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針韓二爺

周月霞

韓二爺是韓家莊祖?zhèn)鞯睦现嗅t(yī)。據(jù)說，他有一門絕學(xué)，叫鬼門十三針。遇上誰家大閨女小媳婦招惹上不干凈的東西，只要韓二爺一到，銀針一攤，被鬼、妖附體的人，立即蔫不拉唧不那么發(fā)瘋發(fā)癲。韓二爺就囑咐病人家屬一人一只胳膊夾住，一根三寸多長的銀針帶著風(fēng)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筆直地插進(jìn)頭頂穴位，夾著病人的家屬，一般都會覺得身旁涼風(fēng)一抖，病人霎時癱軟倒地，呼呼大睡，醒來全然不知發(fā)生過什么，第二日，就與旁人無二了。

韓二爺不光針灸驅(qū)鬼，還巡診出診，把脈看病。那年頭，電燈還沒普及，手電筒還是稀罕物件，韓二爺春節(jié)去天津看親戚，捎回來一個手電筒，三大節(jié)電池，一打開，一道雪白的光柱能照到十幾米。因?yàn)殡姵夭缓觅I，得跑三十幾里到黃驊縣城才有賣的。所以，一般出夜診，韓二爺別看隨身攜帶，也不舍得用，好在每個巷子胡同，閉著眼睛都能摸回家，自然不用借助手電筒。

韓家莊很大，分南莊北苑，西村東堤。韓二爺住在北苑，通往南莊的路旁有個大水塘。話說這天，南莊張玉蒼的媳婦，突然發(fā)起癲狂，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冤屈，非要找個明白人說道說道。時近半夜，張玉蒼無奈，只好上門來求韓二爺。韓二爺二話不說，別上針包，背起藥箱，臨走帶上手電筒，跟隨張玉蒼到了他家。

那張玉蒼的媳婦，一見韓二爺，不光不害怕，反而面露慍色，高聲叫：“快點(diǎn)，韓二，你有本事把我從這娘們兒身子里扎出來，我就從此再也不來韓家莊鬧事！”韓二爺目光如炬，并不多言，攤開銀針包，囑咐張玉蒼和他兒子夾住女人的雙臂，嘴里嘟囔了句，畜生，看你還敢招人害人！今兒，我就處置了你！只見，銀針一抖，猶如天女散花，齊刷刷射向女人，人們還沒來得及看清，女人的頭頂，耳下，左右肩胛骨，人中，印堂，雙手虎口，都是顫巍巍的銀針，閃閃發(fā)光。

女人登時緊閉了嘴，卻還在怒目而視。韓二爺緊走了幾步，左手忽的撩起女人的衣襟，探手伸進(jìn)女人的右腋下一摸，口里緊喊玉蒼，來抓住你媳婦的胳肢窩！張玉蒼不敢怠慢，一雙滿是老繭的手死死攥住了女人的胳肢窩。只聽女人一聲怪叫，哎喲！韓二，你真成，趕緊撒手！張玉蒼覺得手里的有個圓鼓鼓的包在涌動。韓二爺厲聲喝道，畜生！走是不走？說著，取出一根比別的銀針都要粗長的大號銀針，狠狠扎過去……

女人慘叫一聲，聲調(diào)軟下來，帶著哭腔，韓二爺爺……我走，我走……

韓二爺面色一緩，卻叮囑張玉蒼不得松手。一邊繼續(xù)喝問道，從哪里走！

女人戚戚哀哀地說：從煙囪走吧！

那好吧，韓二爺一使眼色，張玉蒼的兒子立即會意，抓了一把白面撒到灶口。

韓二爺銀針不收，凜凜地注視著女人，說，玉蒼，松開你的手吧，讓這畜生逃命去吧！

隨著張玉蒼的手一松，一道紅光閃現(xiàn)，照得屋子里通紅一片，女人隨即撲通歪倒在炕上，呼呼睡過去。眾人急忙前去灶口一看，果然，灶口的白面上有腳趾印記，還好像有血跡滴滴。

韓二爺面無懼色，說，那畜生受傷了，想必不會再來招惹了。隨即開了一服安神定神的藥方，遞給張玉蒼，囑他明天取藥熬了給媳婦喝掉，再也不要讓媳婦動怒生氣，她這是生氣給成精的黃鼬附上了身。

張玉蒼千恩萬謝，這時已過午夜。韓二爺并不需要張家護(hù)送，自己深一腳淺一腳摸黑往回走。

走到水塘邊，卻發(fā)現(xiàn)水塘里有異常響動，側(cè)目一望，一串白色燈籠在跟著自己走。韓二爺走多快，燈籠就走多快，韓二爺知道這是給東西跟上了。常言道，行夜路之人，雙肩之上各有一盞靈燈護(hù)佑。你千萬別回頭，你回一次頭，一盞燈就滅，那些不干凈的東西就會隨之前來搗亂。韓二爺深知此道，并不回頭，端正了身子，打開從來不用的手電筒，一道白光猶如一道護(hù)體神符，大踏步往家里趕。也是奇怪，那串白燈籠隨之不見了。

韓二爺回到家，剛一進(jìn)門，就見韓二奶奶怪笑一聲，哈哈，韓二，我等你多時了！

韓二奶奶平時溫柔嫻淑，從來沒有大言語，今兒是咋啦？韓二爺穩(wěn)住心神，細(xì)一打量韓二奶奶，只見她面如枯槁，說話是從鼻子眼里哼出，并不見嘴動，雙手舞動，前仆后仰，韓二爺不由怒目圓睜，怒斥道：“畜生，膽敢冒犯到爺爺頭上來了！”銀針一抖，只見一片銀光飛濺，嗖嗖冷風(fēng)不斷，韓二奶奶慘叫不斷，直到倒地昏睡，屋子里頓時安靜得只有根根銀針落地可聞。

一夜無話。第二天，天光大亮，韓二爺才被門外嘈雜的人聲驚醒。

韓二爺走出門外不由得大驚失色，就在他家的大門臺階上，蜷臥著一只碩大的金色黃鼬，七竅流血，她的身旁還趴著一只小黃鼬，小黃鼬身上插著一只土制小箭，也已經(jīng)絕氣身亡。

韓二爺不由得冷汗?jié)裢搁L衫，那只小黃鼬，明明是前幾日自己野地圈獵，射中，逃掉的啊！

韓二爺沉默良久，找來一個籮筐，既不做解釋，也不回答眾人的詢問。在人們詫異的目光里，把黃鼬母子的尸體裝好，走到離村子十幾里外，找了一處風(fēng)輕水靜的地界掩埋。從此，關(guān)張封針，全家遷出韓家莊，不知去向。

選自《新聊齋》20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