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之不厭——2007墓志銘（外四首）

文 / 續(xù)小強

每一年我都死去一點

蝌蚪的善良之心

爭執(zhí)于揮之不去的青春

池塘內(nèi)曾經(jīng)的水草豐美

過去的悠然夢境，現(xiàn)在是碎片似的睡眠

第一段，耕地；第二段，放?！?/p>

最后，和妻子放火燒山

遍種土豆和白菜

辛苦地死，疲憊地挪步子

夜晚的時候，灌醉螞蟻和蝗蟲

殘存的幸福咂巴著理想的尾氣

自由之歌？呵，屬于可愛的蝙蝠

為數(shù)不多的笑容

那決不是死亡的陰霾

一張布滿淚痕的病歷

珍藏于女兒的童年

清晨生澀的光多么像一粒粒的玉米

可是不夠多，不夠快

和鋒芒。如何背棄生的審判

我的死是如此緩慢

2007年

第三者

——致W.C.L先生

心里有一條并不善良的蛇

有刀子卻劃不到七寸的點旁

你愛，卻不愿意觸動笆籬

你后悔了，街角的燈還滅了

一直等待，等待，風(fēng)把往事送遠送遠

若只能疼，就一直疼，就壓住時間的口

若不言，任憑內(nèi)心的詛咒，交給寒冷的冬天

最后一層心思嚴峻的湖水

若虛構(gòu)，生活于其中

若生活，只能復(fù)雜地虛構(gòu)

揀一塊圓潤的石子扔到湖里

咕咚一聲是水的抱怨

魚的憤怒滿是漣漪

我只能默默地走開

讓世界按安靜的樣子去安靜

2006年

孤獨的燈寂寞著，孤獨的樹，寂寞……

孤獨著。是不是還有人要來，是不是

還有人會來。推開我香草園的門

尋找我們的季節(jié)，如何變綠變黃

囚禁七年之后自然的昏睡

這座城市的愛情日益低微

類似于童年的游戲，殘酷的遺棄

不尋找，不被追逐，只有自己虔誠的默念

躲得如此之深，一小團的黑暗

折磨著一大塊的空白

懷念也是錯誤，記憶凌亂的散光

夜晚的火車上，我過去的影子如同幽靈

停息在每一位失眠者的發(fā)絲上

漫長的旅程，一個又一個模糊的念頭

欲望。如石頭，砸壞了我們的眼睛

我們從容的說謊，嘗試意外

對另一個人的阻止是越界

你同情的淚水亦無可替代

況且你早已背叛生活

我們同病相憐，相互辱罵，輕視又相互渴望

面對你的離棄，我先想到蛇

伊甸園的屠夫，天堂的劊子手，吃鳥的圓弧

然而它卻是無辜的。它不是我們的對手

蛇是你的同謀：殺死蛇，你卻留下了

你成了蛇。蛻不完的皮，是罪

我把你所有的秘密埋在田野上

向日葵便不發(fā)芽了

我把你不多的歌聲錄制

你可從容地赴死了

——茫茫霧氣走入語言的深水

黑雀落滿屋頂，上個世紀的柳樹已被砍伐

一場秋雨清晰了石碑上的墨跡

公園里的小路多了一層槐葉

我把目光從紀念碑前移開

讓一對戀人不慌不忙地坐下

你的病

面對干裂的皮膚

我心事重重

從一個小的細胞到另一個小的細胞

肆虐的好像是渴極了的風(fēng)

著急的跑，不停下

由我的身體趕向你細密的叢林

外面的世界便一樣的老了

我若是一位上古的女子

我思慮自己會相信另一個自己的幻想

我心事重重

面對干裂的皮膚

眼神窄小的你

像葉子一樣單薄的你

你的灰，以及弱，擴大著

爬入我的毛孔

吃掉我已不多的水分

我不難過

因為從來不害怕真相

只是偶爾會

為美而傷神

最后。我欣喜所有的人都走了

我樂意這樣的空白

把自己輕輕地放到已為稀薄的

黑暗里

相坐默默

我希望為你擠出

哪怕，是一丁點的濕潤

2006年

運送花瓶的人

在這之前，他們搬過許多東西

其中的某位年長者，甚至還從外鄉(xiāng)搬回一個

漂亮的女人

但現(xiàn)在，他們遇到了難題

“手沒有地方放，滑啊”

“這個花瓶太大了，能裝下兩麻袋糧食”

“敲著硬邦邦的，碰到水泥地，它就軟了”

“誰的胳膊長到可以把他抱起來？”

“去你媽的，這個花瓶怎么造出來的！”

運送花瓶的人，圍著花瓶，抽著煙，積攢著力氣

酒店外搬運車上的師傅打著瞌睡

他不知道一個花瓶難倒了他的伙計

2005年

寫給女兒的詩

好大的世界

希希醒了，天才亮了。

希希跑向落滿灰塵的窗戶看外面

清晨的微光揉著她的小眼睛

我叫“希希洗臉臉”

她不應(yīng)，趴著欄桿，撅起小屁股

像只小烏龜一動不動

太過涼爽的春天，我蹲下?lián)е?/p>

軟軟的窄肩膀，從12樓的玻璃一起向外望

哦，多美，灰白的世界

空無一人

希希的早餐

希希的早餐是蒸水蛋

有一次我正在打雞蛋，她抱住我的腿

爸爸。哦，爸爸給你做飯。

爸爸。我把雞蛋打碎、添水、加鹽攪勻

爸爸。怎么了，希希？我擰開火。

爸爸。她指著灶臺上的兩瓣蛋殼

若有所失。

抓周記

我的表情是嚴肅的

紅色毛毯上的那些物件仿佛圣器

希希，希希，快來，妻子說

我抖著手抓起相機

希希先把手伸向類似官印的透明玻璃座

她抱不動，又去拿硯臺

還是抱不動，便抓起了布尺

她不喜歡，扔了，費勁地抓起乒乓球拍

左揮右揮，笑得咯咯的

希希病了

呼哧、呼哧，希希掛著鼻涕蟲看動畫片

一會兒哇哇大叫，一會兒手舞足蹈

但她確實感冒了，昨晚趴在妻子的肩膀上

睡不著，一個勁地哼哼

我暗自垂淚

希希睡得很早

她讓夜變得更靜

牽牛花似的樣子

美且甜蜜

我躲著妻子

抽煙、寫詩

詞語抽搐吐出生活的意義

又寫完一句

我暗自垂淚

多么陌生的自己

像一枚黑針刺入月亮

已深，越來越深

不要生氣

希希，不要生氣

爸爸今天不想回家

想一個人呆著

希希，不要生氣

爸爸突然覺得很累

就要沉入海子邊的水里

希希，不要生氣

爸爸對自己的厭倦

真的，也很生氣

山歌

希希喜歡聽阿寶哥哥唱山歌

她躺在小棉被上

滾來滾去，像在山坡上

吃飽了的小綿羊

希希的生日會

希希周歲了

姥爺大擺宴席

親朋好友來了一大堆

給希希好多紅包啊

希希擺擺手，不要，不要

推開媽媽的手

希希拿起酒盅，對賓客嚷嚷著：

杯，杯，杯

媽媽發(fā)狠的樣子

希希今晚鬧，不睡覺

媽媽累了一天心情很不好

別鬧了，媽媽把襪子、睡衣甩到地下

希希，你要干啥！

媽媽死盯著你

都快哭了

希希，別鬧騰了

告訴你，爸爸第一次見溫柔的媽媽這么火氣

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