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牌屋》里的中國牌

周瓊媛+呂昊

“在小樹林的戲中，副總統(tǒng)安德伍德想要控制，我對他表示蔑視，我們在試探彼此的底線?！痹凇都埮莆荨返诙局酗椦葜袊倘笋T先生的華裔演員特瑞·陳接受《博客天下》專訪時說。

在這個小樹林里，特瑞·陳飾演的中國商人正不斷挑戰(zhàn)美國副總統(tǒng)的底線，并最終將中美對抗推向制高點。試探但并不突破底線也是《紙牌屋》第二季劇情中中美對抗的重要原則。

相較于第一季，《紙牌屋》第二季大大增加了中國元素。編劇塑造了一位有保鏢待命的中國商人，他喝5000美元一瓶的威士忌，為了洗錢去參加賭場聚會，他還利用黑金影響美國白宮政治。

在出演這個角色前，特瑞·陳被《紙牌屋》制作方工作人員告知，這是一個有意思、具有領(lǐng)袖魅力的中國商人，如果非要參考一個人物，那就是杰·蓋茨比。蓋茨比是美國作家菲茨杰拉德小說中的人物—一個喜歡辦派對、為追求愛情揮金如土的美國富豪。但事后，特瑞·陳發(fā)現(xiàn)，兩者唯一的相似點在于，他們都認為錢可以買到一切，“他們的成就都是建立在腐敗之上?！?/p>

與劇中有紅色背景的商人馮不同，特瑞·陳出生在一個不富裕的家庭。1973年，他的母親揣著100美金移民到加拿大。2年后，他在加拿大出生。因為父親做銷售，一直在各地開發(fā)市場，他們一直在加拿大各個城市之間搬家。到高中畢業(yè)時，他已經(jīng)換過了大約8所學(xué)校，大多數(shù)時候，他都是班里唯一的一個中國孩子。

“我從小就很獨立。母親告訴我，大概在我3歲的時候，家里開了個便利店，我每天都會拎著一個垃圾袋到處跑，幫家里人打掃衛(wèi)生，直到關(guān)門大家都走了，我才獨自一人拖著垃圾袋走回家?！彼嬖V《博客天下》。

作為亞裔，他的父親希望他能好好讀書，但他并不喜歡這種按部就班的生活。后來，他忤逆父親的意愿，決定從高中退學(xué)，并開始環(huán)游世界，他的理由是“沒有什么事情讓我自己真正投入地喜歡它”。在加勒比地區(qū)住了一段時間后，23歲的他回到加拿大，開始重新尋找那種能夠讓他真正投入的事業(yè)。

“我想了從小到大自己喜歡做的事，然后決定，我要做一名演員。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怎樣才能達到這個目標(biāo)。我決定先回加拿大嘗試，然后我成功了?！?/p>

此前，當(dāng)《紙牌屋》邀請?zhí)厝稹り惓鲅?，他感到十分興奮與榮耀。他相信，《紙牌屋》第二季能給他的演藝生涯帶來好運。

生活并不讓人處處順意。特瑞·陳在《紙牌屋》中的第一次亮相就讓他尷尬。他被綁在床上，用塑料袋蒙住頭，身體赤裸地在床上面對一男一女，在他出演的第一場戲中，編劇將他塑造成一位有特殊性癖好的中國商人。

“我準(zhǔn)備這場戲的時候是開始這份工作的第一天，跟其他人都不認識?？梢韵胂?，其他人在我進組的時候就已經(jīng)拍攝了半季甚至更多了，我得脫了衣服，跟那兩個搭戲的演員一起，在戲中，你不能太在乎自己，你被付了錢工作，這工作有時候也需要你裸著，有時候需要你做點兒奇怪的事。我還是覺得這些都挺有樂趣?！碧厝稹り惻c《博客天下》分享他初次出演《紙牌屋》的心情。

2013年7月19日，美國東部時間0點30分，馬里蘭州巴爾的摩的一處小樹林，溫度還在90華氏度（30℃）左右徘徊，特瑞·陳站在小樹林的暗處，一堆拍攝燈打在他的臉上，顯出他桀驁不馴、強勢的表情，同時也讓他感到燥熱，他的臉上滲出了細微的汗珠。

朝他走來的是和他演對手戲的凱文·史派西。前一天，這位美國奧斯卡影帝憑借《紙牌屋》第一季獲得了艾美獎最佳男主角提名。

兩人交鋒的場景出現(xiàn)在《紙牌屋》第二季第5集，也是特瑞·陳所扮演的中國商人馮和凱文·史派西扮演的美國副總統(tǒng)安德伍德在劇中的第一次權(quán)力較量。特瑞·陳說，這是他和偶像凱文·史派西合作過程中最喜歡的一場戲。為了拍好這一幕，他們提前花了1小時來對戲。

拍攝片場和南北戰(zhàn)爭期間亂七八糟的軍營有幾分相似，滿是臨時帳篷。演員和導(dǎo)演不停地磋商，助理們來來去去，忙前忙后。

他們演對手戲的小樹林是美國歷史的轉(zhuǎn)折之地，美國南北戰(zhàn)爭的最后一次血腥行軍始于這里，代表美國北方軍隊的格蘭特和維護奴隸制的李將軍在這里短兵相接，最終前者擊敗了后者，維護了美國統(tǒng)一。

當(dāng)晚在小樹林，特瑞·陳與凱文·史派西也在進行第一次交鋒，他們的對話被諸如“成王敗寇”、“毛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這個中國也非昔日的中國”這樣的句子充斥。

在加拿大出生的華裔演員特瑞·陳對中國并沒有太多印象，對中國的政治更是知之不多。他不知道現(xiàn)任的中國國家主席、總理都是誰，但出于演員的好奇心，他會頑皮地反問記者，“你告訴我，他們都是誰？”

他與中國的勾連更多是他的東方面孔，他的母親是大陸人，他的父親是臺灣人。

在戲中，他飾演的馮姓商人角色被編劇設(shè)置為祖父死于文化大革命、懷念毛時代家族榮光的商人，這個商人諳熟中國政治運作，并在最危險的邊緣享受金錢與權(quán)力帶來的刺激與榮譽。在小樹林里，特瑞·陳飾演的這位中國商人告訴美國副總統(tǒng)安德伍德，“正是毛澤東時代，少數(shù)中國軍隊?wèi)?zhàn)勝了多數(shù)的國民黨軍隊，統(tǒng)一了中國?！?/p>

現(xiàn)實生活中，特瑞·陳對毛澤東時代的印象則是自己家族的流亡。他曾經(jīng)聽家人們說，他的母親在解放軍進入北京時離開大陸去臺灣。特瑞·陳說：“政治可能是部分原因，但更多是姥姥與姥爺?shù)母星樵??！?因為，在他童年海市蜃樓的印象里，“家族合影中，所有照片有關(guān)于姥爺?shù)牟糠侄急焕牙呀o剪掉了。”

特瑞·陳記不清，自己第一次來到北京是2001年還是2002年。當(dāng)時，他去了天安門、天壇。在北京的十來天，他感到自己是一個異鄉(xiāng)人，“我不是中國人，我的氣味不一樣，我看起來有點兒不一樣，我穿的也不一樣?！?/p>

特瑞·陳飾演的中國商人的打造者是一群不那么熟悉中國的編劇組。

“執(zhí)行制片人、首席編劇威利蒙也只是在本科時修了一門《中國近代歷史》。”哥倫比亞大學(xué)政治學(xué)教授呂曉波告訴《博客天下》。威利蒙也是《紙牌屋》第二季要將中國元素編進劇情的提出者。endprint

威利蒙是哥倫比亞大學(xué)1999屆畢業(yè)生。當(dāng)時才二十來歲的他不會想到，十多年后他需要撿起關(guān)于中國的知識。

他從書中學(xué)到的知識明顯不夠用，索性拿起電話約見當(dāng)年教他的歷史課老師，老師讓他的同事呂曉波一起給威利蒙補課。

2012年2月底，威利蒙一行十多人來到了哥倫比亞大學(xué)。此時，重返母校的威利蒙已經(jīng)小有名氣。他因擔(dān)任電影《總統(tǒng)殺局》的編劇被第69屆金球獎-電影類-最佳編劇提名，《總統(tǒng)殺局》影片本身也多次被包括奧斯卡金像獎在內(nèi)的國際獎項提名為最佳改編劇本。

“威利蒙有一張孩子氣的臉，看上去很年輕。”2014年2月底，在德國柏林講學(xué)的呂曉波向《博客天下》憶起那次見面。第一次與編劇打交道的呂曉波只記得這群人穿著隨意、不起眼，甚至跟學(xué)生沒什么區(qū)別。

在學(xué)校的一間小會議室里，呂曉波和編劇組湊在一起交流與中美關(guān)系相關(guān)的議題，現(xiàn)場的氛圍更像是一場研討會。

“他們沒有提及具體的劇情或角色設(shè)置，更多的是了解中美關(guān)系有什么大事，比如他們問我匯率重不重要。”呂曉波回憶。

一年后，呂曉波看到第二季中與中國相關(guān)的情節(jié)大約占了一半。稀土危機、網(wǎng)絡(luò)黑客、人民幣匯率爭執(zhí)、貿(mào)易糾紛、中日島嶼沖突等近年來的中美重要議題都被納入劇中。

“有些事兒是2013年新近發(fā)生的，可見編劇們是在不停地添加新東西。”呂曉波說。

編劇之一肯尼思·林在接受媒體采訪時也透露，威利蒙在寫《紙牌屋》第二季前就確定要加入中國元素了。林負責(zé)寫第二季第5集，在那一集，中國商人馮出場。

呂曉波了解到，威利蒙和他的編劇組想要在劇中加入中國元素是因為“這部涉及美國政治的諷刺劇，一定會賣給中國?！?/p>

旅美20多年的呂曉波認為，在美劇中添加中國元素一點也不奇怪、也不突然?！?0年前或冷戰(zhàn)時期，如果寫美國的國際關(guān)系，可能會提到蘇聯(lián)。中國元素在美國的電影作品中早就有了，雖然在美國的電視劇中大量談及，這可能是第一次。”他說。

史派西在接受西方媒體采訪時也說，“中美關(guān)系這么重要。在美國政治中不提中國，我覺得不可能。”

36歲的威利蒙花了4年來創(chuàng)作《紙牌屋》第一季和第二季。即便是在第二季拍攝期間，“我要么待在巴爾的摩的特里貝卡酒店房間（被用來當(dāng)做寫作室），要么就是待在片場附近的簡陋拖車里，跟著劇組到處走，一整天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創(chuàng)作或重寫新一集的劇本，只是偶爾才打個瞌睡?！蓖稍趥€人Twitter上說。

華裔演員特瑞·陳用務(wù)實來形容這位編劇?！巴煽偸窃谄瑘霰O(jiān)督拍攝，以確保影片的拍攝按照他所期待的方式進行?！碧厝稹り惛嬖V《博客天下》。

威利蒙組織編劇開了好多次角色塑造研討會。他們在一張白板上寫每一集的分解圖，以及每個角色的最新命運進展，連那些小角色們也不會被遺漏。

除了中美重要議題，他和編劇組筆下的美國人表現(xiàn)得很了解中國、甚至能洞察人性。他們張嘴就能說出“和中國人打交道，堅持比妥協(xié)更能贏得尊重”、“中國人不吃敬酒我們就上罰酒”、“以和為貴”。

沉浸在創(chuàng)作世界中的威利蒙一到外景地，立刻露出苦惱的表情，開始為各種細節(jié)操心。

他在意片場那些金屬立柱護欄的擺放位置，他會親自撰寫《紙牌屋》在Nexflix播放時每集150字的內(nèi)容提要。

當(dāng)他看到安德伍德的辦公室?guī)缀鹾同F(xiàn)實美國政治生活中，眾議院多數(shù)黨督導(dǎo)的辦公室一模一樣時，他興奮不已地說，“連照明燈開關(guān)高度都一樣。”

但他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外表，記者探班時看到他頭發(fā)梳向后面，亂七八糟的，襯衫沒有扎進腰帶里，散著鞋帶，牛仔褲的口袋破爛得錢包要掉出來。

盡管中國情節(jié)的比重很大，但只有幾個院落的鏡頭在中國拍攝。中國鏡頭的執(zhí)行導(dǎo)演科林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整個籌備和拍攝流程用了三周半的時間，預(yù)算超出了原計劃的3倍。

第2季第7集中，中國商人馮的花園外景取自云南麗江悅榕莊。這家豪華的五星級度假村顯然不是中國人眼里的富豪家。科林解釋，“它其實是西方人概念中的土豪豪宅，而中國人的觀念反而會比較西化。”

特瑞·陳不知道自己扮演的中國商人是否符合現(xiàn)實中的中國商人形象?！昂萌R塢始終對中國人的形象有刻板印象。對于每一個來自少數(shù)種族的美國人，比如非裔、南美裔、華裔這些有色人種在好萊塢總會遇到很多挑戰(zhàn)。因為好萊塢總會把他們區(qū)分開來，從而更好地推廣并市場化?！碧厝稹り愓f。

在現(xiàn)實世界里，出生在加拿大、生活在白人文化里的第二代華裔特瑞·陳也常常感覺自己是個異鄉(xiāng)人?！拔以诩幽么箝L大時，看起來就跟其他人不一樣?！?/p>

現(xiàn)在，年紀(jì)漸長的特瑞·陳開始思考身份歸屬。他希望等歲數(shù)大點能多去幾次北京和臺北?！拔疑钌畹乇荒抢锏奈幕?，這文化就存在于我的基因和血液中?！彼€希望好萊塢對中國人的刻板印象能慢慢改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