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高僧”音樂史學家馮文慈訪談感悟

殷瑰姣

(湖北科技學院音樂學院，湖北咸寧437005)

2014年伊始，筆者有幸到馮文慈教授家對其進行錄音采訪，對先生的認識始于2011年筆者到中國音樂學院訪學選修劉勇教授的《聲樂古典文獻》這門課程時建立的!劉教授上課時多次提及馮文慈先生，對馮先生膜拜有加，當時先生高大的形象就在我腦海里留下烙印。這次近距離的接觸，更是讓筆者對馮教授敬佩不已，幸慶自己能如此幸運能得到大師現(xiàn)場指導，感悟尤多。

一、文雅慈祥博學多思

初次相見，先生給筆者的印象就是:文雅慈祥。盡管先生已經(jīng)八十八歲高齡了，但是先生耳聰目明，思維敏捷，此次訪談共進行了五次，每間隔三至四天訪談一次。每次的訪談歷時將近三個小時，馮先生在沒有撰寫訪談提綱的前提下，敘述起來條理清楚，思維嚴密，措詞講究，充分的體現(xiàn)出先生的博學和多思的學術(shù)風格。先生從兒時所受到的教育談起，最后落到他所攥寫的論文及著作，娓娓道來。先生不斷的強調(diào)音樂史學是門悠久的學科，又是一門不斷更新的學科，所以先生一輩子都在不斷的學習和研究。先生說:學術(shù)探討不是跳高比賽，不同年代的人甚至與不同領(lǐng)域不同興趣的各方面不同的人是不能夠比的。先生說:關(guān)于學術(shù)，他愿意用馬拉松接力來比喻更貼切，這里所說的“馬拉松”是學術(shù)界一個特有的現(xiàn)象，不是指的是真的體育競賽的那個馬拉松。整個中國音樂史學，就好像是一個馬拉松接力在那兒跑，我們可以研究它的起點，怎么開始的，但是終點是沒有的。如果我們能夠肯定音樂史學在不斷的發(fā)展，那么就可以認為這個終點我們是“不確知”的。這代人跑完了，下代人接著跑。只有這樣不斷的接力，學術(shù)才會有生命力。先生的比喻精辟貼切。

二、嚴謹求真通達務實

此次訪談筆者充分領(lǐng)略了馮文慈先生嚴謹求真的學術(shù)作風。先生談到他能有這樣的學術(shù)成就是與他的兒時教育分不開的。他說:因為生來的機遇，本人小學教育是良好的。當時我是在天津南開小學讀書，天津南開小學當時是一所一流的私立小學。在小學的階段，有兩個教師對我的影響很大，一個教語文，那個時侯叫“國語“，這個老師叫韓用六，是冀東人。在他的課上，我主要是學了若干唐詩。再有一個老師他叫徐秉仁，在他的課上我現(xiàn)在記得的學過《歸去來辭》，另外還有些散篇，比如說:《列子》選取的小段落的故事，比如像《兩小兒辯斗》等，還有其它的，像《桃花源記》……等，在小學階段就都接觸到了。后來到了中學，“國語課”就叫“國文課”了。頭一年教我們國文課的是一位老先生，他是貢生，貢生應該說是比秀才要高一個層次。當時清末科舉制度已經(jīng)取消了。他的課我現(xiàn)在記得最清楚的就是周敦頤的《愛蓮說》，還有龔自珍的《病梅館記》，這兩篇文章為什么記得那么的清楚呢?可能是由于后來也還不斷的碰到這兩篇文章的介紹，等于說是中國文學史上的名篇吧。這些先生對我在文字學的功底上，應用學的功底上影響都是相當大的。比如說: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治”在這個地方不能讀成“zhì”，應該讀“chì”。再比如說什么“鮮為人知”的“鮮”應該讀“xǐan”，絕對不能念成(xīan)，這些在中學一年級的時候我都已經(jīng)熟知了，不成為問題了。所以我有時候就想，不知道現(xiàn)在這些個主持人他們的中學教育是怎么學的呢?竟然還有念“(xīan)為人知”的。怎么會是這樣呢?這才多少年呢?從這點來看，傳統(tǒng)文化真是令人有些擔心。從初二到高一的這三年的國文學習是一位叫王蔭農(nóng)的先生。他是北大國文系的畢業(yè)生。講課很生動，很幽默。這位老師根據(jù)當時課程的規(guī)定，中學二年級開始就從《詩經(jīng)．伐檀》講起，《書經(jīng)》講的是《湯誓》……這情形多少年了也不會忘。從《詩經(jīng)》《書經(jīng)》這么下來到漢代的《樂府》，再到后來的《古詩十九首》，再到后來的《唐詩宋詞》，《元曲》一直講下去，這位老師就這么一個一個的跟我們梳理下來，跟我們講解。到了高二高三，是一位叫裴匯川的老師跟我們講“國文”課。這個人的學名叫裴學海，字匯川。我們當時就覺得這位老先生學問很大，我們也知道他是個文字學家，文字音韻，碰到的問題他都會說……但是這位老師的學養(yǎng)深厚我一直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才有所了解，當時我在北京書店看到他的一本著作，叫做《古書虛字集事》。看了里面的序言，才知道他是清華國學院的學生，清華國學院里良好的學術(shù)氛圍給這位先生以很好的熏陶。比如說，有一次裴老師上課舉例子，講到一個農(nóng)民牽著一頭馬，有人問他，“你干什么去”?他說:“我飲(yìn)馬去”。就是飲水的飲(yín)。就是帶著馬到河邊喝水去的意思。但是這個“飲”字在這里就不能讀第二聲(yín)，要讀第四聲(yìn)。這個例子給我以很突出的印象。所以說是這些老師在我中小學的時候就給我奠定了扎實的文學文字基礎(chǔ)。后來在有一次的史學會上有人扯起漢字多音的問題，我就扯到《漢樂府》有一篇叫做《飲馬長城窟行》，我就發(fā)表了我的意見，我說這個應該在這兒讀聲調(diào)的第四聲(yìn)，而不能讀聲調(diào)的第二聲(yín)……馮文慈先生在講這些事情的時候，給筆者的感覺就好像，這些事情不是發(fā)生在七十多年前，而是在昨天。

三、微觀細膩眼界高遠

筆者在近距離接觸馮文慈先生時，真切的感受到了馮先生的微觀細膩，眼界高遠的學術(shù)態(tài)度。先生可以為一個標點符號這樣的微小的問題寫一篇論文。比如說:先生在談到他與摯友史學家黃翔鵬先生的關(guān)于中國古代文獻上提到的“九歌”解釋的標點符號問題。黃翔鵬先生對“九歌”的解釋的標點是這樣劃分的:昔彼九冥，是與帝辯同宮之序，是為“九歌”。而馮先生卻認為黃先生錯了，應該是這樣劃分:昔彼九冥，是與帝《辯》;同宮之序，是為“九歌”。最后經(jīng)過馮先生的考證，證明馮先生的標明是對的。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說明了先生治學嚴謹，微小的問題也不放過的學術(shù)態(tài)度。同時，先生對待學術(shù)，對待知識，卻是眼界高遠的。在訪談中，馮先生講到他撰寫《釋“宮商角徵羽”階名由來》一文時的感受，他說:《釋“宮商角徵羽”階名由來》，就是解釋“宮商角徵羽”是怎么來的。主要的看法是，根據(jù)天上星宿的名稱來的。這個問題可以說是帶著點創(chuàng)新性。是過去史學家，音樂學家沒有解決的。郭沫若這個大史學家在他的文章里，曾經(jīng)提到他說不知道這五個名是怎么來的。音樂家王光祈也不知道是怎么來的。好像是從西方語言發(fā)音上來判斷，是不是從“a”“o”“i”“e”這些字母的發(fā)音得來的，當然他也沒有說出文獻的依據(jù)。當時正好隨縣曾侯乙墓出土了很多文物，除了最著名的曾侯乙編鐘之外，還有其它的。我記得有一個箱子，這個箱子上就畫著中國古代的星宿，就是星座的示意圖，還有名稱，這二十八宿就在上面畫著，在一個箱子蓋上畫著，我記得當時看到的資料上標注:這是我國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星宿圖，最早的星宿名稱的記載。對于這樣的資料，一般的音樂人是無暇顧及的。但是我一直遵循著這樣一種治學原則，就是，搞音樂學的人的眼界必須要寛，你不寛，你就沒有辦法掌握一些材料，你眼界寬，多看些資料，多掌握一些額外的與音樂無關(guān)的知識是很有必要的。日積月累。必定會有很重要的收獲。我當時大概是在《文物》這一類的雜志上看到的關(guān)于二十八宿圖這樣的資料。因此我后來在考慮到這個音階階名來由的時候，就把這個材料用上了。

馮先生說:一個音樂學教師或?qū)W人，可能像是一位虔誠的基督教布道者，將音樂文化的福音在大地上廣為傳播;他(她)又是一位佛門的大德高僧，拈香祈禱，要用音樂文化普渡眾生，促成美、善、真境界的臨近，而并不渴求個人的福祉;他(她)有時自然也會暫時忘卻世俗煙火，沉醉于出神入化的精神境界，無論是西方的所謂“上界的語言”，或是本土的彌漫著泥土芳香的“原生態(tài)”，都可以使他(她)墜入恍恍惚惚、物我兩忘的美妙境界，似乎是實現(xiàn)了道家的飛升。馮先生這樣來詮釋音樂學教師或音樂學學人的形象，富有深刻含義，十分生動精彩。馮先生在音樂學教學和研究領(lǐng)域就是這樣一位不事張揚，默默耕耘，堅持不懈，不圖回報的“大德高僧”。先生就是我心目中的“大德高僧”，給我以榜樣，激勵著我在音樂學的事業(yè)上努力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