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保險合同繼續(xù)承保條款研究

王 欣

(大連海事大學 法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6)

所謂“繼續(xù)承保條款”①英文為Held covered clauses。國內有學者將“held covered”譯為“續(xù)?！?，參見文獻［1－2］。但筆者認為，續(xù)保的叫法容易與另一個保險法上的概念“續(xù)訂”相混淆。故在本文中譯為語義更明確的“繼續(xù)承保條款”。，是指在保險人在保險合同下的責任即將或者已經解除的情況下，若滿足一定條件，如被保險人及時通知保險人和同意支付額外保險費或修改承保條件，被保險人有權繼續(xù)獲得保險合同的保障或者獲得超出原合同范圍的保險保障的一類條款，其目的在于避免某些情況下因法律規(guī)定或合同約定導致的保險責任自動解除的后果，在控制合同履行期間風險變化的同時求得雙方利益的平衡。在合同中訂有繼續(xù)承保條款的情況下，當條款約定的事件(通常為引起風險變化的情況)發(fā)生時，保險人的責任不會因違反保證自動解除。相反，在條款所載明的條件得以滿足時，被保險人仍然得到保險合同的保障，相應地，保險人仍然受到保險合同的約束。英國Rhidian Thomas 教授將繼續(xù)承保條款歸納為“被保險人有權選擇獲得超出原保險合同范圍的額外保險保障”的條款。［3］5

與英國類似，“繼續(xù)承保條款”在我國海上保險條款中亦有應用。而且，在現(xiàn)代英國協(xié)會和我國海上保險實踐中，繼續(xù)承保條款可以區(qū)分為承保航程變化時的繼續(xù)承保條款、風險程度變化時的繼續(xù)承保條款、承保時間變化時的繼續(xù)承保條款等若干具體類型，下文首先在類型化區(qū)分的基礎上對通用的英國和中國格式海上保險條款(以協(xié)會保險條款和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保險條款為代表)作對比研究。

一、承保航程風險變化時的繼續(xù)承保條款

2009年英國協(xié)會貨物保險條款(簡稱ICC)第9條和第10 條即屬此類。第9 條規(guī)定:“如果由于被保險人無法控制的情況，運輸合同在保險單載明的目的地以外的港口或地點終止，或運輸在第8 條規(guī)定的交付貨物前另行終止，那么本保險也終止，除非迅速地通知了保險人且在本保險仍有效時要求繼續(xù)承保，并以支付保險人所要求的附加保險費為條件?！雹谠臑?“If owing to circumstances beyond the control of the Assured either the contract of carriage is terminated at a port or place other than the destination named therein or the transit is otherwise terminated before delivery of the goods as provided for in Clause 8 above，then this insurance shall also terminate unless prompt notice is given to the Insurers and continuation of cover is requested when this insurance shall remain in force，subject to an additional premium if required by the Insurers...”第10 條規(guī)定:“如果在本保險責任開始后，被保險人變更目的地，應迅速通知保險人并重新協(xié)商保險費率和條件。對于雙方協(xié)商達成一致之前保險標的發(fā)生的損失，保險人仍繼續(xù)提供保險但應以能夠按合理的商業(yè)市場費率和條款取得此種保險為條件。”③

上述第10 條是在被保險人進行航程變更情況①所謂“航程變更”是指在保險責任開始之后，被保險人自愿改變載貨船舶目的地的行為，參見MIA 第45 條。與承運人運用運輸契約賦予的權限所作的任何航海上的變更或終止運輸契約(variation of the adventure arising from the exercise of a liberty granted to carrier under the contract of carriage or termination of the contract of carriage)相比，前者是被保險人的自愿行為，而后者則是被保險人所無法控制的行為。下的典型的繼續(xù)承保條款。根據(jù)英國1906年海上保險法(簡稱MIA)第45 條第(2)款，若被保險人變更航程，則保險人自被保險人明確表達變更航程的意思時自動解除責任，但允許合同另作約定。因此，本條規(guī)定若滿足一定條件，保險人仍繼續(xù)承擔責任。另外，對于因被保險人無法控制的原因導致運輸合同在保險單目的地以外的地點終止或者運輸在貨物在約定的目的地交付以前終止，則在滿足第9 條所規(guī)定條件的情況下，保險合同并不隨之終止，②根據(jù)MIA 第48 條，在航次保險合同(海上貨物運輸保險即是)中，承保航程在其過程中必須以合理速遣方式進行，若無合法理由，在航程未以合理速遣進行時，保險人從延誤變得不合理時即解除責任。而運輸或運輸合同的終止當然屬于航程未以合理速遣方式進行，故依法保險人應解除責任，但MIA 第49 條第(1)款允許保險人通過保險單特約條款放棄解除責任，ICC 第9 條即屬此種條款。而是應當繼續(xù)有效，直至該條規(guī)定完成交付或者如未交付經過一定時間(通常為60 天)才終止或者如繼續(xù)運輸則按第8 條規(guī)定終止。ICC 最后還有一個提示條款:“當?shù)弥鶕?jù)本保險可以繼續(xù)承保的事件發(fā)生時，被保險人向保險人發(fā)出通知是必要的，而根據(jù)繼續(xù)承保條款取得保障的權利依賴于通知義務的履行。”③原文為:“It is necessary for the Assured when they become aware of an event which is‘held covered’under this insurance to give prompt notice to the Underwriters and the right to such cover is dependent upon compliance with this obligation.”

2009年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海洋運輸貨物保險條款(簡稱PICC Cargo)第三條(關于保險期間)規(guī)定和第四條(關于被保險人義務)分別規(guī)定:“第三條(二)由于被保險人無法控制的運輸延遲、繞道、被迫卸貨、重新裝載、轉載或承運人運用運輸契約賦予的權限所作的任何航海上的變更或終止運輸契約，致使被保險貨物運到非保險單所載明目的地時，在被保險人及時將獲知的情況通知保險人，并在必要時加交保險費的情況下，本保險仍繼續(xù)有效，保險責任按下列規(guī)定終止……”“第四條(三)如遇航程變更或發(fā)現(xiàn)保險單所載明的貨物、船名或航程有遺漏或錯誤時，被保險人應在獲悉后立即通知保險人并在必要時加交保險費，本保險才繼續(xù)有效。”

在性質上，PICC Cargo 第三條第(二)款與ICC第9 條一樣，都是關于在貨物承保航程風險發(fā)生變化時保險人的保險期間變化的規(guī)定。二者最大的不同是，前者合并規(guī)定了兩種情況:一是被保險人無法控制的運輸延遲、繞航、被迫卸貨、重新裝載、轉載或承運人運用運輸契約賦予的權限所作的任何航海上的變更等承保航程出現(xiàn)的非正常情況;二是運輸契約或運輸非正常終止的情況，而這兩類情況在ICC中是分別處理的:前者本身并不影響保險的效力，而后者則適用繼續(xù)承保條款(即第9 條)。從文義上，PICC Cargo 第三條第(二)款似乎意味著，上述兩類情況致使貨物運到非保險單所載明目的地的，繼續(xù)承保條款均應適用，即除非被保險人及時通知保險人并在必要時加交保險費否則保險將自動終止。但如此解釋令人費解，因為“被保險人無法控制的運輸延遲、繞道、被迫卸貨、重新裝載、轉載或承運人運用運輸契約賦予的權限所作的任何航海上的變更”本身不會“致使被保險貨物運到非保險單所載明目的地”。那么，該款是否可以理解為若發(fā)生“被保險人無法控制的運輸延遲、繞道、被迫卸貨、重新裝載、轉載或承運人運用運輸契約賦予的權限所作的任何航海上的變更”或“終止運輸契約，致使被保險貨物運到非保險單所載明目的地”之任何一類情況的，保險人可以按一定條件繼續(xù)承保呢?筆者認為不能。且不說這一理解不符合文義，而且既然比延遲、繞道更為嚴重的運輸終止尚且要求貨物運到非保單載明目的地，那么根據(jù)當然解釋，延遲、繞道等較輕微的風險變化更應如此要求?？傊?，由于我國法律沒有像英國法那樣規(guī)定在航次保險中遲延、繞航等情況將解除保險人責任，因此若將繼續(xù)承保條款也適用于第一類情況，將對被保險人顯失公平，因為這些情況既非被保險人所能控制，其造成的風險變化也顯然不如運輸合同或運輸提前終止那樣顯著和重要，二者不應同等處理。既然如此，筆者認為，對PICC Cargo 第三條應當參照ICC 第8.3 款④原文為:“This insurance shall remain in force(subject to termination as provided for in Clauses 8.1.1 to 8.1.4 above and to the provisions of Clause 9 below)during delay beyond the control of the Assured，any deviation，forced discharge，reshipment or transshipment and during any variation of the adventure arising from the exercise of a liberty granted to carriers under the contract of carriage.”和第9 條進行目的解釋，區(qū)別對待;同時，建議將PICC Cargo 第三條第(二)款修改為:“如果由于被保險人不能控制的原因運輸合同終止或者運輸終止，那么本保險應隨之終止，除非被保險人及時將獲知的情況通知保險人，并在必要時加交保險費的情況下，本保險才仍繼續(xù)有效，則保險責任按下列規(guī)定終止……”

另外，根據(jù)ICC 第9 條和PICC Cargo 第三條，即使被保險人滿足了通知和加交保費的條件，保險人對到達非保險單載明目的地的貨物的保險責任也最多不超過60日。這反映了繼續(xù)承保條款依賴于原保險合同的特性。即使根據(jù)繼續(xù)承保條款保險人應承保原合同本不承擔的風險，其繼續(xù)承保義務和范圍也是有條件的，通常不超過原合同的范圍。換言之，保險人僅同意按原合同范圍承擔了變化后的風險。事實上，ICC 第10 條“對于雙方協(xié)商達成一致之前保險標的發(fā)生的損失，保險人仍繼續(xù)提供保險但應以能夠按合理的商業(yè)市場費率和條款取得此種保險為條件”同樣說明保險人根據(jù)繼續(xù)承保條款承擔責任的條件是相關責任應當是在市場上其他保險人能夠承擔的，對于在市場上沒有任何保險人能夠承擔的風險造成的損失，保險人也沒有義務負責賠償。

二、風險程度變化時的繼續(xù)承保條款

1983年10月1日和1995年11月1日的英國協(xié)會船舶定期保險條款(Institute Time Clauses-Hull，簡稱ITCH)第1 條第二款規(guī)定:“如果船舶在營運作業(yè)中，需要與他船(非港口或沿海使用的小船)在海上裝卸貨物，則由于此種裝卸作業(yè)，兩船在駛近、靠攏或駛離時，造成被保險船舶的損壞，或者對他船的責任，本保險不負責賠償，除非船舶在從事此種作業(yè)之前事先通知了保險人，并且雙方就修改承保條件和增加保險費達成協(xié)議。”第3 條還規(guī)定:“當任何有關貨物、航線、航區(qū)、拖帶、救助服務或開航日期的保證被違反時，若被保險人接到消息后立即通知保險人，并同意修改承保條件和加付保險費，則保險仍然有效。”①Held covered in case of any breach of warranty as to cargo，trade，locality，towage，salvage services or date of sailing，provided notice be given to the Underwriters immediately after receipt of advices and any amendment terms of cover and any additional premium required by them be agreed.1983年10月1日和1995年11月1日的協(xié)會船舶航次保險條款第2 條也都規(guī)定:Held covered in case of deviation or change of voyage or any breach of warranty as to towage or salvage services，provided notice be given to the Underwriters immediately after receipt of advices and any amended terms of cover and any additional premium required by them be agreed.在2003年英國國際船舶保險條款(International Hull Clauses，簡稱IHC)，上述內容被分別規(guī)定在第10 條和第11 條。第10 條題為航行條款(navigation provisions)，其中10.1 款規(guī)定船舶不得違反本保險關于貨物、航線或航區(qū)的任何規(guī)定，第10.2 款規(guī)定船舶不得被拖帶(習慣性拖帶或在需要協(xié)助時被拖到第一安全港口或地點除外)或根據(jù)被保險人、船東、管理人或承租人事先安排的合同進行拖帶或救助服務，第10.3 款規(guī)定被保險人不得訂立限制或免除引航員或拖輪船東責任的引航或拖航合同，除非被保險人或其代理人是根據(jù)當?shù)胤苫驅嵺`接受或不得不接受合同，第10.4 款規(guī)定船舶不得與他船(非港口或沿海使用的小船)在海上直接裝卸貨物。第11 條規(guī)定，若違反第10 條的任何規(guī)定，對于在違反期間內的事故導致或引起的任何損失、責任或費用保險人不予負責，除非被保險人在得知違反情況后立即向保險人發(fā)出通知并同意保險人所要求的對保險條件的修改和支付額外保險費。上述條款均屬本文所研究的繼續(xù)承保條款范疇，并且與承保風險變化有關，屬于風險程度變化時的繼續(xù)承保條款。

與上述英國條款相對應，2009年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船舶保險條款(PICC Hull)第4條(海運)規(guī)定:“除非事先征得保險人的同意并接受修改后的承保條件和所需加付的保費，否則，本保險對下列情況所造成的損失和責任均不負責:(一)保險船舶從事拖帶或救助服務;(二)保險船舶與他船(非港口或沿海使用的小船)在海上直接裝卸貨物，包括駛近、靠攏和離開;(三)保險船舶為拆船或為拆船出售的目的的航行。”第6 條第三款規(guī)定:“(三)當貨物、航程、航行區(qū)域、拖帶、救助工作或開航日期方面有違背保險單特款規(guī)定時，被保險人在接到消息后，應立即通知保險人并同意接受修改后的承保條件及所需加付的保險費，本保險仍繼續(xù)有效，否則，本保險自動解除。”

比較可知，PICC Hull 第4 條、第6 條第三款和ITCH 第3 條、IHC 第10 條和第11 條關于違反保證時的繼續(xù)承保條款在措辭上有如下區(qū)別:

其一，PICC Hull 的措辭是“事先征得保險人同意”，ITCH 和IHC 則為“事先通知”。前者雖未明確要求通知，但實際上事先征得同意也必然需要通知，故在此方面，二者無實質區(qū)別。

其二，根據(jù)PICC Hull，在未履行繼續(xù)承保條件時，保險人對相關情況所“造成”的損失和責任不負責，而IHC 措辭則是保險人“對于在違反期間內的事故導致或引起的任何損失、責任或費用不予負責”。相比之下，英國條款明確了保險人對違反期間發(fā)生的事故不承擔保險責任，不論違反與事故是否有關，而根據(jù)我國條款，似乎在相關情況與損失有關時，保險人才不承擔責任，對保險人比較不利。

其三，對于拖帶和救助，PICC Hull 在第4 條和第6 條(3)款分別作了規(guī)定，而ITCH 和IHC 則是統(tǒng)一規(guī)定(ITCH 規(guī)定在第3 條，IHC 規(guī)定在第10.2款)。因此，在保險合同作出拖帶和救助方面的“保險單特款規(guī)定”①即我國《海商法》第235 條規(guī)定的保證條款，參見文獻［4］第69頁。情況下，根據(jù)PICC Hull，第4 條和第6 條(3)款將可以分別適用于拖帶和救助，但后果并不一致:前者要求在從事拖帶或救助服務前事先征得保險人同意，后者則只要求在被保險人知悉拖帶或救助工作之后立即通知保險人。當然，若保險合同未作出拖帶和救助方面的特別約定，則僅能適用第4 條，而無第6 條(3)款適用之余地。無論如何，第4 條和第6 條(3)款對于拖帶和救助要求上的差異反映出PICC Hull 結構上的缺陷。為避免沖突，建議將上述兩條中的“拖帶或救助”內容刪除其一?？紤]到英國IHC 條款的最新發(fā)展是違反拖帶和救助規(guī)定不再使保險責任自動解除，建議可以將第6 條(3)款中的“拖帶、救助工作”措辭刪除，同時完善第4 條措辭，修改為:“除非事先通知保險人，征得其同意并接受修改后的承保條件和所需加付的保費，否則，本保險對下列情況過程中發(fā)生的損失和責任均不負責:(一)保險船舶被非習慣性拖帶、從事拖帶或救助服務;(二)保險船舶與他船(非港口或沿海使用的小船)在海上直接裝卸貨物，包括駛近、靠攏和離開;(三)保險船舶為拆船或為拆船出售的目的的航行?！?/p>

三、承保時間變化時的繼續(xù)承保條款

在定期保險合同中，當合同約定的保險期間屆滿時，保險人的保險責任即告終止。但是，在ITCH和IHC 保險條款中都有延續(xù)條款，②參見1983 和1995年協(xié)會船舶定期保險條款第2 條和2003年國際船舶保險條款第12 條。規(guī)定如果保險到期時船舶尚在海上或危險中或在避難港或停靠在掛靠港等情況時，以被保險人事先通知保險人和按月保費比例支付保險費為條件，本保險繼續(xù)有效直至船舶抵達目的港。本條通過延長承保時間，將保險人的承保范圍予以擴展，因此延續(xù)條款屬于繼續(xù)承保條款。需要注意，1983年ITCH 條款的措辭和2003年IHC 條款的措辭有所不同，后者更為全面，對被保險人更為有利。③2003年國際船舶保險條款第12 條規(guī)定:“Should the vessel at the expiration of this insurance be at sea and in distress or missing，she shall be held covered until arrival at the next port in good safety，or if in port and in distress until the vessel is made safe，at a prorata monthly premium，provided that notice be given to the Underwriters as soon as possible.”

在這一方面，PICC Hull 第5 條(保險期間)第一款規(guī)定:“保險到期時，如保險船舶尚在航行中或處于危險中或在避難港或中途港?？?，經被保險人事先通知保險人并按日比例加付保險費后，本保險繼續(xù)負責到船舶抵達目的港為止。保險船舶在延長時間內發(fā)生全損，需加交6個月保險費。”

有觀點認為，PICC Hull 第5 條關于“保險船舶在延長時間內發(fā)生全損，需加交6個月保險費”的規(guī)定沒什么道理。［4］217筆者認為，如果將加交保險費看作是獨立于繼續(xù)承保條款的額外要求，確實沒有道理。但是，如果將本要求解釋為繼續(xù)承保條款的一個條件，則作為保險人愿意在原保險范圍之外承擔處于危險之中或避難港的船舶的條件，在全損時加交6個月保險費也不能說沒有理由，只要此種理解是當事人的真實意圖，法律上即應認可。英國學者也認為，如果條款本身提前約定了額外支付的保險費，實際上有利于繼續(xù)承保條款的履行和保險責任的延展。［5］251為明確起見，可將本條措辭明確為“保險到期前，如保險船舶尚在航行中或處于危險中或在避難港或中途港?？浚洷槐ｋU人事先通知保險人并按日比例加付保險費，并且若保險船舶在延長時間內發(fā)生全損，應加交6個月保險費的，則本保險繼續(xù)負責到船舶抵達目的港為止”。

四、繼續(xù)承保條款的主要法律特征

盡管保險人需承擔的實際風險與合同約定發(fā)生變化是繼續(xù)承保條款產生的共同原因，但具體的繼續(xù)承保條款的法律后果卻往往因條款而異，需要根據(jù)條款措辭、目的等進行解釋。然而作為一類條款，在英國法上，繼續(xù)承保條款仍具有如下共性特征。

第一，一般情況下，繼續(xù)承保條款是基于有效的保險合同訂立的對原合同保險責任的擴展。因此，如果保險合同尚未生效，繼續(xù)承保條款也當然不會發(fā)生效力。同樣，如果原保險合同由于繼續(xù)承保條款規(guī)定范圍之外的原因而終止，繼續(xù)承保條款就不能再使該合同恢復效力。具言之，運輸合同終止、航程變更、違反合同約定的保證條款、違反海運條款、船舶在海上遇險或失蹤時保險期限屆滿這些原因本來將導致原保險合同終止，但有了繼續(xù)承保條款的適用，保險人在合同下的責任將予以延展。而對于其他原因導致的合同終止，繼續(xù)承保條款將無能為力。

第二，被保險人依據(jù)繼續(xù)承保條款要求保險人繼續(xù)承擔保險責任的前提是被保險人向保險人發(fā)出通知，被保險人未履行通知義務則無權依據(jù)繼續(xù)承保條款主張權利。根據(jù)英國判例，即使條款未要求通知，被保險人也負有在合理時間內通知的法律上的默示義務。［6］560對被保險人而言，繼續(xù)承保條款具有選擇性質，而被保險人通知則不僅僅是其行使選擇權的意思表示，作為一項義務更是對其選擇權的一種法律上的制衡。同時，迅速通知也是被保險人遵循誠實信用原則的要求，防止被保險人隱瞞不通知，而僅在發(fā)生損失時才發(fā)出通知并額外支付保險費。就通知內容，在通知中，被保險人不僅應當通知發(fā)生了繼續(xù)承保條款要求通知的事項，還需向保險人表達其要求保險人按條款所規(guī)定的條件繼續(xù)承保。［5］250通知必須發(fā)給保險人或者經保險人授權代為接受通知的代理人。實踐中，可能產生通知是否有效地發(fā)給了保險人的爭議。通常情況下，通知只需發(fā)給公司辦理或管理保險的工作人員，而不一定必須發(fā)給代表公司意志的高層人員。就通知形式，除非繼續(xù)承保條款有特別要求，通知可以任何形式發(fā)送或傳送或者通過中介轉交，只要是有效發(fā)送即可。

關于通知的時間要求，被保險人一經接到消息或獲悉發(fā)生了繼續(xù)承保情況或者將要或可能發(fā)生繼續(xù)承保情況，就應當迅速無遲延地發(fā)出通知要求保險人繼續(xù)承保?！矮@悉”應如何理解?合理的解釋是，“獲悉”不僅包括被保險人實際知道，也應當包括被保險人本應知道卻因嚴重漠不關心而實際上不知道(但似不應包括被保險人因一般過失而不知道)。一般情況下，除非繼續(xù)承保條款另有明確要求，被保險人可以在繼續(xù)承保情況發(fā)生后通知保險人繼續(xù)承保(如ITCH 第3 條和PICC Hull 第6 條第三款)。但是，在繼續(xù)承保情況實際發(fā)生前，如果被保險人知道該情況很可能發(fā)生甚至一定會發(fā)生，則被保險人也應提前通知保險人在該情況實際發(fā)生時繼續(xù)承保。因此，被保險人對于繼續(xù)承保情況的“獲悉”，不僅包括“獲悉”已經發(fā)生的情況，還應包括“獲悉”其知道將要發(fā)生的情況。對通知時間的及時性，條款的措辭各異。①如有的要求迅速(promptly)通知，有的則是立即(immediately)，有的則使用“及時”。根據(jù)英國判例，所謂通知的時間是一個事實問題，迅速和立即的措辭都是合理時間(reasonable time)，因為在被保險人要求保險人承保處于發(fā)生了變化的風險之中的保險標的情況下，很難想象不迅速通知是一個合理的通知。②Liberian Insurance Agency Inc v Mosse，［1977］Lloyd’s Rep.566.另外，所謂“合理時間”的長短應取決于具體情況，如果被保險人獲悉需要繼續(xù)承保的情況時，如違反保證，保險標的尚處于風險中，此時對通知時間要求就應比航程已經結束情況下更短，而在保險標的已經發(fā)生事故的場合，則對通知時間的要求應當是最短的。②

第三，取決于繼續(xù)承保條款的措辭，被保險人同意支付額外保險費和/或接受保險人要求修改的承保條件一般是保險人繼續(xù)承擔責任的對應條件。其中的通用措辭“同意接受”(to be agreed or to be arranged)表明保險人對保險費的增加或承保條件的修改應當經被保險人同意，而同意之前往往要有一個協(xié)商過程。如果經協(xié)商，被保險人不能同意增加的保險費數(shù)額，則應當根據(jù)MIA 第31 條(2)款確定，即在某一事件發(fā)生時，保險繼續(xù)有效要以某一待安排的附加保險費為條件之情況下，若事件發(fā)生時，尚未商定該附加保險費，則被保險人應支付合理的附加保險費。因此，若繼續(xù)承保條款的適用僅以增加保險費為條件，則只要被保險人愿意(即按要求通知保險人并愿意支付額外保險費)，該條款就足以使保險人承擔繼續(xù)承保的義務，保險人不得以未就保險費協(xié)商一致而拒絕承保，因為此種情況下將增加的保險費應以法定標準(即合理保險費)處理。除了增加保險費條件，有的繼續(xù)承保條款還會有修改承保條件的要求。例如，在ICC 中，第9 條僅規(guī)定了增加保險費，而第10 條則規(guī)定了修改承保條件的條件。如果條款僅規(guī)定了增加保險費，英國判例認為，保險人無權為了適用繼續(xù)承保條款而修改承保條款。③Liberian Insurance Agency Inc v Mosse，［1977］Lloyd’s Rep.560.雖然繼續(xù)承保條款措辭上對于保險人修改承保條件并沒有限制，但是法院不能對其作無限制的解釋，否則無異于允許保險人任意自由修改保險條件。在判斷如何修改保險條件時，應當有理由比照適用MIA 規(guī)定的合理保險費標準，盡管在英國尚未有這方面的判例。換言之，保險人要求修改保險條件的權利應以對保險條件作合理修改為限，否則也不符合繼續(xù)承保條款的本意(即保險人同意承擔以合理條件繼續(xù)承保的義務，而不是享有任意決定是否承保的權利)。［6］559那么應如何理解對保險條件的合理修改呢?這是一個事實問題，應當采用客觀標準。與此相關的問題是，如果在繼續(xù)承保條款規(guī)定的情況下同意承保額外風險，一個合理謹慎的保險人會要求什么樣的承保條件?對此應當由從事保險實務的專家作出回答，并且應當與增加的風險相適應。［6］559如果不管以何種條件，額外風險都是市場上所無法接受和承保的，那么法院就很可能認為繼續(xù)承保條款無效，因而保險人無繼續(xù)承保義務，這一點與市場無法以增加保險費方式接受額外風險的情況相同。當然，如果額外風險能夠以增加保險費方式被市場接受的話，那么一般不宜以無法修改承保條件為由使繼續(xù)承保條款無效。［3］43

第四，在雙方同意增加保險費和/或修改承保條件之后，未修改的原合同條款和修改后的條款將對保險人繼續(xù)承保的風險共同適用。如果原條款和修改條款有沖突，則以后者為準。例如，根據(jù)PICC Cargo 第四條(二)款，如發(fā)現(xiàn)保險單所載明的貨物、船名或航程有遺漏或錯誤時，被保險人應在獲悉后立即通知保險人并在必要時加交保險費，本保險才繼續(xù)有效。筆者認為，如果被保險人投保時不了解真實情況而在知悉后立即通知了保險人條款規(guī)定的遺漏或錯誤，并同意支付額外的合理保險費，則根據(jù)本款規(guī)定，保險人將有義務繼續(xù)承保，而不得以被保險人違反告知義務為由解除合同并拒絕賠償。①在以前使用ICC 中也有類似條款，但該條款在現(xiàn)行的1982年和2009年ICC 中已經被刪除了。

第五，根據(jù)繼續(xù)承保條款保險人繼續(xù)承保的風險的終止將依據(jù)原合同條款或修改后的條款(如果該條款優(yōu)先于原條款)確定。以ICC 第9 條和PICC Cargo 第三條(二)款為例，根據(jù)該兩條款規(guī)定，保險人繼續(xù)承保的風險的終止將按照原條款(即第9 條和第三條(二)款本身)確定。如果保險人同意，被保險人可以與保險人重新訂立新的貨物保險合同，約定新的保險期間，否則被保險人僅有權要求保險人按照原合同條款規(guī)定的保險期間繼續(xù)承保，也就是說，如果貨物在到達非保險單載明目的地后滿60日時仍未交付或繼續(xù)運輸，則保險將自60日屆滿時終止。

五、繼續(xù)承保條款在中國法上的地位

PICC Hull 第6 條第三款規(guī)定:“(三)當貨物、航程、航行區(qū)域、拖帶、救助工作或開航日期方面有違背保險單特款規(guī)定時，被保險人在接到消息后，應立即通知保險人并同意接受修改后的承保條件及所需加付的保險費，本保險仍繼續(xù)有效，否則，本保險自動解除。”這里的“保險單特款規(guī)定”即為“保證條款”，故本款實際上是我國海上保險條款中違反保證條款時的繼續(xù)承保條款。對于違反保證條款的法定后果，《海商法》第235 條規(guī)定:“被保險人違反合同約定的保證條款時，應當立即書面通知保險人。保險人收到通知后，可以解除合同，也可以要求修改承保條件、增加保險費?！笨梢?，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當被保險人違反保證條款時，保險人有權選擇解除或者變更合同，而上述保險條款只允許在被保險人不選擇適用繼續(xù)承保條款時才導致保險責任的解除，法律規(guī)定使保險人更為主動，而對被保險人保護不足。如何理解二者的關系呢?有觀點認為，即使在適用《海商法》的情形，仍宜確認上述條款有效，因為該條款的目的，是在一定程度上緩和違反保證的后果，如果被保險人違反的是上述六個方面的保證，只要被保險人知情后立即通知保險人，并同意接受修改后的承保條件和所需加付的保險費，保險合同就繼續(xù)有效，保險人無權以違反保證為由解除合同。［4］69筆者同意該觀點。實踐中，保險人和被保險人在保險合同中約定被保險人違反保證行為后果的現(xiàn)象比較普遍，從尊重當事人意思自治角度出發(fā)，應當在立法中明確允許當事人對違反保證的法律后果在合同中作出約定。［2］美國學者通過法經濟學研究認為，通過合同，商業(yè)合同當事人既追求了共同利益最大化的目標(這也是國家所鼓勵的)，也能夠最好地選擇實現(xiàn)該目標的手段。只有在當事人的合同產生了外部性(externality)②又譯為“溢出效應”，指當事人的合同對非當事人產生了不利影響，卻沒有為此付出代價?；蛘呤鞘袌鍪ъ`的產物(product of market failure)的特殊情況下，法律才有必要通過強制性規(guī)定對合同予以干涉。而在司法實踐中，法院一般應當尊重當事人意思自治(party sovereignty)，即允許當事人選擇組成合同的條款以及用來實現(xiàn)這些條款的解釋理論。［7］從現(xiàn)實看，保險合同約定的上述保險條款，既未對其他人產生不利影響(相反還保護了對保險標的具有利益的第三人的利益)，更未導致市場失靈，因此其效力當然應得到法律承認。實際上，MIA 第33 條第三款關于違反保證的后果(即保險責任自動解除)也是任意性規(guī)定，如果合同另行作出明確約定，則法律規(guī)定不能適用。③原文為:“If it (the warranty)be not so complied with，then，subject to any express provision in the policy，the insurer is discharged from liability as from the date of the breach of warranty，but without prejudice to any liability incurred by him before that date.”

對于《海商法》第235 條所規(guī)定的違反保證的法律后果，《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海上保險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④法釋［2006］10 號，自2007年1月1日起施行。第8 條做了進一步解釋，“保險人收到被保險人違反合同約定的保證條款的書面通知后，就修改承保條件、增加保險費等事項與被保險人協(xié)商未能達成一致的，保險合同于違反保證條款之日解除”。與此相似的觀點也認為，被保險人不同意保險人根據(jù)本條(即《海商法》第235 條)規(guī)定要求修改承保條件、增加保險費的，合同終止。［8］

筆者認為，關于上述司法解釋第8 條的適用，應當根據(jù)合同條款具體分析。假如保證條款本身未規(guī)定違反后果，也未規(guī)定在一定條件下繼續(xù)承保，則應當直接適用第235 條，即保險人可以選擇行使解除權或者變更權，這本身沒有問題?？赡墚a生的問題是，若保險人選擇行使變更權，在協(xié)商期間，保險合同效力如何處理?如何保護被保險人的利益?若按照現(xiàn)行司法解釋，保險人有權變更合同，而如果不成即可從違反保證時解除合同，使其可相機行事，在風險不大時選擇變更協(xié)商，而預計風險惡化甚至損失發(fā)生時，則可以協(xié)商不成為由解除合同，給保險人的主動權過大，破壞了當事人間的對價平衡，尤其在被保險人非因過錯而違反保證條款情況下更是如此。筆者建議，既然法律上允許保險人在違反保證條款時作出選擇，而保險人選擇變更合同，表明變更比解除對其更為有利，故在此情況下(即保險人要求修改承保條件、增加保險費)，應對其解除權的行使將予以限制，若協(xié)商不成，保險人最早只能從通知被保險人解除合同之時起解除責任，并對此前發(fā)生的與違反保證無關的損失承擔責任。另外，若能證明保險人乘人之危，增加保險費和修改承保條件對被保險人過于不合理，即使被保險人接受了合同變更，也可以參照《合同法》第54 條①第54 條規(guī)定:“下列合同，當事人一方有權請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機構變更或者撤銷:(一)因重大誤解訂立的;(二)在訂立合同時顯失公平的。一方以欺詐、脅迫的手段或者乘人之危，使對方在違背真實意思的情況下訂立的合同，受損害方有權請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機構變更或者撤銷。”和《海商法》第176 條②第176 條規(guī)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經一方當事人起訴或者雙方當事人協(xié)議仲裁的，受理爭議的法院或者仲裁機構可以判決或者裁決變更救助合同:(一)合同在不正當?shù)幕蛘呶ｋU情況的影響下訂立，合同條款顯失公平的;(二)根據(jù)合同支付的救助款項明顯過高或者過低于實際提供的救助服務的?！保潞笊暾埛ㄔ河枰猿蜂N或變更。

另一方面，假如保證條款本身規(guī)定了即使違反保證，在一定條件下保險合同仍繼續(xù)有效(即繼續(xù)承保條款)，如上述PICC Hull 第6 條第三款，則應當承認條款本身約定的效力，而不應直接適用《海商法》第235 條，對其作出解釋的《海上保險司法解釋》第8 條當然也不能適用。對于違反保證條款時繼續(xù)承保條款的適用，由于我國法律上沒有明確規(guī)定，筆者建議，可以借鑒上述英國判例和學者觀點，為我國法律上當事人在此條款下的權利義務的確定提供依據(jù)。

［1］楊良宜.海上貨物保險［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0:406.

［2］李玉泉.論海上保險法中的“保證”制度［J］.中國海商法年刊，2004: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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