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發(fā)跡前的治學與風雅

李吉奎

在國民黨執(zhí)政大陸的二十二年時間里，基本上是由蔣介石在專政。蔣氏從1908年參加中國同盟會開始，經(jīng)歷了孫中山存活期間的大多數(shù)革命活動：反清、反袁、護法、東征，等等。1922年“六一六”之變，蔣氏受孫中山召喚赴廣州，在白鵝潭“永豐”兵艦上隨侍數(shù)十日，深獲孫氏歡心。孫返滬后開始聯(lián)俄容共，于是有翌年8月派蔣氏率“孫逸仙博士代表團”赴俄考察之舉。

蔣介石青少年時期讀過小學中學，讀過保定和日本的軍校；辛亥光復，他任浙軍團長，反袁時期曾代理中華革命軍東北軍參謀長（在山東）；護法時期，曾在援閩粵軍第二軍許崇智部任支隊長（相當于旅長）、參謀長。有較為完整的歷練。中華革命黨時期，陳其美取代了黃興在黨內(nèi)的地位，陳還是孫系華東地區(qū)（主要是上海、江浙）的實際領(lǐng)袖。1916年5月陳氏被袁世凱刺客擊斃后，他的把兄弟蔣介石舉起陳氏擁孫的旗幟，以陳氏繼承人自命。蔣氏還是孫系粵軍軍頭許崇智的把兄弟，從1916年至1925年，許蔣有長期共事的經(jīng)歷，大抵是，一個是主官，一個是參謀長，盡管二人間也磕磕碰碰，但蔣往往代拆代行，許對他亦信任有加。所以，孫中山對蔣氏的關(guān)愛，不是沒有道理的。

在孫中山的提攜下，蔣介石走上發(fā)跡之路，而其節(jié)點，是1924年任蔣氏為陸軍軍官學校校長和粵軍總部參謀長，以及次年“廖案”（廖仲愷被刺事件）發(fā)生后，蔣氏排胡（漢民）逐許（崇智），隨后又通過“三二〇”中山艦事件驅(qū)汪（兆銘），在“整理黨務(wù)案”后，蔣介石成為國民黨內(nèi)掌控黨務(wù)與兵權(quán)的獨大。本文擬介紹的，便是蔣氏在發(fā)跡過程中的讀書和附庸風雅的概略，而所取的材料，大致是引自《蔣介石年譜初稿》（1992年檔案出版社出版）中所記。不作逐一注明。

有關(guān)蔣介石讀書的記載，是從1919年起。這年，蔣氏重溫《胡文忠公全集》《曾文正公家書》，看《春秋》、《陸象山全集》、《歷代通鑒輯覽》（至唐玄宗朝止）、《聰訓齋語》、《政治學大綱》、《軍事常識》、《日本軍制學》、《俄國革命記》、《經(jīng)濟學原論》（孟舍路著）、《國民經(jīng)濟學原論》（津村秀松著）、《新村記》、《易卜生記》、《鄂爾斯泰人生觀》、《歐洲地圖》、《歐戰(zhàn)地圖》。此外則讀英文、俄文，預(yù)備留學。他還閱讀《新潮》《新青年》及《東方雜志》，以“揣摩風氣”。據(jù)載，蔣氏為學務(wù)嚴克制，勇于改過，1916年，嘗選己之德性所欠缺者四字——靜、敬、淡、一，請孫中山題字，并自加說明，以銘座右。

1920年，蔣氏繼續(xù)學習俄語。所讀書主要是《中國哲學史》（胡適著）、《世界大戰(zhàn)史》、《軍制學》、《經(jīng)濟學》、《杜威講演集》暨歐洲、歐戰(zhàn)、西北各地圖。而唐宋小詩與《水滸傳》《儒林外史》，則資以消遣。他繼續(xù)讀《通鑒輯覽》至七十二卷，自唐肅宗朝起。有關(guān)唐代藩鎮(zhèn)之亂，得廖仲愷指析，大勢益明了，深深體會到“講學豈可無友”的道理。

1921年，蔣氏仍按日看《通鑒輯覽》，至6月初終卷。因其母去世，真正在家“讀禮”，閱讀《禮記》。8月以后，讀《詩經(jīng)》，還習英語。以后看《交戰(zhàn)及統(tǒng)帥學》。蔣氏稱：欲使此心不紛亂，惟有依程序做事，循課表讀書而已。這年讀書明顯減少，可能與家庭變故有關(guān)。除了其母去世，便是11月間處理家事，“與妻毛氏、妾姚氏宣告脫離家庭關(guān)系，并析定二公子家產(chǎn)”。與此相關(guān)聯(lián)，便是與陳潔如談戀愛，并于1921年12月5日與陳氏結(jié)婚。蔣陳結(jié)合是正式的。這個婚姻關(guān)系維持到1927年8月，三宋取代了陳氏。有關(guān)蔣氏與陳潔如結(jié)婚之事，既公開且合法，但在蔣氏自訂的《蔣介石年譜初稿》中卻一字不提，毫無痕跡。自《陳潔如回憶錄》譯、刊后，國人才知道其中的奧秘。蔣陳結(jié)合后，蔣氏不但治好了性病，而且改變了以往的荒唐生活，雖然如此，蔣氏因“機器”壞了，后兩任妻子卻無法生育。蔣氏還是有一定自制能力的人，自與陳氏結(jié)合后，至少在公開場合，他堅持不飲酒，不飲茶，不喝咖啡，只喝白開水，直到他老去。

1922年對國民黨而言是多事之秋?！傲涣敝兪箤O陳（炯明）決裂，粵軍一分為二，孫中山四顧茫然，乃決策聯(lián)俄容共。蔣介石夫婦在陪孫中山回到上海之后，蔣氏出版了一本小冊子《孫大總統(tǒng)廣州蒙難記》，孫為之作序，對蔣之忠義行為予以高度評價，使蔣在國民黨內(nèi)的政治上，大大加分。至于這年的讀書，讀完《交戰(zhàn)及統(tǒng)帥學》，接著看《胡文忠公全集》，此為第三次。5月以后，點讀《尚書》《六韜》，而《福爾摩斯偵探案》（在孫中山蒙難艦中）、《洪楊演義》，時用消遣。覽《石達開日記》，念其氣魄橫絕，末路堪憐，輒為廢書長嘆?！爸?2月望，目病作而不能用功矣?！蹦坎〈_實影響了蔣氏的讀書生活，他記述說，“上半年，久困目疾，不能閱書，不能治事，憤欲自殺者再。繼而自慰曰：天欲吾負黨之使命，豈其損此精明，靜養(yǎng)待愈而已?！毕掳肽辏€是讀了一些書，如《蒙古地志》《新疆游記》《經(jīng)濟學》《平均地權(quán)論》及《德國社會民主黨史》等書。

1924年2月21日，蔣介石因?qū)O中山種種不滿，居然私自解散了黃埔軍?；I備委員會（蔣任籌委會委員長），留下一封辭職信，不告而別，跑回寧波去了。千催萬喚，只是在滿足了他的各項要求后，才在4月20日回到廣州。5月3日，孫任命蔣介石為陸軍軍官學校校長。蔣氏就任之后，立馬干勁十足，一條心思投入辦校工作。黨代表廖仲愷除了籌款，完全不干預(yù)校務(wù)。蔣氏辦校，在政治上學習、移植蘇聯(lián)紅軍體制，他曾向蘇聯(lián)顧問包和羅夫借閱《俄國革命軍組織及戰(zhàn)略》一書（凡四千五百七十二言）。但是，他對蘇俄援助國民黨曾指為“主義與事實”有別，且別有懷抱，故他對軍校、校軍（黨軍）的思想工作，主體仍是中國式的。1924年10月，他編印《增補曾胡治兵語錄》，并為之作序。他還將曾國藩為湘軍寫的《愛民歌》，全文引用，名以《軍士愛民歌》，下令印發(fā)。與之相配合，將《連坐法》加以引用、公布。

據(jù)當事人記述，蔣介石自當了軍校校長后，決心以身作則，行為端正，一改昔日狂嫖濫賭的惡習。他雖然也參加駐粵各軍將領(lǐng)的宴會，喝花酒，但很快吃完飯，在酒桌旁的躺椅上半躺著自顧看書，旁若無人。他對喜歡讀書的人也很欣賞，炮兵教官陳誠，就是蔣氏早起巡查時發(fā)現(xiàn)的；陳氏早起讀《三民主義》，被蔣認定可用之才。一事之得，使陳辭修受用終生。蔣氏年譜初稿1924年記述，蔣“性喜讀書，雖戎務(wù)倥傯，舟車逆旅，每挾以俱。是歲，嘗選定陳編，用資隨時精討?！彼x定的書目是：《五經(jīng)》、《四子書》、《孔子家語》、《左傳》、《戰(zhàn)國策》、《六韜》、《孫子》、《吳子》、《管子》、《莊子》、《韓非子》、《離騷》、《史記》、《漢書》、《資治通鑒》、《清史輯覽》、《西洋史》、《普法戰(zhàn)史》、《拿氏戰(zhàn)史》、《日俄戰(zhàn)史》、《歐戰(zhàn)史》、各種《軍事學》、《戰(zhàn)時正義》、《巴爾克戰(zhàn)術(shù)》、《中國地理》、《亞洲地理》、《世界地理》、《古文辭類纂》、《古文觀止》、《諸葛武侯集》、《岳武穆集》、《文文山全集》、《戚武毅叢書》、《曾國藩全集》、《胡林翼全集》、《左宗棠全集》、《駱秉章全集》、《李鴻章全集》、《樊山批牘》、《中國哲學史講話》、《心理學》、《統(tǒng)計學》、《社會學》、《經(jīng)濟學》。這些書，成為蔣氏主要軍事、經(jīng)濟、政治等各方面中外歷史、現(xiàn)實知識資料來源。

蔣氏是相信“開卷有益”的，他之讀書，不限于上列各種。1925年11月7日，輯拿破侖戰(zhàn)略語錄。9日，看《泰戈爾傳》。21日看《列寧叢書》，據(jù)稱，其言“權(quán)利與聯(lián)合民眾，為革命之必要”。又言“聯(lián)合民眾，以黨義的感化的訓練，為必要的手段?！苯越?jīng)驗之談也。12月30日他從汕頭乘輪回省，“輪次看《史記》，風浪恬靜，襟抱空疏，為旅行樂事?！?926年1月7日，看《軍隊之根本問題》，評曰：“重在全民武裝與官長公舉，而以取消軍備，專力于生產(chǎn)機關(guān)為歸納也?！贝撕髷?shù)月內(nèi)，他看《史記》《政治思想史》。2月7日看《菜根譚》，“以毋憂拂逆與不為物役二語，最為切己?！?日，蔣氏又補充記：“看《曾文正嘉言鈔》，乃知其拂逆之甚，毀謗之叢，非人所能堪；而其勸弟則在咬牙立志、悔字與硬字訣，徐圖自強而已?！彼€讀《革命心理》（上下卷）、《政治社會史》、《法國革命史》、《俄國革命史》、《俄國共產(chǎn)黨史》、《向?qū)А?、《東方雜志》。他反復看《俄國革命史》，認為“頗覺有益”，可能從中悟出一點道理。

從上列數(shù)年間蔣氏所讀書觀察，其中并未包括孫中山的論著。只是到了1926年6月20日，才第一次出現(xiàn)“看《建國大綱》”一條記載，這時他已就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職務(wù)，成了國民黨軍隊的一哥。8月7日，蔣氏隨北伐軍進入湖南，抵耒陽城。他記述：“近日，軍次看《建國方略》之《物質(zhì)建設(shè)》，至此終卷，因曰：此著全以經(jīng)濟為革命建國之基礎(chǔ)，而以科學方法建設(shè)一切，實乃改造國家之大計，總理經(jīng)緯在前，中正實行于后，革命其庶幾乎？”8日又記，船中看《建國方略·心理建設(shè)》全部。蔣記：“甚矣，知難行易之義大矣哉，非總理孰能發(fā)揮盡致，而至于斯極也?！贝撕笪匆娫偬釋O中山著作之事?？磥恚谴蠛蜕胁槐啬罱?jīng)，下邊的人才需學三民主義或“黨義”。從這則記載，人們不難發(fā)現(xiàn)，蔣氏已把自己當作執(zhí)行孫中山遺志的唯一者自居，目無余子，于此可見。顯然，前述蔣氏向?qū)O中山要求的四字題詞，他牢記在心。1926年9月11日，蔣氏稱：“靜敬淡一之箴，貴時時念茲，天下決無便宜之事，幸成之功，而防人不得疏，凡侮辱由自召之地（也？）。”這樣，蔣氏的四字箴言，便從指導讀書的原則，變成行事處世的箴戒了。

1924年5月30日，蔣介石在教訓剛小學畢業(yè)的兒子經(jīng)國的家書中指出，凡讀書寫字，皆應(yīng)當作辦事看，即學習曾國藩所說的辦事、讀書、寫字，皆要眼到、心到、手到、耳到。此言須記之。蔣氏如此訓導孩子，諒必他是遵循此道的。同是1924年的記事，是年“武嶺大火，玉泰被毀”，蔣稱，武嶺一鄉(xiāng)村耳，往昔鮮聞災(zāi)，是年大火三、小火七，事甚奇異，說者謂有向明之兆。蔣介石未說他是否相信家中店鋪火災(zāi)是發(fā)跡的象征，但顯然是相信的，這就是災(zāi)祥之現(xiàn)，預(yù)示他要大發(fā)跡了。這種相信，不妨認為使之加強政治上的信心，行動上的勇氣。所以，到1925年10月17日，在“廖案”結(jié)束后已經(jīng)掌控國民黨兵權(quán)、擔任國民革命軍東征軍總指揮的蔣介石，在其辭去第一軍軍長的通電中宣稱，“中正在軍中實為先總理惟一之信徒”，在槍桿子指揮黨的政治體制中，其義之彰明較著，無須加注。蔣氏自信他即將登上中國政治舞臺的中心，他有這個底氣。

兩千多年來，中國的許多歷史名人，不論是失敗者還是成功者，都想在自己的事功上涂抹一些文采，使其形象更加燦爛輝煌，長留天地間，發(fā)其濫觴者是項羽和劉邦。項羽學書不成去學劍，乘天下大亂，帶八千江東子弟橫掃天下，志滿意得，當了西楚霸王。但垓下一戰(zhàn)，全軍覆沒，臨死哼了幾句“虞兮歌”，這個情節(jié)，還演繹出歷史名劇《霸王別姬》。劉邦當了皇帝，四海一家，非劉不王，按理一切都有了，可以放手了，但他不此之圖，相反，以三家村小農(nóng)心態(tài)疑忌功臣，予以大量誅殺滅族，使得人人自危，故詩家寫道：“忽憶劉亭長，蒼涼唱《大風》。”即此之謂。詩歌原本是抒發(fā)感情的東西，販夫走卒亦優(yōu)為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帝力于我何有哉！”但到了后來，文化愈發(fā)達，歌詩這種東西，愈成為文士的專利品，居然還出現(xiàn)專業(yè)詩人。到了這個時代，武夫們?nèi)裟芎邘拙湓?，便不免引起疑問：是不是他寫的？事實上，武人也能寫詩，?jù)說，張宗昌還印有詩集，讀后令人大開眼界。其實，一點也不奇怪，馮玉祥便寫了不少“丘八詩”。當然，武夫作詩（詞），也有他人代勞的，傳說“志壯堅信馬列”那闋詞，便是幕中文士所擬。然否，人亡無證，不議。

這里擬談的是蔣介石。如前所述，蔣氏讀過許多書，除了工作需要，也是環(huán)境使然。浙東是人文薈萃之地，耳濡目染，心領(lǐng)神會，主客觀環(huán)境的陶冶，使他有別于一班胸無點墨的武夫。就是他寫得一手字，也中規(guī)中矩，剛勁有力。他有一個隨身秘書毛思誠，原是蔣的小學老師，此人有較深厚的國學根柢。受其影響，蔣氏的文章、函件、游記，也文從理順，甚為可觀。至于說到風雅之事，指的是蔣氏也寫過詩，還有韻語和聯(lián)語。

1919年1月，蔣氏在援閩粵軍。他辭去第二支隊司令職務(wù)后，被陳炯明任命為粵軍總司令部參議，到鼓浪嶼休養(yǎng)。由于在粵軍總部過得不快活，“某夕散步海濱，口占韻語曰：明月當空，晚潮怒涌，國事混濛，憂思忡忡。安得乘宗慤之長風，破萬里浪以斬蛟龍。”這年他33歲，剛過而立之年，棖觸國事，欲有所作為，是很正常的。

1920年6月，在軍中郁悶的蔣氏回到家鄉(xiāng)。“以戎謀莫展，而閨房與商業(yè)又連不得意，遂乃漫游以舒郁懷?！彼c人遍游普陀，雪竇山，天童山，均寫有游記。在游雪竇山后留下一首詩：“雪山名勝擅東南，不到三潭不見奇，我與林泉盟在夙，功成退隱莫遲遲。”退隱之事還講不到，但消極情緒則遣之毫端。這時援閩粵軍已返斾啟動，在孫中山一再催促下，9月，蔣介石趕到廣東老隆，任許崇智第二軍的參謀長。

1921年，蔣氏家遭變故，母親逝世，妻妾離異，與陳氏結(jié)縭。孫中山令粵軍平桂，促蔣墨绖從戎。他又寫了一則韻語：視于無形，聽于無聲，向空中尋樂處，根性自然純凈。又曰：以豁達光明之襟度，強毅勇敢之精神，養(yǎng)成我偉大人格，庶能顯揚于世界，則其所造可知矣。

1922年“六一六”陳炯明部兵變后，孫中山指示入閩的許崇智、黃大偉、李福林三個軍組成東路討賊（陳）軍，并催家居的蔣氏赴閩。12月中旬，蔣抵福州。當1月7日他再游鼓山的時候，看到石壁上新鐫“天地正氣”四字，便湊足聯(lián)語：“養(yǎng)天地正氣，法古今完人?！彼麑⑦@副聯(lián)語，再加上“從容乎疆場之上，沉潛于仁義之中”，“窮理于事物始生之處，研幾于心意初動之時”，以及《禮運》“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集古人句“安危他日終須仗，甘苦來時要共嘗”（按此聯(lián)孫中山曾分別書贈黃興、陳其美），請孫題寫，懸之座右。

1925年2月1日，大元帥大本營領(lǐng)導的第一次東征開始。這時孫中山正臥病北京。東征軍分三路，其中右路（右翼）有粵軍張民達第二師、許濟第七旅、第一師陳銘樞旅、余鷹揚旅，吳鐵城部警衛(wèi)軍歐陽駒團，黃埔教導團也加入右翼軍。加上隨后加入的粵軍第一師張發(fā)奎團，建國粵軍馮軼裴團，全部右翼軍約兩萬人。右翼軍主要是粵軍，由張民達任總指揮。但粵軍總司令許崇智未隨右翼軍出發(fā)?；涇姽ハ菔癁?、石龍、常平之后，部隊在常平休整。許崇智與廣州市長孫科、公安局長吳鐵城、俄顧問加倫等到常平勞軍。7日，蔣介石帶領(lǐng)的黃埔教導一、二團三千人也抵常平。

《蔣介石年譜初稿》記述：“（二月）十日，晨起，準備各事。發(fā)令（凡五條）畢，淚涔涔下?；疖嚈C壞，煤又不濟，悶坐常平站久候，因感吟一絕曰：親率三千子弟兵，鴟鸮未靖此東征，艱難革命成孤憤，揮劍長空淚涕橫。”先說“淚涔涔下”，再說“淚涕橫”，總之是傷心極了。他哭什么？鴟鸮未靖，正是殺敵立功機會，應(yīng)是豪氣干云才對。在北京的孫中山雖病猶未卒，也不宜哭。原來，蔣之墮淚，事出有因。他遭遇“拂逆”，遭到重大打擊。據(jù)當事人粵軍第二師第三旅旅長莫雄記述，在常平，許崇智要他去勸張民達，因蔣介石提出要當右翼軍總指揮，要張將總指揮一職交蔣。張民達堅決反對。許崇智沒有辦法，只得自兼總指揮，臨時打電話要廣州增派侍衛(wèi)人員前來，加倫也在此時隨許崇智出發(fā)。蔣介石不但未能獲得總指揮一職，而且，奪權(quán)未遂，自討沒趣，自取其辱，靜言思之，便不免產(chǎn)生痛苦感覺了?！皳]劍長空”者，似非指對陳炯明，當是別有所指。此次東征，事多與蔣相鑿枘，蔣對粵軍將領(lǐng)仇恨（孤憤）日深，終于在半年之后借“廖案”之機大肆整肅（誅、逐）粵籍將領(lǐng)，徹底瓦解了許部粵軍。

總之，蔣介石在發(fā)跡前讀了許多書，增長了許多知識。有的書可能讀明白了，有的就未必已讀明白。比如他喜歡讀《史記》，人家率八千子弟，他也附麗一番，稱“親率三千子弟兵”（真的，教導團兵員最初是從江浙地區(qū)招的子弟兵）。但是，同是一篇《項羽本紀》，所學心得卻截然不同：蔣氏挾時代風雷，欲廓清六合，卻忙著“學霸王”衣錦還鄉(xiāng)；理智者則潛心思考“追窮寇”之良謀深計。識見之別，宛若云泥。風雅之什，歌詩之作，未必盡溫柔敦厚，然若蔣詩之充斥戾氣者，蓋亦寡矣。但畢竟“詩言志”，言為心聲，所以蔣氏的附庸，也就不難解惑了。

（作者單位：中山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