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巧玲
(西華大學 人文學院,四川 成都 610039)
由法國作家馬塞爾·普魯斯特所創(chuàng)作的意識流小說,《追憶似水年華》又名為《失而復得的時間》。這是一部20世紀的經(jīng)典之作,具有獨特的創(chuàng)作風格。它擁有豐富的時間內(nèi)涵,同時又表現(xiàn)出深厚的藝術特質。因此,我們說,該部小說中蘊含著高超的時間藝術創(chuàng)作手法,進而作為作家的代言人表達出了對時間流逝過程中而具有的生命悲劇意識,同時,作家又通過把心理時間的描述方面進行了現(xiàn)在與過去的聯(lián)通與融合,從而讓讀者感受到人類心靈的極大自由感,這也是該部小說中時間藝術的奧妙之處。
該部小說中的主要結構就是由最初的瑪?shù)氯R娜點心事件與主人公馬塞爾最后的頓悟來維系著整個故事的展開,其中的凡德伊音樂是這二者之間的橋梁與紐帶,最終主人公馬塞爾在這樣的小說敘事結構中又重新找回了失去的時間。這部小說的表象上看是時間的敘述內(nèi)容,實際上則充分而巧妙地運用了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時間藝術手法來推動小說創(chuàng)作進入到了一個全新的境界當中去了。
在這部小說中,作家在開篇部分就描述了主人公馬塞爾似夢非夢的狀態(tài),借此來襯托出小說第一部分中瑪?shù)氯R娜點心事件的特殊含義。小說敘述者馬塞爾通過這種飄渺的夢境,把自己導向了孩童時期的一個生活片段,即當時敘述者生活在貢布雷時的一件小事件。當時的他處于一種被父親懲罰的危險之中,當他走近樓梯的時候,那個時期的樓梯邊的墻體實際上早就消失了,留給敘述者無限的沉默時間。這種追憶的困境被作家稱之為自覺性的追憶。在作家看來,這是一種理智型的回憶,它仍然歸屬于現(xiàn)實主義的藝術理念。這種回憶構造的過去往往是一個個破碎的片段,無法為敘述者揭開神秘的過去時間的面紗。如果說前面這種回憶仍然受限于時間的禁錮,那么,真正讓敘述者開始追憶敘述的卻只是一個偶然性的事件。這就是小說中所敘述的瑪?shù)氯R娜點心事件,它催生了敘述者對于開篇回憶中遺忘的東西的重新審視與追憶。他通過對小點心味道的真切感受到了原來童年時期在貢布雷時嘗到的跟這款小點心一樣的味道的點心。因此,敘述者又重新回到了從前,他這次找回了失去的年代、花園與人物。作家把這種回憶稱之為不自覺的回憶。它實質上是由于某種味覺或嗅覺刺激而出現(xiàn)的回憶,從而讓人們獲得一種身臨其境的感受,并且不受時間控制的理性的回憶。
作家本人正是通過對敘述者這種不自覺的回憶,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全新的寫作技巧,這是作家本人對于客觀世界認知方式的更新與發(fā)展。比如說,他側重于描述的敘述者畫家朋友埃爾斯蒂爾的藝術創(chuàng)作,實際上則反映了作家本人的藝術創(chuàng)作理念。具體來說,埃爾斯蒂爾筆下的大海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大海,而是通過海鷗這種鳥類來進行暗示,并把蔚藍色的天空描繪成為了一種玫瑰的色調(diào)。因此,作家本人通過對該名畫家的藝術理念的詳細刻畫,說明了人類的身體把現(xiàn)實世界有意識的放到了某種意義的框架之內(nèi)。那么,在小說中,當敘述者品嘗到瑪?shù)氯R娜點心的時候,他的感官反應則為他后續(xù)的回憶進行了良好的鋪墊,這就是作家該部小說中所著重于運用的時間敘述藝術特征之一,即通過某種味覺和直覺來帶動頓悟式的回憶與經(jīng)驗。相反,習慣上的推理行為卻并不能真正帶給敘述者進行成功追憶的機會。這里的瑪?shù)氯R娜點心本質上是作家本人對于現(xiàn)實世界新認知模式的體現(xiàn)。這種通過對世界表象事物的相似經(jīng)歷或感受來激發(fā)出敘述者的同樣感悟與回憶,這是作家以身體——主體作為敘述的支點,并通過豐富的想象力來超越時間上面原先無法逾越的界限,讓時間在此發(fā)生了質的變化,呈現(xiàn)出一種非線性的分布圖式,從而形成了普魯斯特式的回憶畫卷和時間主題。
小說中,敘述者的追憶開篇的時候是失敗且斷開的,但是,就在他吃到瑪?shù)氯R娜點心的時候,這個偶然性的事件卻忽然之間打開了他回憶的大門。這個時候的敘述者開始正式回憶起了童年時期在貢布雷的生活世界。同時,敘述者還虛構了一個藝術家凡德伊,他的音樂出場后,反復出現(xiàn)在斯萬與敘述者的愛情生活之中,并遵循著應和與背離的交錯關系不斷地發(fā)展下去。斯萬通過凡德伊奏鳴曲獲得了一個純粹的音樂印象,并把交際花奧黛特當作是音樂的化身。因此,當敘述者在回憶起海濱邂逅的少女阿爾貝蒂娜的時候,他無法確定這個如花少女的臉上的美人痣究竟在哪個地方,這就跟他聽到凡德伊奏鳴曲進入到一個令人陶醉的境界中去是有相似之處的。無論是小說中第二、第三部分還是第四、第五部分,都是敘述者逐漸察覺到阿爾貝蒂娜與其他年輕女子之間的曖昧關系的過程,在她的身上,敘述者看到了另外一個奧黛特。因此,敘述者就開始燃起了憤怒之火,并出于嫉妒把阿爾貝蒂娜囚禁在巴黎,這個時候,他又感受到了凡德伊奏鳴曲中的快感與焦慮的雙重音樂主題,這與他自己對阿爾貝蒂娜的愛又是相似的。
在作家本人看來,小說中斯萬的愛情是一種起伏不定的過程,其中充滿了無數(shù)的欲望與猜忌。正如小說中描述的那樣,斯萬曾經(jīng)在一個漆黑的夜晚,通過窗子偷偷窺視奧黛特的房間,這是因為他認為他從一開始就被奧黛特排斥在外圍生活圈子當中。這種愛情的本質并不是健康的,而是充滿了嫉妒之心。小說中所提到的他所喜歡的樂句,實則是他生活悲劇的極好象征。那么,另外一對愛情主人公也是充滿了艱辛。這就是故事的敘述者與阿爾貝蒂娜之間的愛情故事。其中的敘述者認為自己并不是一個單獨的存在主體,而是由一群熱戀者、冷漠者與嫉妒者集合在一起的戀愛大軍。小說中的斯萬也許把敘述者當成了另外一個自我表現(xiàn),這也是嫉妒的化身。因此,在該部小說中,愛情的故事里充滿了嫉妒與憤怒的感情,時時刻刻發(fā)生的事件中都含有這樣的氛圍與情緒。這樣的生活現(xiàn)實使得敘述者的個人生活受到了時間與空間的極大限制,其嫉妒型的愛情觀則使得他擁有了一種痛苦與彷徨的生存觀。然而,敘述者本身還有自己的獨特之處,他超越了平庸的斯萬,而具有一定的藝術靈感。因此,當他第一次聽到凡德伊七重奏的時候,他就把對于愛情的幻想與想法都融入到了這種音樂的行板當中去了,并進而逐漸感到了這種音樂的魅力。敘述者還從這種音樂藝術感悟中,拉開了回憶的閘門,把過去經(jīng)歷的一系列印象,比如說在斜坡上的嬉戲,海濱的詭譎景觀等,似乎又成為了真實存在的事件或事物。作家通過對小說中奏鳴曲與七重奏中反復出現(xiàn)的典型樂句的詳細的描述,讓人們可以看到這些樂句對于敘述者的巨大啟發(fā)作用,并讓人們感受到了一種充滿狄奧尼索斯式放縱的瓦格納音樂特征。這種音樂模式又讓敘述者的回憶成為了可能,并讓回憶充滿了生命的張力,讓敘述者不知不覺的陶醉于回憶之中。
小說的第七部分中,作家專門寫到了敘述者獲得了徹底的精神頓悟。當時的敘述者實際上已經(jīng)疾病纏繞,但是,他仍然有著濃濃的回憶思緒,他還拖著病軀去參加下午茶會。當他進入庭院的時候,他正好踩在了一個較低的鋪路石板上面。就在他踩到的一剎那,他感受到了人的不同生命階段中從凡德伊的音樂中所獲得的至高幸福感。事實上,他踩在兩塊高低不平的石板之上,并通過此身體觸覺喚醒了沉睡已久的記憶。此后,他的回憶就一發(fā)不可收拾了。他在書房里等待音樂曲子結束的時候,他聽到了湯匙敲擊碟子的聲音,這就讓他回憶起了曾經(jīng)坐火車時鐵路員工用錘子敲擊火車輪子發(fā)出的響聲。當他使用餐巾擦嘴巴的時候,他又想起了以前剛到巴爾貝克那天時使用較為硬的餐巾進行擦嘴的感覺。這個時候的敘述者,開始把一些時刻變成了開放式的相關時刻,從而讓這些超越時間界限的回憶能夠進行交錯型的聯(lián)系,進而建立起生命的相互聯(lián)系。這樣的情況下,敘述者把過去生活中所經(jīng)歷的種種不愉快與痛苦都進行了重現(xiàn)。其中,他的愛情經(jīng)歷是他的個人生活體現(xiàn),而在貢布雷的生活到音樂沙龍都構成了他的家庭生活與社會生活。敘述者的精神支柱隨著其外祖母的死亡而逐步消失到了過去,并讓敘述者開始轉向自己心目中的理想音樂世界,進而能夠從這樣的音樂沙龍中重新尋找到新的生活支點。
因此,當敘述者在經(jīng)歷了一系列個人生活與社會生活之后,他才最終揭開了資產(chǎn)者——貴族世界的真實面目。他開始從內(nèi)心世界里獲得精神層面的頓悟,他發(fā)現(xiàn)了世界上的悲劇與不公,都是由于貴族階級造成的,無論是同性戀者德·夏呂斯的失敗人生,還是圣盧侯爵與希爾貝特的愛情悲劇,都是這種現(xiàn)實世界的必然產(chǎn)物。這個時候的敘述者開始有了深深的憂郁之感與心靈失望之情,并開始正式退出了所謂的資產(chǎn)者——貴族的世界。當他在經(jīng)歷了一個相對靜止階段的之后,并在重新回到蓋爾芒特親王府邸的時候,又開始重新面對自己的人生裂縫。當他在茶會上遇到了多年不見的老友時,他幾乎無法認出老友來,這說明了時間印記下的巨大改變,并通過這樣的時間性事件來開始重新思考以前的人生,他不再拘泥于表面的變化,而是從更深層次去挖掘出整體生命的變化節(jié)奏,因為這種整體性的東西顯然是隱藏在時間的腳步當中,作家讓敘述者通過一杯茶、一座鐘樓等實物來感受到生命世界里更為深刻的含義。這就是說,生命世界超越了一切現(xiàn)實生活里的坎坷與創(chuàng)傷,并超越了生與死的界限,最終達到了精神層面的純凈世界。這樣的精神世界必定是超越線性時間局限的,是一種分形的時間領域與范疇。從此,作家開始構造了一種屬于自己獨特的生命世界,他不再拘泥于知覺信念,而是以不自覺的回憶作為表征建構起一種獨特的時間藝術,引領人們走向人靈魂深處更為純凈的地方,這種時間藝術手法把人引向了一個永恒世界的精神之門。
總之,該部小說通過對物理時間流逝的悲劇意蘊,表達出了來自于心理時間所蘊含的心靈自由,這種奧妙無窮的時間藝術突破了時間藩籬、現(xiàn)實與虛構之間的藩籬,從而讓時間在該部小說創(chuàng)作中獲得了成長的主題,具象的顯現(xiàn)以及空間的變形,為后人打開了通向未來小說的一道前所未有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