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靈
古代的文人雅士對文房之事究竟有多上心,且不說對文房四寶的考究、挑剔,只從一類毫不起眼甚至可有可無的器具中就能看出不少門道——墨床。這個名字起得妙,墨也有床,閑下來的時候就躺在上面,等著隨時伺候主人舞文弄墨。有了墨床,墨就有了生氣,主人用床來照顧一塊墨,其對文房器具的眷寵真是充滿了人情味,也讓我們領略到了東方浪漫情懷的綻放。
自漢代開始孕育的文房清供風氣,歷經數(shù)個朝代的鋪墊醞釀,至明清時期已達高峰,從宮廷親貴到草廬文人,皆追求“幾榻有度、器具有勢”的境界。配合輔助于傳統(tǒng)文房四寶衍生出來的各類文房器具如春花般漸開漸多,筆架、筆格、臂擱、鎮(zhèn)尺、硯滴、水盂等等,都有著專職專用的屬性。
墨床的出現(xiàn)也是應了書寫的需要,古人在研好墨后,墨錠的端頭還沾有墨汁,如果隨意放置于桌案上,難免會沾污其他物件。較為隨性之人可能隨便找個墊物放一下未干的墨錠也就好了,但還有一些講究之人卻不愿草草行事,或許就是在他們的閑情逸致、巧構妙思下,專門用來臨時擱放墨錠的墨床便被設計制作了出來。
究竟是誰設計了墨床已不得而知,或許這只是當初文人巧匠間的一種小把戲。即便是墨床產生的具體年代如今也難以考證了,文獻鮮有記載。宋代初期蘇易簡的《文房四譜》中,所述僅限筆、墨、紙、硯。南宋末年趙希鵠的《洞天清祿集》將文房用品列為10項,卻并無墨床。成書于明初的《格古要論》又將文房用具分為13類,也無墨床。到了明末屠隆的《考盤余事》一書,列出的文房器物已發(fā)展到45種之多,且功能明確,已有了筆擱、筆床、筆船、墨匣、糊斗、腕枕等,但還不見墨床。當然,從目前所能見到的實物看,明代已出現(xiàn)了不少制作精細的墨床,但直到清代,墨床才始見于記載,并從乾隆朝開始廣泛流行和大量使用。
墨床以墨定形,通常寬不過二指,長不過三寸,就功能角度而言設計并無復雜之處。但同其他文房器物一樣,在不斷的發(fā)展變化中,窮盡所能,精心設計,其本身的實用價值逐漸淡化,觀賞性、把玩性逐漸成為要點。很少有人真的會用材料珍貴、制作考究的墨床來盛放墨錠,這恐怕比沾污了紙張更讓人不忍,更多情況下,這一原本單純的盛墨用具都是以“文玩清供”之姿陳列于案頭的。
作為清代文具“小九件”之物的墨床,從傳世實物看,其設計制作精巧至極。從造型上就有案架形、座托形、書卷形、博古架形等多種款式,或簡潔大方,或曲折生姿。墨床材質也是多樣繽紛,如名貴的黃花梨、紫檀木料,青花或粉彩燒制的陶瓷,象牙、琺瑯、壽山石等等,而最為多見也最為精致的則屬玉質墨床。
玉質墨床潔凈、溫雅、潤澤,最符合高雅之士的性情,置于書案之上,妥帖而富有情趣。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中,有大量制造玉質文具的記載,其中便有相當數(shù)量的玉墨床。清代的玉墨床大體有兩類,一類形狀扁薄,可鑲嵌于其下的木座上,表面大多有平雕的花紋;另一類則為立體形狀,造型富于變化,有的取書卷式,有的仿家具式,古樸而精雅。另外,還有一種玉墨床是用舊玉件改制的,比如漢代的玉璧、劍具或明代的玉帶板,將它們切磨平滑鑲嵌在其他材質的底座上,就成了一件雅致的墨床。
筆者對見過的幾件清代玉墨床印象尤為深刻,它們各具風貌,展現(xiàn)出了玉墨床幾種不同的審美情趣。如一件清代乾隆時期的黃玉雕墨床,書卷幾式的造型,玉質純凈瑩潤,顏色嬌黃可人,通體光素無紋,只以無可挑剔的造型、精純的質感取勝,大巧不拙,其格調、品位可高看一等。
清代中期的一件白玉雕蘭花詩文墨床,呈覆瓦式,面長方形,其上雕刻蘭花紋,疏朗雅致,并題詩文“清風明月,半榻琴書”,意味悠遠。文房之器,雅是一個很重要的元素,此件墨床玉質瑩澤為雅、蘭花淡然為雅、詩文意境為雅,三雅并存實為墨床中“雅”的代表。
再如清乾隆時期的一件黑白玉巧雕梅花墨床,構思更是巧妙。墨玉部分刻成梅枝鐵骨,白玉則巧雕朵朵素梅散落其間,相映成趣,過渡自然。古人常常以梅喻清高傲骨,此墨床不禁使人聯(lián)想起王冕《墨梅》的意韻。當然,精雕細鏤的這件玉墨床已經完全脫離了實用意義,但作為玩賞之文房可稱妙品。
玉墨床雖為文房小器,卻有大樣,均琢工精細,工藝精湛。精巧的設計、唯美的造型、雅致的紋飾,墨的這張床,別說墨躺著舒坦了,就連我們也都想把自己變小,去上面躺一下,沾沾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