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永基
歲月尋蹤
宋代“明教大師”契嵩
廖永基
契嵩(1007—1072年),俗姓李,字仲靈,號潛子,藤州鐔津縣寧風鄉(xiāng)(今梧州市藤縣太平鎮(zhèn))人。北宋時期佛教界的著名高僧、文學大家,在中國佛教史上有突出的貢獻。
李仲靈七歲時,父親去世后,其母親遵照丈夫遺囑送他到縣東(今藤縣城東山)的廣法寺當小沙彌。十三歲時,他剃度為僧,十四歲受具足戒,法號契嵩。
十九歲時,契嵩決心云游四方。臨行前,契嵩上了當?shù)氐莫{山,拜訪在觀音峰結精廬修煉的道姑姚精嚴,與姚道姑數(shù)日長談,聆聽教誨。
獅山突兀而起鶴立群山,林木茂盛,怪石嶙峋。獅山的觀音峰似撫膝靜坐的觀音菩薩,山下丘陵環(huán)拱,狀如蓮花。
有一天,契嵩突然聽到山腰的池塘之間,傳來數(shù)聲渾厚如洪鐘的聲音,在山谷中回蕩,覺得十分奇怪,環(huán)顧附近并沒有大鐘,不可能發(fā)出這樣的聲音。契嵩百思不解,大為驚異,便問姚道姑:“這是什么聲音?”
姚道姑聽后,很嚴肅地緩緩回答說:“這是龍吟,能聽到龍吟的人,今后必定有吉祥騰飛的瑞相,你今后必有好運?!?/p>
“你快走吧!”姚道姑念偈語啟迪契嵩。契嵩禪心一悟,更堅定了游方學道之志。他身披袈裟,手持戒具,走出廣西向東而行。開始了“一缽千家飯,孤僧萬里游”的游方生涯。
衡山自隋代以來一直是佛教圣地。契嵩在衡山,與隱士高閬、韓曠論諸子百家,向神鼎山寺的高僧臨濟宗洪湮禪師求道,洪湮對徒弟的悟性要求甚嚴,第二天晚上用偈語考驗契嵩,契嵩茫然沒能領悟,知道自己才疏學淺,再次走上尋師學法之路。
契嵩到達筠州(今江西高安)洞山寺,拜寺中云門宗曉聰禪師為師,潛心攻讀佛學經(jīng)典,參禪悟道。
仁宗明道年間(1032—1033年),契嵩覺得,要學好佛學,必須掌握好深厚的儒學功底。于是,契嵩從豫章西山歐陽昉家中,借其所藏之書于奉圣院苦讀。為日后闡明儒佛相輔相成思想奠定了深厚的基礎。
仁宗皇祐年間(1049—1053年),契嵩認為佛教傳入中國后,以“佛后摩訶迦葉獨得大法眼藏為初祖,推而下之,至于達摩為二十八祖,皆密相付囑,不立文字,謂之教外別傳者”,以前稱二十四祖是錯誤的。他決心將其考證清楚,使宗、祖能夠正名分。
契嵩的二十八祖說出來后,引起天臺宗的強烈反對。契嵩與他們辯論,寸步不讓。契嵩“博引圣賢經(jīng)論,古人集錄為證”,寫成《禪宗定祖圖》、《傳法正宗記》、《傳法正宗論》,總結佛教的宗派源流情況。他的《教外別傳》,強調禪為教外別傳自立一說,反對當時公認的論說,在佛教界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后來成為禪宗祖系傳承的定論載入史冊,對后世講述禪宗史意義深遠。
北宋時期,歐陽修重舉韓愈古文革新運動的大旗,其聲勢之大、范圍之廣遠遠超過韓、柳時代。歐陽修于仁宗慶歷初,撰《本論》三篇,對韓愈《論佛骨表》、《原道》、《原性》等所述的觀點大加發(fā)揮,他認為儒家的禮義才是治國之本。
契嵩對當時的排佛浪潮非常不滿,對佛教的前途十分擔憂。針對韓愈、歐陽修等人的排佛言論,契嵩與他們展開了一場大論戰(zhàn)。
契嵩認為佛教的“五戒十善”與儒家倡導的“五常仁義”、“忠君愛國”思想實質是一樣的,二者“異號而一體”。他利用南朝劉宋文帝與大臣何尚之的話說明,佛教是希望人人向善的,如果真能做到,則天子可“垂拱坐太平矣?!彼€針對反佛派指責佛教不講孝道的言論,提出了“孝為戒先”。 “孝為戒先”的命題,融合了儒、道、佛三家的思想。
契嵩借佛學之觀點,闡述儒學之精義,而未失其佛家立場,積極向“五常仁義”、“忠君愛國”為主要內(nèi)容的北宋儒學靠攏,使之更符合世俗之口味。但他并不像宋代理學家那樣鼓吹愚忠愚孝,他不再把佛教看成是凌駕于儒家之上的一種宗教,他甚至不認為佛與儒是一種平起平坐的關系。
契嵩深知,一般的講經(jīng)說法和唇舌之爭不能扭轉危局,必須在理論上有重大的建樹,方能對內(nèi)統(tǒng)一僧眾思想,對外與排佛的士大夫抗衡。契嵩用幾年時間寫出了《輔教編》(上、中、下)、《原教》、《勸書》、《廣原教》、《孝論》等文章,對歐陽修《本論》予以批駁。
《輔教編》一出現(xiàn),便被“吳人模印”,很快在東南一帶傳開,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地方上排佛勢力讀了他的文章,深為其理論和古文功底所折服。排佛之風,暫時被壓了下去。
不久,觀察使李瑾讀了契嵩的書,十分贊賞,于是上奏朝廷,褒賜他一套“紫方袍”。
為擴大影響,契嵩不滿足著書立說,更不愿意與南方俗、僧長期糾纏。他要依靠皇帝的力量,將自己的書頒布天下。
嘉祐六年(1061年)十二月,契嵩攜帶自編的書籍,到京師開封游說,通過開封府尹龍圖閣學士王仲義,將《輔教編》、《禪宗定祖圖》、《傳法正宗記》等上奏朝廷。接著,契嵩趕在仁宗皇帝還沒有收到書之前,向仁宗皇帝上了一封萬言書,希望仁宗皇帝力救佛教。他在萬言書中說:“某嘗以古今文興,儒者以文排佛,而佛道浸衰,天下其為善者甚惑。然此以關陛下政化,不力救,則其道與教化失。故山中嘗竊書以喻世?!?/p>
仁宗皇帝沒有立刻回答契嵩。不久,契嵩再上書一封。
仁宗皇帝收到契嵩的書,當讀到“謀道不謀身,為法不為名”的時候,龍顏大悅,贊嘆良久,下詔將書交付傳法院,編入國家圖書館收藏,以示褒寵。同時,仁宗皇帝還賜給契嵩“明教大師”的稱號。契嵩為了表示謙遜,兩次上表辭謝所賜稱號,仁宗皇帝不準。
自此,契嵩的聲望大為提高,他的名字立刻傳遍了京師。一位默默無聞的山中沙門,一躍成為深受朝野推崇和人們欽羨的一代高僧。
契嵩過去久居山中,不了解仁宗皇帝對佛教的信仰程度,尤其不知道其為人和脾性。如果仁宗皇帝是一位喜怒無常的君主,又偏聽歐陽修等大臣的排佛言論,那么,無論契嵩這封信如何字斟句酌,委婉陳情,也會難免一死,這一點,契嵩是早有準備的。他這種勇敢的舉動,在中國佛教史上罕見。然而契嵩這一招卻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得到了仁宗皇帝的賞識,堅定了仁宗皇帝對佛教的信仰。
仁宗皇帝既然表了態(tài),宰相韓琦以下的大臣就不必說了。大臣們想留下這位名人,請他在京師的憫賢寺當住持。契嵩絲毫不貪戀京師的榮華富貴,謝絕了朝廷士大夫的再三挽留。契嵩挽救佛教的心愿實現(xiàn)了,于是告別開封,回到杭州靈隠寺。自此之后,海內(nèi)外佛教信徒紛紛前來探求佛法,靈隱寺成為禪宗圣地。
在向仁宗皇帝上書的同時,契嵩通過關景仁主簿等,接連向宰相韓琦、富弼、田況、曾公亮、歐陽修等以及其他朝廷重臣贈書寫信,力薦自己的著作。他給韓琦寫的信就有四封之多。韓琦收到書后,抽空在朝堂讀起來,讀完后又傳給歐陽修。歐陽修當時是古文運動的領袖,他反對佛教是為了維護儒教的純潔性,并認為當時的出家人皆是平庸之輩。歐陽修根本就沒有想到,他一生所輕賤的沙門中,也有古文寫得如此之好的高手。歐陽修一口氣讀完契嵩的書后,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對韓琦說:“不意僧中有此郎耶!黎明當一識之。”
有人立刻把歐陽修的想法傳給契嵩,契嵩聽后十分高興。天剛亮,契嵩便主動前去拜見歐陽修。歐陽修很熱情地接見他,他們一見如故,并“與語終日,遂大稱賞其學贍道明,由是師之聲德,益振寰宇”。兩人沒有再進行理論交鋒。這次會面后,歐陽修排佛之心悄然熄滅,沒有再寫反佛的文章,晚年還自號“六一居士”。
此后,其他士大夫都爭相傳誦契嵩的文章,既喜愛他的文采,又佩服他善于辯論,于是紛紛前來與之結交。排佛的人漸漸停止了對佛教的攻擊,后來的士大夫甚至對佛教極為愛好。
契嵩晚年曾被時任杭州太守的蔡襄,延至佛日山凈慧禪院當住持,海內(nèi)外的佛教信徒,爭相來此求法,人稱契嵩為“佛日禪師”。數(shù)年后,契嵩又返回靈隱寺。一直在靈隱寺著書立說。
契嵩的文章長于思辯,氣勢宏大。契嵩擅長寫論說文,除《輔教編》、《非韓》二文外,還有《皇極論》、《中庸解》、《論原》以及其他雜著。其中《論原》三篇設四十個專題,專題中對禮樂、刑法、君子、道德、治心等被儒家經(jīng)常討論的重大課題,都作了認真的研究。由于契嵩自己的儒學根底深厚,加之他“古今內(nèi)外之書,無所不讀”,所以能對這些論題進行新的詮釋,最后將各家學說引導到“無為寂默”的佛家之道。
契嵩也很擅長表、狀、敘跋等文體。特別是他的詩歌造詣頗高。懷悟說他的詩“雖不甚豐濃華麗,而其風調高古雅淡,至其寫志舒懷,有邁世凌云之風,亦可見其人也?!?契嵩現(xiàn)存于《鐔津文集》中有詩二卷,存詩八十多首。
契嵩一生所著的書,有《禪宗定祖圖》等共一百多卷,六十多萬字,到南宋初已經(jīng)散失一半。只有《鐔津文集》十九卷流傳至今?!剁喗蛭募纺纤纬鯁为毧瘋饔谑?,歷代對此書評價很高。明洪武年間《鐔津集重刊疏》曰:“古今僧中之為文者多,而未嘗有出其右者,所謂北斗以南一人而已。”
清道光舉人,藤縣籍廣西著名詩人蘇時學作詩云:“嶠西雅集流傳少,唐宋遺音久已淪;一個高僧兩名士,二千年內(nèi)見三人?!币馑际钦f,廣西自唐至清有專集流傳者,只有唐代曹鄴、曹唐及宋代高僧契嵩三人而已。
此外,契嵩作為禪門高僧,還進行了一項重要工作,即對六祖惠能的《壇經(jīng)》進行校訂。契嵩的《壇經(jīng)贊》一文,很有影響。
宋神宗熙寧五年(1072年)六月初四早晨,契嵩禪師召集眾僧前來,他說:“后夜月初明,吾今喜獨行;不學大梅老,貪聞鼯鼠聲。”言畢,在法座上盤膝而坐,閉目進入禪定,眾僧在四周護持。午夜時分,契嵩涅槃示寂,安然坐化西去,世壽六十六,僧臘五十三。
是月八日,眾僧按照佛家的喪葬規(guī)矩,將契嵩的遺體進行火化。大家驚奇地發(fā)現(xiàn),六根不壞者三,頂骨及手常持的木數(shù)珠亦燒不壞。頂骨結出許多舍利子,紅白相間,晶瑩剔透,其中狀若大菽者三粒。舍利子是佛家難得的寶物,因害怕出差錯,眾僧們再以烈火重煅遺物,但愈煅愈堅。
消息傳出,杭州民眾驚駭不已,紛紛前來向契嵩的遺物頂禮膜拜,一時人山人海。直到下月初四,僧徒們才將燒不壞的遺物合在一起,建塔葬于永安院的左側。蘇東坡當時在杭州任通判,是契嵩生前好友,契嵩圓寂時,蘇東坡親見契嵩做佛事坐化。
契嵩在中國佛教發(fā)展史上有重大貢獻,幾乎所有中國佛教通史、兩宋佛教斷代史、中國佛學經(jīng)典著作要覽等,都對契嵩的思想專門論述并給予充分肯定?!吨袊鴼v代高僧》一書,把契嵩列為六十位高僧之一。
契嵩認為: “儒佛二圣人之道,斷天下之疑?!闭f明儒佛分工雖然不同,但二者相輔相成,異曲同工,不可或缺。
契嵩這一思想,對佛教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契嵩畢生致力于維護和捍衛(wèi)佛教利益,北宋中期以后,儒佛之間的矛盾不僅大為緩和,而且加速融合,最終形成程朱理學。
責任編輯:傅燕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