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世鴻篇

王罡

賞析提要：瘦勁遲澀，剛?cè)嵯酀?jì)；奔放縱逸，騰躍跌宕；鮮妍滋潤，血肉分明；疏密交錯(cuò)，渾然天成。手卷超長特精，先后6次著錄，是林散之草書作品中極精之代表作。

林散之草書手卷《李白草書歌行》，縱32公分，橫 225公分，落款散之。印有“林散之印”（朱文）、“長壽”（朱文）。水墨紙本，半透明狀的皮紙，長鋒羊毫筆，宿墨。品相中等。正文具體內(nèi)容是：

少年上人號懷素，草書天下稱獨(dú)步。

墨池飛出北溟魚，筆鋒殺盡中山兔。

八月九月天氣涼，酒徒詞客滿高堂。

棧麻素絹排數(shù)箱，宣州石硯墨色光。

吾師醉后倚繩床，須臾掃盡數(shù)千張。

飄風(fēng)驟雨驚颯颯，落花飛雪何茫茫。

起來向壁不停手，一行數(shù)字大如斗。

恍恍如聞神鬼驚，時(shí)時(shí)只見龍蛇走。

左盤右蹙如驚電，狀同楚漢相攻戰(zhàn)。

湖南七郡凡幾家，家家屏障書題遍。

王逸少、張伯英，古來幾許浪得名。

張顛老死不足數(shù)，我?guī)煷肆x不師古。

古來萬事貴天生，何必要公孫大娘渾脫舞。

詩仙李白詩中贊美的懷素，姓錢，字藏真，長沙人。737年生，幼年出家，修禪之暇，學(xué)習(xí)寫字。懷素買不起紙，便效法古人，種了一萬多棵芭蕉，以葉代紙。他又做了一個(gè)木盤、一方板，用來練字。寫了擦，擦了再寫，以至把盤板寫穿，終于成為草圣。懷素的草書秀穎超群，跌宕起伏，精妙絕倫，獨(dú)樹一幟，僅宋朝御府所收藏的懷素草書就多達(dá)101件，可是流傳至今卻只有幾件，如《自敘帖》、《藏真帖》、《千字文帖》。古往今來贊頌懷素草書的詩歌數(shù)不勝數(shù)，只有李白的這首《草書歌行》影響最大。林散之先生對李白、懷素十分崇拜，1973年1月創(chuàng)作草書長卷《李白草書歌行》，作品先后著錄在《林散之書法選集》、《林散之與〈自敘帖〉》、《中國書法》雜志2002年第6期、《中國書法家全集林散之》、《林散之草書精品賞析》、2014年1月《華人時(shí)刊》雜志第一期。欣賞如此佳作，主要應(yīng)把握三個(gè)方面。

瘦勁遲澀的線條

林散之草書藝術(shù)形式美，最根本的一點(diǎn)就是線條美。手卷《李白草書歌行》中的線條，筆勢雄強(qiáng)，瘦勁纖細(xì)，剛?cè)嵯酀?jì)，點(diǎn)線遲澀，既有碑學(xué)提倡的厚實(shí)、凝重，又有帖學(xué)推崇的流暢、秀潤，是碑帖結(jié)合的絕色尤物。如“滿”、“盡”等字的筆畫，看似柔軟，其實(shí)柔中有剛?！疤枴?、“來”中的最后一豎，形同玉柱，極具力量?！帮w”、“高”、“風(fēng)”、“停”中的線條既圓又細(xì)，又有張力，更有飛動(dòng)之感。手卷中有“錐畫沙”的線條，還有“折釵股”的線條，特別是“屋漏痕”的線條，圓潤、渾厚、凝重、寬大、沉著，恰如華山絕壁上倒掛的萬丈枯藤，遒練勁健，沉郁頓挫，倔強(qiáng)拗折，勃勃生機(jī)；又像廬山懸崖間涌出的一線飛瀑，噴瀉而下，若斷若連，隨風(fēng)飄曳，朦朦朧朧。這與所書的皮紙有很大的關(guān)系，據(jù)安徽馮仲華先生介紹，此紙是安慶的土報(bào)紙，呈半透明狀，可用來包樟腦丸。這種紙一般書法家無法寫字，但林老藝高膽大，不僅能寫，而且能寫出逸品之作。

鮮妍滋潤的墨色

林散之先生把繪畫中的墨法引入書法，極大地豐富了書法創(chuàng)作的手法和內(nèi)容，開辟了前無古人的新天地。以前，草書墨色相對單一，大多追求墨色光亮，以黑為尚，一黑到底。董其昌用淡墨書寫，也是單純一色。林散之運(yùn)用破墨法，先將筆蘸滿濃墨，再用筆尖在水盂中蘸些清水，然后書寫，使線條中的墨色出現(xiàn)氣象萬千的變化，一筆之中，濃淡鮮明，通篇之內(nèi)，五色紛呈，與李白詩中的節(jié)奏、情景相互映襯。手卷第12行中的“醉”，水墨交融，血肉分明?！跋虮凇薄ⅰ皶r(shí)”也是這種效果，尤其是“時(shí)”的偏旁，鮮妍滋潤，一派氤氳。草書手卷中的渴筆用得較多。“稱”、“花”、“如”，這些字都是渴筆所為，特別是“步”、“山”、“何”、“舞”的最后一筆，渴筆的運(yùn)用十分大膽、潑辣，有些地方甚至用了側(cè)鋒，出現(xiàn)了如山水畫中皴擦肌理一樣的效果，尤其是“何”，皴擦之間很少有墨，看似枯，實(shí)則潤?？轁櫧徊?，斷連相應(yīng)。林散之的女婿、林散之研究專家李秋水先生說：“好得不得了。”

疏密交錯(cuò)的章法

積畫成字，積字成行，積行成幅。章法是草書技法的三大要素之一，主要研究作品分行布白和謀篇布局的規(guī)律。古人曾有“十年學(xué)寫字，十年學(xué)章法”的說法，可見章法對于草書作品之重要。這幅超長的草書手卷正文一共184個(gè)字，縱而有行，橫而無列，牽絲相連，血脈不斷，大小參差，渾為一體，其章法是疏密交錯(cuò)。草書手卷的前一部分，從第1行到第9行相對來說比較密。中間一部分，從第10行到第21行比較疏。后一部分，從第22行到25行是特別密。第26行到最后是有密有疏，最后一部分的尾部三行是特別疏。單個(gè)字的章法也是如此，例如“州”、“師”、“何”、“神”是大疏，尤其是“神”，一個(gè)字占了半行還多，真是“疏可走馬”?！皵?shù)千”、“飛雪”、“茫茫”是大密，尤其是“數(shù)千”，小得微妙，真是“密不透風(fēng)”。“向壁”、“?！弊执?，“不”、“手”字小，“向壁不停手”疏密交錯(cuò)，不可分割。

（作者系林散之草書收藏家、林散之草書鑒賞家）

欄目顧問：林筱之（林散之長子、著名書法家）

宋玉麟（江蘇省美協(xié)主席、林散之作品收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