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選集》中“就是說”的多角度考察

陳繼玲

(華中師范大學語言與語言教育研究中心，湖北 武漢 430079)

“就是說”本來是由副詞“就是”和動詞“說”構成的表示言說實義的偏正短語，但是在長期的使用過程中，隨著表言說義的實詞“說”的逐漸虛化，“就是說”也發(fā)生了語義整體固化虛化現(xiàn)象?！熬褪钦f”經(jīng)歷了由表示言說行為、重述說話內容到表示主觀性解釋最后到表示連接詞的虛化過程。“就是說”的主要功能是連接語篇，去掉之后不影響語義的表達，但在語用上會有所不同。文章以《毛澤東選集》(1～4卷)為語料①，采用定量分析的方法，對“就是說”進行多角度考察。

一、“就是說”的語表形式

“就是說”結構固定，中間不能插入其他成分，但是在它的前面可以加上近指代詞“這”、遠指代詞“那”和副詞“也”，構成“這就是說”“那就是說”“也就是說”等變化形式。通過對《毛澤東選集》進行定量分析(如表1所示)，可以看出《毛澤東選集》中的“就是說”及其變化形式有如下三種情況。

表1 “就是說”三種形式的使用情況

從表1可以看出，“就是說”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所占比例最大。由于“這就是說”“也就是說”的語法性質和語義功能與“就是說”基本相同，因此文章一律將其歸納為“就是說”進行考察分析，但在行文和例句中會涉及“這就是說”和“也就是說”。此外，為了論述方便，將“就是說”的前行句標記為A，后續(xù)句標記為B。

通過對《毛澤東選集》(1～4卷)進行窮盡性統(tǒng)計分析(如表2所示)，可以看出《毛澤東選集》中的“就是說”共有9種結構類型。其中“A，就是說，B”和“A。就是說，B”兩個類型最為常見，所占比例接近80%。

表2 “就是說”的結構類型分布

(一)A就是說B

這種結構類型中的“就是說”與前、后項零距離接觸，呈黏著狀態(tài)。例如:

(1)魯迅的兩句詩，“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保瑧摮蔀槲覀兊淖毅?。“千夫”在這里就是說敵人，對于無論什么兇惡的敵人我們決不屈服?！叭孀印痹谶@里就是說無產階級和人民大眾。(《卷三·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

“A就是說B”型在《毛澤東選集》中共出現(xiàn)了4次，且每次都是成對出現(xiàn)在引用語后面，起到解釋或強調的作用。這種結構類型中的“就是說”尚未完全虛化，很大程度上還保留有言說義。

(二)A，就是說B

這種結構類型中的“就是說”與前行句有逗號隔開，與后續(xù)句零距離接觸，呈半黏著狀態(tài)。例如:

(2)……因為兩國反動派向兩國人民撒了許多謊，拆了許多爛污，就是說做了許多的壞宣傳和壞事，使得兩國人民的聯(lián)系極不密切。(《卷四·為什么要討論白皮書》)

(三)A，就是說，B

這種結構類型中的“就是說”與前、后項都有逗號隔開。例如:

(3)諾蒙坎停戰(zhàn)協(xié)定的性質，和過去張高峰停戰(zhàn)協(xié)定是一樣的，就是說，在日本屈膝之下，日本軍閥承認了蘇蒙邊疆的不可侵犯。(《卷二·蘇聯(lián)利益和人類利益的一致》)

(四)A;就是說，B

這種結構類型中的“就是說”與前項有分號隔開，與后項有逗號隔開。例如:

(4)中國國民文化和國民教育的宗旨，應當是新民主主義的;就是說，中國應當建立自己的民族的、科學的、人民大眾的新文化和新教育。(《卷三·論聯(lián)合政府》)

(五)A。就是說，B

這種結構類型中的“就是說”與前行句有句號隔開，與后續(xù)句有逗號隔開，是獨立使用的插入語。例如:

(5)什么問題呢?就是有幾樣東西在一些同志的頭腦中還顯得不大正確，不大正派。這就是說，我們的學風還有些不正的地方，我們的黨風還有些不正的地方，我們的文風也有些不正的地方。(《卷三·整頓黨的作風》)

(六)A。就是說:B

這種結構類型中的“就是說”前面有句號，后面有冒號。此種類型的“就是說”具有明顯的提示功能。例如:

(6)……在中國的現(xiàn)階段，我們共產黨人在這樣一個基本點上是和中國人口中的最大多數(shù)相一致的。這就是說:第一，中國的國家制度不應該是一個由大地主大資產階級專政的、封建的、法西斯的、反人民的國家制度，……(《卷三·論聯(lián)合政府》)

(七)A?就是說B

這種結構類型中的“就是說”與后續(xù)句零距離接觸，但前行句是設問句。例如:

(7)“打下延安是不成問題的問題”，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說決定投降日本帝國主義。一切贊成“打延安”的國民黨人，不一定都是主觀上打定了主意的投降主義者。(《卷三·評國民黨十一中全會和三屆二次國民參政會》)

(八)A?就是說，B

在這種結構類型中，“就是說”的前行句是疑問句，且與后續(xù)句之間有逗號隔開。例如:

(8)為什么把目前時代的革命叫做“資產階級民主主義性質的革命”?這就是說，這個革命的對象不是一般的資產階級，而是民族壓迫和封建壓迫;這個革命的措施，不是一般地廢除私有財產，而是一般地保護私有財產;……(《卷三·論聯(lián)合政府》)

(九)A?就是說:B

在這種結構類型中，“就是說”的前行句是疑問句，后面與冒號一起引出后續(xù)句。例如:

(9)殺抗日的人，這是什么意思?這就是說:中國的反動派執(zhí)行了日本帝國主義和汪精衛(wèi)的命令，準備投降，所以先殺抗日軍人，先殺共產黨員，先殺愛國志士。(《卷二·必須制裁反動派》)

二、“就是說”的語義關系

“就是說”的基本語義關系是解釋，即“引出對其前所提到的事物或論斷的進一步說明”［1］，在此基礎上派生出來的語義關系有如下幾種。

(一)解說

當“就是說”的前項所表達的內容比較抽象，不易讓人理解的時候，后項需要進行詳細地解釋說明。例如:

(10)這里用得著中國的一句老話:“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边@就是說，現(xiàn)在雖只有一點小小的力量，但是它的發(fā)展會是很快的。它在中國的環(huán)境里不僅是具備了發(fā)展的可能性，簡直是具備了發(fā)展的必然性……(《卷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例(10)中的前項引語“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語義高度凝練，為了讓人更好地理解語義，后項需要進行詳細解說。

(二)補充

當“就是說”的前項所表達的內容不夠完整或比較重要時，往往需要進一步補充說明。例如:

(11)這個世界上，所有帝國主義都是我們的敵人，中國要獨立，決不能離開社會主義國家和國際無產階級的援助。這就是說，不能離開蘇聯(lián)的援助，不能離開日本和英、美、法、德、意各國無產階級在其本國進行反資本主義斗爭的援助。(《卷二·新民主主義論》)

例(11)中的“這就是說”是對前續(xù)句作進一步的補充說明，強調“中國要獨立”具體有哪些機會。

(三)歸納

當“就是說”的前項所表達的內容比較詳實繁復時，后項往往會進行概括、歸納，使語義指向一個中心，以便讓人更有效地把握重點。例如:

(12)……“五四”時期的生動活潑的、前進的、革命的、反對封建主義的老八股、老教條的運動，后來被一些人發(fā)展到了它的反對方面，產生了新八股、新教條。它們不是生動活潑的東西，而是死硬的東西了;不是前進的東西，而是后退的東西了;不是革命的東西，而是阻礙革命的東西了。這就是說，洋八股或黨八股，是五四運動本來性質的反動。(《卷三·反對黨八股》)

例(12)中的“就是說”是對前行句可能出現(xiàn)的情況進行概括說明，語義指向明確。

(四)推理

“就是說”前后語句之間的語義關系有時相當于原因與結果，可以說這是一種“隱性因果邏輯連接”［2］，此時的“就是說”可以用表示推斷關系的連詞“所以”“因而”等代替。例如:

(13)這種實際上的真正的平等地位，決不能單靠外國政府的給予，主要地應靠中國人民自己努力爭取，……否則便只會有形式上的獨立、平等，在實際上是不會有的。就是說，依據(jù)國民黨政府的現(xiàn)行政策，決不會使中國獲得真正的獨立和平等。(《卷三·論聯(lián)合政府》)

例(13)中大前提是“日本帝國主義實行了完全征服中國的政策”，“就是說”的后續(xù)句是結論。

三、“就是說”的語用特點

從語用層面來看，“就是說”具有連貫性、制約性、主觀性等特點。

(一)連貫性

張誼生認為“就是說”從篇章銜接的角度看，“似乎分析為表解說的關聯(lián)詞語更好”［3］?！熬褪钦f”雖無實義，不占主要句法成分，可以取消而不影響語義的表達，但有連接篇章前后語義的作用，使其所管領、所連接的前后句的語義連貫起來。例如:

(14)廣大根據(jù)地的喪失和紅軍的轉移，這是暫時的和局部的失敗，不是永遠的和全部的失敗，雖然這個局部是包括了黨和軍隊和根據(jù)地的百分之九十。這種事實，我們把它叫做防御的繼續(xù)，而把敵人的追擊叫做進攻的繼續(xù)。這就是說，在“圍剿”和反“圍剿”的斗爭中，我們沒有由防御轉到進攻，反而被敵人的進攻打破了我們的防御，我們的防御就變成了退卻，敵人的進攻就變成了追擊。(《卷一·中國革命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問題》)

(15)在國民黨不投降民族敵人、不破裂國共合作、不發(fā)動反共內戰(zhàn)的條件之下，我們始終遵守不以暴力政策推翻國民黨政權和沒收地主土地的諾言。過去如此，現(xiàn)在如此，將來亦準備如此。這就是說，僅僅在國民黨投降敵人、破裂合作、舉行內戰(zhàn)的條件下，我們才被迫著無法繼續(xù)實踐自己的諾言，因而只有在這種條件下，我們才失去繼續(xù)實踐諾言的可能性。(《卷三·評國民黨十一中全會和三屆二次國民參政會》)

例(14)中的“就是說”引導的后續(xù)成分是對先導成分“廣大根據(jù)地的喪失和紅軍的轉移”這種事實進行補充性的解釋，“就是說”起到過渡的作用。例(15)中的“就是說”的后續(xù)成分則是對先導成分進行強調性的說明，“就是說”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以上兩例中的“就是說”均無實義，不作句法成分，可去掉而不影響語義。但是去掉了“就是說”，就會導致前后句語義不連貫。

(二)制約性

從形式上看，“就是說”可以限定詞語、短語或句子。從內容上看，“就是說”對前項的語義理解具有制約性，使語義的表達更為準確。例如:

(16)小資產階級革命分子的狂熱性和片面性，如果不加以節(jié)制，不加以改造，就很容易產生主觀主義、宗派主義，……。要做對于這些東西的肅清工作和打掃工作，是不容易的。做起來必須得當，就是說，要好好地說理。(《卷三·反對黨八股》)

(17)文藝工作者要學習社會，這就是說，要研究社會上的各個階級，研究它們的相互關系和各自狀況，研究它們的面貌和它們的心理。(《卷三·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

例(16)中“就是說”的后續(xù)成分是前行成分的補充說明，強調清理工作要處理得當，“要好好地說理”，而這也是語義表達的重點。例(17)中“就是說”的后續(xù)成分是對前項文藝工作者要學習的內容進行限定與制約，使接受者對前項的概念理解更準確。

(三)主觀性

主觀性是語言的一種特性，指“在話語中多多少少總是含有說話人‘自我’的表現(xiàn)成分”，即“說話人在說出一段話的同時表明自己對這段話的立場、態(tài)度和感情，從而在話語中留下自我的印記”［4］。毛澤東作為一位個性鮮明的偉人，在說話、寫文章的時候尤其會流露出他的這種特性。例如:

(18)如果連群眾的語言都有許多不懂，還講什么文藝創(chuàng)造呢?英雄無用武之地，就是說，你的一套大道理，群眾不賞識。在群眾面前把你的資格擺得越老，越像個“英雄”，越要出賣這一套，群眾就越不買你的賬。(《卷三·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

(19)確是有這么一種“國民黨的自由主義人士”或非國民黨的“自由主義人士”，他們勸告中國人民應該接受美國和國民黨的“和平”，就是說，應該把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的殘余當作神物供養(yǎng)起來，以免這幾種寶貝在世界上絕了種。(《卷四·將革命進行到底》)

例(18)中“就是說”引導的后續(xù)成分是對先導成分進行主觀性的解釋說明，語言生動活潑，在毛澤東看來:文藝工作者如果連群眾的語言都不懂，也就根本談不上文藝創(chuàng)作?？梢娒珴蓶|贊成什么，反對什么，態(tài)度是明確的。例(19)中“就是說”引導的后續(xù)成分則是對所謂的“和平”進行補充性的解釋說明，語言風趣幽默，情感傾向鮮明，即是說:中國人民不應該接受美國和國民黨的“和平”，否則便是接受了“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的殘余”。

四、結語

綜上，從語表形式來看，《毛澤東選集》中的“就是說”共有“A，就是說，B”“A。就是說，B”等9種結構類型;從語義關系來看，“就是說”具有解說、補充、歸納、推理等4種語義關系;從語用層面來看，“就是說”具有連貫性、制約性、主觀性等3種語用特點。

注釋:

①本文語料皆取自人民出版社1991年出版的《毛澤東選集》(1～4卷)。有些語料字數(shù)過多，為了節(jié)省篇幅，在不影響分析的前提下，筆者對字數(shù)過多的語料進行適當?shù)氖÷?，省略的內容均用省略號代替?/p>

［1］董秀芳.“X說”的詞匯化［J］.語言科學，2003(2):46－57.

［2］覃小群.現(xiàn)代漢語插入語“就是說”研究［D］.南寧:廣西民族大學，2011.

［3］張誼生.“就是”的篇章銜接功能及其語法化歷程［J］.世界漢語教學，2002(3):80－90.

［4］沈家煊.語言的“主觀性”和“主觀化”［J］.外語教學與研究，2001(4):268－2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