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
(廈門理工學院 外國語學院,福建 廈門 361024)
本文關于漢語史的分期,綜合王力等人的觀點劃分如下:上古漢語從先秦到東漢,中古漢語從魏晉到隋唐,近代漢語從晚唐五代至宋(前期)和從元明到清(后期),現(xiàn)代漢語從民國至今。本文關于高頻動量詞的判斷標準如下:用例較多;分布較廣,即出現(xiàn)在同一時期的多部文獻中;對動詞的選擇較為寬松,即可計量多種語義的動詞。綜合考慮上述三個標準從而確定各時期的高頻動量詞。由于上古漢語中動量詞數(shù)量有限,且用例較少;而現(xiàn)代漢語中的高頻動量詞與近代后期(元明清)基本相同,所以本文不討論上古和現(xiàn)代漢語中的動量詞,將重點討論魏晉南北朝、晚唐五代和元明清三個時期即中古和近代漢語的高頻動量詞及其更迭、更迭的原因和語義特征。
關于魏晉南北朝漢語的高頻動量詞,我們選取了《百喻經(jīng)》、《六度集經(jīng)》、《世說新語》、《搜神記》、《齊民要術》等五部文獻進行統(tǒng)計,用例較多的動量詞是:“遍”50例、“度”22例、“過”9例、“匝”9例。其中,“匝”雖用例不少,但僅計量“圍繞”義的動詞,使用有較大限制,故不計入。據(jù)此,我們認定魏晉南北朝的高頻動量詞是:“遍”、“度”和“過”。
晚唐五代的高頻動量詞,我們統(tǒng)計了《入唐求法巡禮行記》、《祖堂集》、《敦煌變文》、《大唐三藏取經(jīng)詩話》四部文獻,用例較多的動量詞有:“度”73例、“回”53例、“下”35例、“匝”33例、“遍”32例。其中,“下”和“匝”用例雖不少,但“匝”主要見于《敦煌變文》,使用范圍較窄,且?guī)缀踔挥嬃俊碍h(huán)繞”義的動詞;“下”則主要計量“擊打”義的動詞,使用受限,因此“下”和“匝”不計入。所以,晚唐五代的高頻動量詞為:“遍”、“度”和“回”。
元明清時期的高頻動量詞,我們統(tǒng)計的文獻是《水滸傳》(前20回)和《警世通言》,用例較多的動量詞有:“遍”109例、“回”62例、“次”59例、“番”33例、“遭”32例。所以,元明清高頻動量詞是:“遍”、“回”和“次”。
由此可見,三個時期的高頻動量詞發(fā)生了如下更迭:魏晉南北朝時,高頻動量詞為“遍、過、度”;至晚唐五代,“回”取代“過”,“遍、回、度”成為使用頻率最高的動量詞;至元明清,“次”取代“度”,“遍、回、次”成為這一時期的高頻動量詞。
其一,魏晉六朝時,高頻動量詞為“遍、過、度”,其中“度”的出現(xiàn)頻率稍低。從動量詞的語義特征看,“遍”強調(diào)對象的完整性;“度”既可強調(diào)動作的過程性性,還可以泛表動作次數(shù);而“過”既可以強調(diào)對象的完整性,又可以強調(diào)動作的過程性,還常常泛表動作的次數(shù),即“過”具備上述三種語義特征。因此,魏晉六朝時,“過”與“遍”、“度”在功能上具有一定的重合。但此時“度”的用例相對有限,“過”與“遍”、“度”基本呈互補分布,所以三者能夠并存。
其二,至晚唐五代,強調(diào)對象的完整性的“遍”持續(xù)發(fā)展,地位依然牢固;同時,既可強調(diào)動作的過程性,還可以泛表動作的次數(shù)的“度”使用頻率越來越高。這樣,具備三種語義特征的“過”就在功能上與“遍”、“度”重合嚴重,顯得有些冗余?;谡Z言的經(jīng)濟性原則,“過”于是被語義特征較為單純的“回”取代,借用劉世儒的話說即是“結果,這個無所不可的動量詞‘過’倒反弄得一無可用了”。[1](p253)至此,“回”取得迅速發(fā)展,用例激增,與“遍”、“度”一起,成為晚唐五代的高頻動量詞?!氨椤薄ⅰ岸取?、“回”三者在表達動量上雖略有重合,但并不影響彼此共存于晚唐五代。
其三,至元明清,強調(diào)對象的完整性的“遍”進一步發(fā)展;強調(diào)動作的過程性的“回”更是發(fā)展迅速,數(shù)量大增。既可強調(diào)動作的過程性,還可以泛表動作的次數(shù)的“度”與“回”在功能上具有一定的重合,由于“回”的強勢,于是“度”逐漸衰微,并被語義特征更為簡單、僅泛表動作的次數(shù)的動量詞“次”所取代。至此,漢語最終形成高頻動量詞“遍、回、次”鼎足三分、互補分布的格局。
總之,中古至近代漢語高頻動量詞的更迭是遵循經(jīng)濟性原則的結果。
考察上述幾個高頻動量詞“遍、過、度、回、次”的語義特征可知,它們都包含以下三種語義特征中的一個或幾個:[+強調(diào)對象的完整性]、[+強調(diào)動作的過程性]、[+泛表動作的次數(shù)](“+”表示具備該特征,“-”表示不具備該特征)。
“遍”的主要語義特征是[+強調(diào)對象的完整性]。邵敬敏在研究現(xiàn)代漢語的動量詞時曾首先指出這一點。[2]據(jù)我們考察,古代漢語中的動量詞“遍”也主要表現(xiàn)出這一語義特征?!皵?shù)詞+遍”構成的動量短語可以放在動詞前后分別做狀語和補語,而所計量的動詞則都為及物動詞。從語義上看,“遍”主要強調(diào)對象的完整性。
魏晉六朝時,“數(shù)詞+遍”做狀語和補語的比例大致相當,做狀語和補語幾乎總是強調(diào)對象的完整性,例如:
(1)瓜生,比至初花,必須三四遍熟鋤,勿令有草生。(齊民要術·種瓜)
(2)主人三遍讀文,各再拜。(齊民要術)
(3)凈淘三十許遍;若淘米不凈,則酒色重濁。(齊民要術)
例(1)中,“遍”強調(diào)“熟鋤”的對象是“整塊瓜地”;例(2)中,“遍”強調(diào)“讀”的對象是“整篇祝文”;例(3)中,“遍”強調(diào)“淘”的對象是“所有的米”。
晚唐五代時,與魏晉六朝一樣,“數(shù)詞+遍”做狀語和補語的比例仍大致相當,且做狀語和補語在動量表達上無明顯區(qū)別,例如:
(4)相公諸司共立禮佛,三四遍唱了,即各隨意。(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卷一)
(5)更見大鞋和尚影,曾在此山修行,巡五臺五十遍,于中臺頂冬夏不下,住三年也。(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卷二)
例(4)中,“遍”強調(diào)“唱”的是“整篇經(jīng)文”;例(5)中,“遍”強調(diào)“巡”的對象是“整個五臺”。
元明清時,“數(shù)詞+遍”做補語的數(shù)量遠遠多于做狀語的數(shù)量,而“遍”仍主要強調(diào)“對象的完整性”,例如:
(6)林沖把前日高衙內(nèi)的事告訴陸虞候一遍。(水滸傳·第七回)
(7)我弟兄們幾遍商量,要去入夥。(水滸傳·第十五回)
例(6)中,“遍”強調(diào)“告訴”的對象是“整件事”;例(7)“遍”強調(diào)“商量”的是“整件事”。
總之,動量詞“遍”主要強調(diào)“對象的完整性”。
關于“過”,劉世儒認為它是南北朝時期適應性最強的動量詞。[1](p250—253)從實際語料看,“過”既可以強調(diào)對象的完整性,又可以強調(diào)動作的過程性,還常常泛表動作的次數(shù),亦即,“過”具備上述三種語義特征。
“強調(diào)對象的完整性”的例子,如:(以下“過”的例句皆轉(zhuǎn)引自劉世儒)
(8)道德二篇,實道書之宗極,太極真人亦云:誦之萬過,白日升天。(冥通記·卷4)
(9)前后讀兄文一再過,便上口語。(陸云·與兄平原書)
從語義上看,例(8)中“過”強調(diào)“誦”的對象為“道德二篇”的全部內(nèi)容,例(9)中“過”強調(diào)“讀”的對象為“兄文”的全文。
當結合的動詞為持續(xù)動詞時,動量詞“過”還可以強調(diào)“動作的過程性”,例如:
(10)余嘗往返十許過,正可再見遠峰耳。(水經(jīng)注·卷34)
(11)元因徐徐以腹揩屋棟數(shù)十過。(神仙傳·卷7)
例(10)、(11)中“往返”、“揩”皆為持續(xù)動詞,動量詞“過”強調(diào)的是動作“往返”、“揩”延續(xù)的過程。
當結合的動詞為瞬時動詞時,動量詞“過”僅“泛表動作的次數(shù)”,例如:
(12)清晨建齒三百過者,永不動搖。(抱樸子·雜應篇)
(13)一年三過為之,三月、八月、十二月也。(《論語·鄉(xiāng)黨》皇疏)
“度”主要具備[+強調(diào)動作的過程性]、[+泛表動作的次數(shù)]兩種語義特征。當與動量詞“度”結合的動詞為持續(xù)動詞(如下例中的“舒”、“攪”等)時,此時動量詞“度”一般強調(diào)動作的過程性。例如:
(14)五月濕熱,蠹蟲將生,書經(jīng)夏不舒展者,必生蟲也。五月十五日以后,七月二十日以前,必須三度舒而展之。(齊民要術·雜說)
(15)仰甕口曝之。十日內(nèi),每日數(shù)度以杷徹底攪之。(齊民要術·作醬等法)
(16)僧等為求佛法,起謀數(shù)度,未遂斯意。(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卷一)
當與動量詞“度”結合的動詞為瞬時動詞(如下例中的“易”、“上”等)時,此時動量詞“度”一般泛表動作的次數(shù)。例如:
(17)盆中水浸,置屋里,一日三度易水。(齊民要術·作醬等法)
(18)在臺上,怪道士云:“朕兩度上臺,卿等未有一人登仙者,何意?”(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卷四)
“回”的主要語義特征是[+強調(diào)動作的過程性],[3]晚唐五代及元明清的例子如:
(19)云聚忽迎來,逆風急吹,張帆頓變。下帆之會,黑鳥飛來,繞舶三回,還居島上。(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卷二)
(20)向我垂情非世愿,與他為子是天差。半年出國憂千種,一日歸宮罵百回。(敦煌變文·雙恩記)
(21)卻說邵氏取床頭解手刀一把,欲要自刎,擔手不起??蘖艘换兀训斗旁谧郎?。(警世通言·第三十五卷)
從語義上看,以上例句中“繞”、“罵”、“哭”皆為持續(xù)動詞,動量詞“回”主要強調(diào)這些動作從開始到結束的整個過程。
“次”的主要語義特征則是[+泛表動作的次數(shù)]。例如:
(22)智深,你連累殺老僧。前番醉了一次,攪擾了一場,我教你兄趙員外得知。(水滸傳·第四回)
(23)酒至數(shù)巡,食供兩次,晁蓋和王倫盤話。(水滸傳·第十九回)
(24)桂遷與二媳一女僅以身免,叫天號地,喚祖呼宗,哭得眼紅喉啞,昏絕數(shù)次。(警世通言·第二十五卷)
(25)秋香道:“此后于南門街上,似又會一次?!?警世通言·第二十六卷)
從語義上看,上述諸例中的動詞“醉”、“供”、“昏絕”、“會”顯現(xiàn)的都是瞬時義,動量詞“次”僅泛指這些動作反復的次數(shù),沒有太多的附加意義。
根據(jù)上述分析,高頻動量詞“遍、過、度、回、次”的語義特征,可概括如下:
遍:+強調(diào)對象的完整性,-強調(diào)動作的過程性,-泛表動作的次數(shù)
回:-強調(diào)對象的完整性,+強調(diào)動作的過程性,-泛表動作的次數(shù)
次:-強調(diào)對象的完整性,-強調(diào)動作的過程性,+泛表動作的次數(shù)
度:-強調(diào)對象的完整性,+強調(diào)動作的過程性,+泛表動作的次數(shù)
過:+強調(diào)對象的完整性,+強調(diào)動作的過程性,+泛表動作的次數(shù)
參考文獻:
[1]劉世儒.魏晉南北朝量詞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1965.
[2]邵敬敏.動量詞的語義分析及其與動詞的選擇關系[J].中國語文,1996(2).
[3]仝國斌.論“回”與“次”[J].鄭州大學學報,200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