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敵共眠

韓松落

這女人生活在西北的小城市里，有丈夫，有兒子，日子異常平靜。若不是她的丈夫突然出事，她這平靜的日子想必還會一直繼續(xù)下去的。

但這日子終歸是到了頭。有一天，她的丈夫深夜出門去，就再也沒回來。她瘋了似的找，一切他可能去的地方，她都沒放過，但是，一個大活人，卻跟一縷水蒸汽似的，說不見了，就連一點影子都沒留下。

人不見了，流言卻沒消停過。有人說他是挪了公家的錢跑路了，有人說他是跟別的女人跑了，也有人說興許是讓人給害了……但是一個大男人家，性格忠厚，無冤無仇，身上也沒多少現(xiàn)錢，誰會害他呢？

半年過去，一年過去，她沒斷過找他的念頭。攢的一點錢，全用在印尋人啟事、到處發(fā)廣告上了，但卻沒一點音訊。連婆家人都看不下去了，一邊幫襯著她，一邊動員她再找一個。孩子還小，她一個人帶，吃力得不是一般，婆家人勸她，哪怕就為了孩子，也該朝前走。

也不是沒人追求她。她丈夫的同事，一個溫厚的男人，自出事后，就一直不聲不響地幫著她。她到外地去找線索，孩子丟在他那里，一呆就是半個月一個月。他對孩子無比耐心，比她還寵愛，再回來的時候，孩子都不肯跟她回家了。

丈夫失蹤三年之后，她嫁給了他。他對她非常體貼，結(jié)婚七年從不曾更改。她一邊享受著他的溫柔體貼，一邊非常自責(zé)，責(zé)怪自己把前夫給忘了。

直到有一天，她跟著他到他山里的老家去過中秋。他的一個遠(yuǎn)房侄媳婦，領(lǐng)著十歲的孩子也來了，她一眼就認(rèn)出來，孩子脖子上掛的玉石墜子，是前夫失蹤那一天帶在身上的。她把孩子拉到背人處，仔細(xì)辨認(rèn)了很久，直到?jīng)]一點疑問。

她沒有聲張，借著中秋的酒席把他灌醉，連夜出了山，到縣城去，帶著警察回了山里。

原來，十年前他為一點點小事，把她的前夫殺了，埋在野外。玉墜子沒舍得丟掉，取下來，順手給了剛出生的孩子。然后，他又回頭來找她。他對她，卻是真的，甚至，殺她前夫也多半是為著她。

她其實不是沒有前思后想過。已經(jīng)沒了前夫，眼前的這個人，對她又是真的，再丟了，她就沒一點氣力了?？墒?，她怎么也沒辦法和這個人再一起過下去。他似乎突然成了一個黑糊糊的世界，后面藏著天大的詭異，連他身上的氣息，也寒意凜凜的。

她在他家人的哭罵聲中，離開了那個小城。

那是中秋之夜，燈火輝煌的戲臺子上，正演著秦腔《庚娘殺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