡的鄭如元師傅語露感傷,“這活必須兩個人配合才能做,離了誰都不行,有次我生病,剪刀鋪一停就是20多天。”
現今工業(yè)生產的剪刀“比米還多”,但鄭如元說,街坊鄰居還是鐘愛“仁記”。在蕉城、周寧、福安等地,嫁女仍然沿襲著購“仁記”剪刀作為陪嫁品的風俗,再加上不時也有游客慕名而來,只要有需求,他就會和兒子一直堅持下去。事實上,在霍童古鎮(zhèn),與“仁記”遭遇相同的竹編、蒸籠、草席等傳統(tǒng)手藝店鋪不在少數。
一個女孩飛舞著瀲滟紙扎鯉魚,從一家老舊民居里蹦跳出來。在屋內空置的閣樓地面上放著一大堆劈好的竹篾,紙扎藝人黃振裕正埋頭把竹篾屈成圓圈,用尼龍帶固定好,然后一個個連接起來,用來制作魚身。黃師傅忙著制作的這批紙扎魚,其實是為“二月二”燈會做的準備?!肮ば蛱睆土?,待到‘二月二家家房頭都要插上紙魚,那時候做肯定趕不及?!?/p>
走到一個初具形狀的魚頭前細看,鼻眼分明,煞是威武。經黃師傅介紹后得知,扎紙魚最困難的工序就是扎魚頭,現在還是由他一人獨攬。類似扎魚身、魚鱗片等比較簡單的活兒,村里的小輩們也能幫上些忙?!暗悄贻p人還是喜歡外出打工去,沒什么人愿意沉下心來學紙扎?!秉S振裕不想多談紙扎的傳承,擺擺手表示,雖然每日來往店內的游客不少,卻都是慕名參觀紙扎制作的?!拔叶疾恢雷约旱降资菐煾?,還是‘演員了。”看似一句玩笑,背后卻是太多的無奈。
花開何妨吐香遲
相隔紙扎店不遠,一位錫壺老師傅正在悉心擦拭柜架上的件件錫壺。我們舉起相機,想要記錄下這形態(tài)簡潔清雅的錫壺時,老師傅立刻放下抹布擺手阻攔,“雖然現在錫壺不再是值錢的東西了,但這里的錫壺件件都是我的家傳寶貝哦,不能拍照的?!蔽羧辗笔⒌墓饩耙巡辉?,但是從這位錫壺師傅話語中可以感受到,這傳自祖輩的技藝,至今依舊是霍童古鎮(zhèn)人的驕傲。
見我們從錫壺鋪走出,街角一位頭戴斗笠、咂巴咂巴抽水煙的老人走過來,與我們聊起鎮(zhèn)上的老手藝。老人講到,過去街上什么都有,就像戴的這個斗笠都是自己做的,幾乎不需要外來的“工業(yè)”。
但如今,隨著一條條承載現代文明的公路深入霍童古鎮(zhèn),傳統(tǒng)的手藝早已顯露出寂寞的表情?;敉藵u漸摸索到,厚重文化、工藝不能“養(yǎng)在深閨”,但是要變成“產業(yè)”帶來經濟回饋,也不是修廟筑路那么簡單。當地政府曾一度組織村民到犀浦古村落、浙江部分古鎮(zhèn)參觀,讓霍童人切身體會到“只有保護好了,古鎮(zhèn)的未來才有希望。”鎮(zhèn)上的客棧、米行、油莊、糖鋪、茶葉坊等雖消失已久,但空間布局卻完整存留下來,如今古鎮(zhèn)正致力于構建老店復原規(guī)劃,再加上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霍童線獅館的線獅表演,古街重拾輝煌不是沒有可能。
慢慢地,來霍童的游客越來越多,也為這些古老的行當帶來些許暖意。部分手藝老店也想著效法其他古鎮(zhèn)開辦“家庭旅社”,游客來此住店,自然就會見識到這門手藝,也許會留駐下來“拜師”學藝。
作為霍童古鎮(zhèn)百年傳統(tǒng)手工藝品的“仁記”,也搭上旅游文化的便車,配上精心設計的包裝,小剪刀擺進了特產專營店的櫥窗。師從“中國剪刀城”柘榮,現今的“仁記”注冊了商標,希望借品牌效應,將傳統(tǒng)工藝轉化為產業(yè)優(yōu)勢。
日落時分,炊煙彌漫了整座古鎮(zhèn)?;剡^頭看著身后這條日影斑駁下的青石板路,雨珠從檐角滴落,青灰磚上爬滿苔蘚,還有紋飾精美的牌匾、雕花的木窗欞……回看那桿早已露出蒼灰底色的旗桿,只需輕輕一碰,就會抖落一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