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三月 揚州聲聲慢

雷虎

“煙花三月下?lián)P州”，陰歷的三月差不多是陽歷的四月，那時是揚州最美的季節(jié)。

古人要見識富甲天下的淮左名都得“腰纏十萬，騎鶴下?lián)P州”。

今天我只背一只破包掛一部相機(jī)。

故地重游，只為感受春日小城揚州的閑適和優(yōu)雅。

龍舟倒影

移花接木江南風(fēng)

揚州地處長江之北，在地理意義上屬于江北，但是在文化范疇上，揚、蘇、杭“三州”卻是最江南的地方。杭州的江南是天然去雕飾的，西湖煙雨是注冊商標(biāo)；蘇州的江南是淡妝輕抹的，小橋流水是頭牌演員。而揚州的江南，則是靠京杭運河移花接木而來，有鮮明的舶來和人工痕跡。不要噴唾沫或者飛板磚，移花接木是說揚州的江南味道不地道，揚州式江南，是因勢利導(dǎo)對江南味的再創(chuàng)造。

瘦西湖上的五亭樓是揚州的標(biāo)志，但是大多數(shù)人對于揚州的認(rèn)識卻是從京杭運河開始；揚州有2500年建城歷史，但是從京杭運河開始，揚州才開始發(fā)育出性別，有了韻味。《紅樓夢》中說：女人是水做的骨肉。而要做江南城市，不僅要水做胚胎，無論是水流還是水溫都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太瘦。

沒有京杭運河以前的揚州，南靠長江，北枕高郵湖，前者水流太急，溫柔不足；后者水溫太低，溫暖不夠。一條京杭運河穿城而過，“以毒攻毒”讓長江水的剛毅把高郵湖水的冷峻中和。從此，不解風(fēng)情的揚州被打通了“任通二脈”，變成了江南的形象代言人之一。

世人把隋煬帝的殘暴妖魔化，附會出隋煬帝修京杭運河只為到揚州看瓊花的傳說。于是“維揚一株花，四海無同類”的瓊花便成為亡國的代名詞。京杭運河是隋煬帝的人生轉(zhuǎn)折點。大運河開通，坐龍舟下江南，他不但把自己命搭上了，也讓三千后宮佳麗飛入尋常百姓家；京杭運河也是揚州的命運轉(zhuǎn)折點，隋煬帝后，有了“揚州出美女”一說——散落到民間的嬪妃宮女改良了揚州人的基因；向南運鹽，向北運糧，揚州成為漕運中心——京杭運河改變了揚州的江湖地位；隋滅亡后，到了唐代揚州也伴隨著大運河的發(fā)展，確定了“淮左名都”、“煙花三月下?lián)P州”的傳統(tǒng)。

要了解揚州，得先從運河開始。而坐龍舟夜游，是一夜看盡運河景的最好方式。于是在古運河邊找了一家枕靠著河的餐館坐定，點了一盤大煮干絲、兩個獅子頭、一碗揚州炒飯，邊吃淮揚菜邊賞運河景?；磽P菜清淡，運河邊的風(fēng)景也玩小清新：桃樹只開花不長葉，柳樹只長葉不開花。桃花占據(jù)了窗戶的左三分之一，柳葉占據(jù)了右三分之一，我想和運河眉來眼去，不想運河羞答答地，讓微風(fēng)乍起，于是中間的三分之一視野立刻變得“桃紅綠柳總相宜”。驚見本來很清白的大煮干絲上多出了幾點粉紅——我以為剛才只吹了一場柳風(fēng)，卻沒想到還下過一場桃花雨。

便益門碼頭的班船第一班從晚上7點出發(fā)，我提前幾分鐘到達(dá)。班船上還有少許空位，船老大招呼我上船，我搖了搖頭，因為首班船是艘很現(xiàn)代化的快艇，而我要坐雕梁畫棟的龍舟玩穿越。

龍舟中有絲竹，有歌舞，隋煬帝、康熙、乾隆等一干帝王下江南就是這么玩的，所以我得體驗體驗。但是很快就被告知，龍舟不對散客開放。穿越失敗，雖然心有不甘，但還是登上了快艇。因為此時的運河已經(jīng)顯示出和白天完全不一樣的風(fēng)情。

“夜幕垂垂地下來時，大小船上都點起燈火。從兩重玻璃里映出那輻射著的黃黃的散光，反暈出一片朦朧的煙靄；透過這煙靄，在黯黯的水波里，又逗起縷縷的明漪。在這薄靄和微漪里，聽著那悠然的間歇的槳聲，誰能不被引入他的美夢去呢？只愁夢太多了，這些大小船兒如何載得起呀？”

這是朱自清《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中描寫秦淮河的段落，記得上高中時就是因為受了朱自清的影響而義無反顧地到南京上大學(xué)，但是在看到秦淮河夜景后卻沒有想象中驚艷。直到7年前，和一幫朋友在“煙花三月”的時節(jié)，騎自行車從南京下?lián)P州，夜游古運河才找到了朱自清文章中的美感。于是我這才明白，原來朱自清在文章中寫的不是夜秦淮，而是在說古運河：朱自清自小在古運河邊長大，幾十年的耳濡目染，運河已成為了模板，所以當(dāng)看到秦淮河時他就不自覺地移花接木古運河了。

宅院園林

樊籠自然零距離

坐龍舟順河南下時，會看到一個名為“東關(guān)古渡”的牌坊。牌坊下的河岸邊雕刻著隋煬帝龍舟倒映運河的浮雕。隋煬帝帶領(lǐng)著三千佳麗和文武百官在古渡口前做形象大使，向南來北往的旅客全天候的吶喊“揚州人民歡迎您”。正是在這東關(guān)古渡的渡口，為揚州旅游寫“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廣告詞的李白在這下船；中日文化交流大使鑒真攜漢傳佛教先后六次在這揚帆；“波斯駙馬”普哈丁帶伊斯蘭教漂洋過海而來……然而，他們都只是揚州的過客。鹽商才是揚州城的領(lǐng)銜主演。因為明清時期，揚州是兩淮鹽業(yè)的集散地，揚州鹽商所納稅項曾超清廷國庫收入三分之一，掌握全國經(jīng)濟(jì)命脈的揚州鹽商想低調(diào)都不行。

從東關(guān)古渡拾級而上會看到一座殘缺的城門，可別小瞧這破敗的城門，城門之后就是清朝最繁華的商業(yè)街東關(guān)街。無數(shù)富可敵國的鹽商們敢把宅院建在最繁華的鬧市中，不是因為鹽商們有“大隱隱于市”超級然精神境界，而是因為揚州園林多是宅邸的建筑風(fēng)格。江南園林是江南最吸引人的標(biāo)簽。江南園林的哲學(xué)是引溪流入庭院，于城市中見山林，讓城市和田園無縫對接。也許揚州園林的“江湖地位”不如蘇州園林，但是揚州的豪宅名園，卻有著蘇州園林所不具備獨特韻味：不同于蘇州園林，都是由文人士大夫建造。揚州的園林絕大部分都出自鹽商之手。鹽商身世的龐雜加上個人經(jīng)歷豐富，決定了揚州園林風(fēng)格不一而足，比蘇州園林更強調(diào)實用性。

只要讀過陶潛明田園詩的人，都會對那種悠閑雅致的生活心生羨慕?！胺秸喈€，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就如同國畫潑墨寫意，寥寥幾筆就勾勒出田園逸興。雖然揚州鹽商們不如蘇州文人有文化，但是背井離鄉(xiāng)、泥腳子出身的他們對“田園”二字理解更為接地氣。

文人士大夫造園更多的是強調(diào)精神上的解脫，所以蘇州園林不會建在商業(yè)街上，因為園主們都希望“淡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但是鹽商們不能因為市場上全是白丁就收攤子不做生意。

揚州鹽商們不能在“出世”與“入世”之間選其一。所以就讓“入世”和“出世”零距離。白天打開宅院，走進(jìn)鬧市，進(jìn)入世俗的世界為世俗的價值打拼；晚上踏進(jìn)園林，就從世俗的世界中掙脫，追尋內(nèi)心的聲音。就像個園主人兩淮鹽業(yè)總商黃至筠，心中厭倦官場表演，又無法置身事外，那就于鬧市間筑一家小園。植竹造山林、疊石造四季，雖然這些園林只不過是“百畝方塘一鑒開”，但卻在鬧市中創(chuàng)造出“天光云影共徘徊”的小環(huán)境，雖然外界車水馬龍，但卻可以在家里構(gòu)建一個屬于自己的王國。

游汪氏小苑、何園這些個人風(fēng)格私家園林，能感受到的是文藝小清新；看盧氏宅院、個園等鹽商故居，一入豪門深似海的感覺就撲面而來；瘦西湖若影若現(xiàn)的皇家風(fēng)范、大明寺那濃得化不開的宗教情結(jié)——揚州園林的風(fēng)格是不一而足的。

古街幽巷

生生不息市井味

揚州自古以來就是被文人墨客垂青的城市。李白、白居易、杜牧、柳永、歐陽修、蘇軾、姜夔、揚州八怪。中國歷史上這些才子型的文人都被揚州吸引，和揚州共鳴，留下無數(shù)佳句名篇。

隨著揚州鹽商衰敗，京杭運河?xùn)|段堵塞、漕運改海運，鐵路取代水運成為交通動脈等一系列對揚州“利空”的事件出現(xiàn)后，揚州從經(jīng)濟(jì)、政治還是文化上，開始全面沒落。

好在這是一座兩千年來一直處于中國中心地位的城市，雖然開始沒落，但是依然保持著貴族的精致和優(yōu)雅。把玩揚派漆器、玉雕為代表的手工藝；吃富春早茶、品淮揚菜、唱揚劇，泡澡、修腳這些平民的生活也精致得無以復(fù)加。

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自由自在地在揚州的老街幽巷中穿行。最有名的老街當(dāng)數(shù)東關(guān)街、東圈門雙東街區(qū)。但是那是揚州旅游的形象工程，是專門給游客量身定做的揚州風(fēng)情。如果要感覺真實的揚州，那得到丁家彎、南河下一帶。在這兒可以看到大武城巷賈宅、四岸公所、鹽商故居小盤谷、鹽商盧紹緒住宅。還有數(shù)不清的晚清會館在小巷里一字排開。

在小巷中轉(zhuǎn)得暈頭轉(zhuǎn)向時，只得求助公交站牌定位。當(dāng)見到“綠揚旅社”四個字時。心中泛起了一絲漣漪。7年前第一次下?lián)P州時就住在這兒，7年之后再來揚州，已不習(xí)慣這里的破敗而另謀住處。綠揚旅社所在的小巷甚至比其它的小巷更為冷清，這一條也和戴望舒《雨巷》中描述的一樣：悠長、悠長又寂寥。只不過巷子里沒有撐著油紙傘的姑娘。

走進(jìn)旅社的大門，和前臺相對的是一個天井。天井里有幾只破沙發(fā)，我坐在上面發(fā)古之幽思：綠揚旅社取“綠揚城郭是揚州”之意，是一家有百年歷史的老店，據(jù)說曾是揚州民國時期最有名的旅社，是當(dāng)時社會名流來揚州的下榻之地：惲代英、肖楚女在通鋪里策劃過學(xué)生運動；郁達(dá)夫、聶紺弩在大堂里構(gòu)思過文章；梅蘭芳、尚小云的妙曼歌喉曾經(jīng)余音繞梁……

想到這時，寂靜的大堂突然嘈雜起來，一幫美術(shù)學(xué)院的學(xué)生殺到：大包小包頃刻之間堆滿大堂。學(xué)生們似乎很喜歡這里的調(diào)調(diào)，一個勁兒地為旅社鳴不平：“200元一晚的標(biāo)間，住這么有格調(diào)的地方，居然沒人？”

聽到這里，我心中暗想：“我當(dāng)年來時，二十元一間的大通鋪，不提供熱水洗澡；第二天天還沒亮就穿街過巷到富春茶社排隊吃早點。邊吃邊拿出地圖討論，《鹿鼎記》中韋小寶出生的怡紅院在哪兒？《大唐雙龍記》中的寇仲及徐子陵分別出生在哪個方位……”

7年時間，我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的我，而揚州也不是當(dāng)年的揚州。如今的揚州，不再是一座可以吸引達(dá)官顯貴挖運河、劃龍舟赴會的都市，卻變成了已經(jīng)最為適合居住和平民旅行的小城。

好在這是一座兩千年來一直處于中國中心地位的城市，雖然開始沒落，但是依然保持著貴族的精致和優(yōu)雅。

把玩揚派漆器、玉雕為代表的手工藝；吃富春早茶、品淮揚菜、唱揚劇，泡澡、修腳這些平民的生活也精致得無以復(fù)加。

T I P S

最佳旅游時間

春季（4-5月）來揚州再適合不過了，此時的揚州城有清風(fēng)、細(xì)雨、斜柳、瓊花，堪稱一年中最美的時候。

景區(qū)聯(lián)票

瘦西湖、個園、何園、古運河、大明寺和盆景園，旺季（3、4、5、6、9、10、11、12月）210元，淡季（1、2、7、8月）180元，兩天有效，以上景點門口都有賣。

酒店

長樂客棧

本身就在老宅子里，與個園一墻之隔，古民宅、青石路、花格窗、飛檐峭壁、樹木成蔭，曲徑通幽。

廣陵區(qū)東關(guān)街357號

0514-87993333

4、12、26、32、33、66 路公交瓊花觀站

揚州畫舫風(fēng)情酒店

就在大明寺斜對面，庭院式酒店，每個房間都有不同的風(fēng)格，有一片荷塘，還有觀景的小陽臺。

邗江區(qū)平山堂路33號

0514-82121177

45路堡城村站

綠楊旅社

廣陵區(qū)新勝街23號

0514-87341590

2、8路綠楊旅社站

美食

淮揚菜的代表菜：（冷菜）揚州老鵝、鹽水江蝦、醉棗等；（熱菜）大煮干絲、清炒蝦仁、拆燴鰱魚頭、文思豆腐、清蒸鱖魚等。美食主要集中在廣陵路、甘泉路、國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