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春雷
(池州學院,安徽 池州 247000)
漢語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語言之一,也是至今通行時間最長、影響最深遠、發(fā)展程度最高的語言之一。但漢語的發(fā)展在歷史上并非一帆風順,每當文明碰撞、外強入侵、國家危難之時,漢語的發(fā)展都會或大或小、或多或少地受到一些影響,遭遇一些困境,面臨一些危機,如佛教傳入、五胡亂華、蒙滿入侵、鴉片戰(zhàn)爭、日軍侵華等等,都曾在漢語演進過程中留下斑駁的印記,漢語就是這樣一路披荊斬棘,發(fā)展成現在的樣子。
關于“漢語危機”的討論,并不是什么新鮮的話題。19世紀末20世紀初,在西方列強強勢入侵、本土文明迫切需要現代化的背景下,漢語曾經歷過一次危機。這次危機實質上是一次漢語書面語言文字的生存危機,當時中國知識界尤其是語言學界,對語言本質與漢語特性的認識不充分,在西方語言優(yōu)劣觀與進化論思想的影響下,錯誤地認為漢語落后于西方語言,漢字落后于拼音文字,[1]并將文言文、漢字視為中國落后挨打的禍根,必欲除之而后快。如新文化運動中為了向舊思想、舊道德和舊文化發(fā)動進攻,人們將文言文視為批判封建文化的切入點,對其展開猛烈的批判,并提出“白話文學為中國文學之正宗”、“崇白話而廢文言”、“全盤西化”等主張。同時,對漢字也是大加撻伐,指斥漢字是“斷斷不能適用于二十世紀之新時代。欲使中國不亡,欲使中國民族為世紀文明之民族,必以廢孔學,滅道教為根本之解決,而廢記載孔門學說及道教妖言之漢文,尤為根本解決之根本解決”,[2]甚至主張以西文取代漢字,如瞿秋白認為“要寫真正的白話文,就一定要廢除漢字,采用羅馬字母,漢字真正是世界上最齷齪最惡劣最混蛋的中世紀茅坑”。[3]可見,當時的漢語成了一個有待提高的弱勢語言,在文言文的地位被顛覆,現代白話文尚未成熟的情況下,以漢語為母體的書面語言文字已到生死存亡的時刻。這次危機是為世人所普遍認同的一次真正的漢語危機,由于其影響深遠,故而成為后來漢語危機觀念的主要來源。
關于漢語危機的討論,有的是針對歷史上漢語的生存、發(fā)展問題,有的是針對近些年來漢語所面臨的困境,二者在觀念上具有明顯的關聯,但所關注的問題卻又有各自的時代性。今天所言之漢語危機則是指后者,也是當前爭論的焦點,它的提出大約始自20世紀90年代,當時一篇題為《中國人的漢語危機》的文章發(fā)表在《新青年》1996年第3期上,該文指出:“越來越多的現狀讓我們拍案稱憂”,“不規(guī)范的語言文字,不但侵蝕著莘莘學子,也有礙于中華文明的尊嚴”,“漢語危機則可略窺斑豹”。文中所謂危機主要是針對“目前語言文字上的不規(guī)范現象”,強調漢語“是我國精神文明發(fā)展的一個重要標志”,“必須盡快正本清源”,加強語言文字的規(guī)范管理與法制化,“還我們一片清新淡雅的漢語天穹”[4]。此后,關于漢語危機的探討逐漸升溫,人們針對漢語危機命題的真?zhèn)?漢語危機的表現,漢語危機的應對等問題展開了熱烈的討論,一時間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其中關于漢語危機命題真?zhèn)蔚臓幷撟顬榧ち?大體可分為肯定與否定兩派觀點:一派認為漢語己在英語、網絡等的侵蝕下被嚴重損害,語言文字的使用陷入混亂,漢語已經危機四伏,我們應該心存憂患,奮起抗爭,保衛(wèi)漢語;另一派認為,漢語根本就不存在危機,所謂危機實際上是人們頭腦里的漢語危機,而非事實上的漢語危機,語言的正常發(fā)展演變并不是人力所能干涉的,語言具有自我完善的功能,人們大可不必操心。[5]這兩派觀點可謂“橫看成嶺側成峰”,都有一定道理,到底孰是孰非,值得深思。
漢語所面臨的諸多問題并非空穴來風,并且越來越受到各界專家學者的重視與討論。由季羨林、任繼愈、王蒙等發(fā)起的“2004年中華文化高峰論壇”上,很多學者都對漢語在全球化語境下所面臨的危機,表現出不同程度的憂慮。王蒙認為,在全球一體化的語境中,漢語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傷害,母語已面臨危機,他呼吁國人尤其是青年人應該重視漢語的傳承。之后不久,余光中、莫言、蘇童、馬原等作家在上海的“文學與人文關懷”高校論壇上,也發(fā)出了同樣的警示:優(yōu)雅的漢語正瀕臨失落與亟待拯救的邊緣。[6]在這兩次論壇的推動下,漢語危機的話題迅速引起文化界的巨大反響與熱議。2005年朱競主編的《漢語的危機》一書出版,書中感慨:當我們身處全球化、國際化的熱浪中時,便會感到漢語已經越來越面臨著危機,這已成嚴峻的現實,誰來拯救漢語?[7]朱競的這部書是漢語危機論的一次集中展示,并引起了人們對于當今漢語所處狀況的進一步反思,很多有識的文化人士紛紛發(fā)表了各自對漢語危機的看法。如肖鷹認為,我們處于漢語傳統(tǒng)被嚴重損害的現實境遇,我們必須修復和重建漢語傳統(tǒng),才能建設一條文化還鄉(xiāng)之路。[8]有人甚至提出了保衛(wèi)漢語的言論,如馬慶株在王蒙“漢語傷害論”的基礎上,提出了“保衛(wèi)漢語”的口號,并上升到愛國的高度,稱“保衛(wèi)漢語就是保衛(wèi)祖國”[9]。這種論調迅速得到了一些學者的響應,《語文報》創(chuàng)始人陶本一等專家就大聲疾呼“全社會要像保衛(wèi)黃河一樣, 保衛(wèi)漢語!”[10]。那么,漢語危機的命題是否成立?漢語到底需不需要保衛(wèi)呢?不少學者尤其是語言學者并不認同漢語危機的命題,例如李心釋等人通過對20世紀首尾出現的兩次漢語危機的比較分析,認為這兩次危機實質上都是中國文化危機在不同時代背景下的表征,漢語危機論在語言學上并不成立,其中世紀之交的漢語危機論者提出的純潔漢語、保衛(wèi)漢語論調,似乎被賦予了明顯的政治色彩和商業(yè)企圖。[11]周力等人則對作為漢語危機論延伸的漢語保衛(wèi)說進行了批駁,認為無論是從語言的內在因素還是社會因素來說,漢語都是無法人為地去保衛(wèi),也沒有必要將漢語發(fā)展中出現的問題提升到“漢語保衛(wèi)戰(zhàn)”的高度,因為語言中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是語言本身富有活力的體現,語言對社會變動具有應變能力和自我調節(jié)能力,漢語有足夠的能力和空間吸納語言中的精髓,剔除其中的糟粕。[12]隨著漢語危機命題真?zhèn)沃q日漸升溫,越來越多的語言學者開始參與討論,在2011年4月8日由教育部語言文字應用研究所語言輿情研究中心舉行的“漢語危機”與語言教育研討會上,來自教育部國家語委、教育部語用所、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所、北京大學等單位的眾多語言學專家,針對社會各界頗為關注的“漢語危機”與語言教育問題進行了熱烈的討論。與會專家普遍認為,漢語不存在危機,所謂“漢語危機”是一個偽命題,從語言學理論角度來看,語言是承載思想、承載社會生活的重要載體,語言的社會屬性決定了語言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而發(fā)展,隨著社會的消亡而消亡,只要使用漢語的社會存在,只要社會生活在繼續(xù),漢語就不可能消亡,也不可能被任何一種語言所替代。
綜觀兩派觀點,固然均有合理之處,但也都失之偏頗。先看漢語危機論,其一,持此觀點者以作家、文學批評家居多,其眼中的漢語更多的是“優(yōu)雅的漢語”,或是“漢語書面語”,而非漢語的全部。這種看法在批評者看來至少有兩個瑕疵:首先,將漢語等同于“優(yōu)雅的漢語”。危機論者提出,對用中文寫作的作家來講,真正意義上的文學就是以典雅、蘊藉的漢語為載體的文學,因此有必要對漢語精神進行深入的體認,重新發(fā)現漢語的“詩性品質”[13]。這種對漢語的認知實際上是把漢語定位在典雅這個理想層面,而語言本身是沒有雅俗之分的,漢語也是如此,“典雅只是語言運用形成的效果,作為一種風格的文學,每種語言都能達到”。[14]其次,將漢語書面語的問題看成整個漢語的危機。危機論者討論的漢語問題大多是其書面語問題,如作家對漢語不夠尊重,作品中充斥著一些污穢、暴力的語言,學術話語的嚴重“西化”,語言文字的不規(guī)范使用,國民漢語應用能力的下降,網絡語言在學生書面語中的濫用,英文過分而不當的使用,官話、套話、八股話的流行等等。語言分口語和書面語兩種形式,書面語不代表語言的全部,因此,即使?jié)h語書面語面臨危機,也不能說整個漢語出現了危機,否則就會有以偏概全之嫌。所以,與其說漢語出現了危機,不如說是漢語書面語的傳承與使用出了問題更確切些。但漢語危機論者并沒有看清這一點,而是將漢語與“優(yōu)雅的漢語”、“漢語書面語”混為一談。綜上可見,危機論者并沒有把握住漢語危機的實質,因此其立論的根基就不牢固,這是最易遭受批駁的理論缺陷。漢語是否存在危機?到底哪些方面出現了問題?這些問題能不能稱作危機?如果危機論者能在這些方面作更深入的理論辨析,對其抓住問題的實質會大有好處,也會大大增強其理論說服力。其二,孤立地看待語言生活中的問題。實際上,語言是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語言生活出了問題并不全是語言的責任,可能是更大范圍的文化出了問題,語言身處其中也不能獨善其身,作為文化的重要載體甚至會被推至文化問題大潮的風口浪尖,不得不面臨更直接、更尖銳的責難。漢語在世紀之交的處境即是如此,在現代化、國際化、信息化浪潮的沖擊下,漢語特別是其一般詞匯層面發(fā)生了巨大的動蕩,新詞新語新用法層出不窮,同時還涌現了很多不文明、不健康、不符合現有規(guī)范的語言現象,語言生活的很多領域都出現或活躍著它們的身影,有時甚至被引為時尚、奉為寶典。這難免引起社會的高度關注和巨大憂慮,甚至將語言生活中的問題全部歸咎于漢語本身的發(fā)展,使?jié)h語承受著無法獨自承受的壓力。于是,漢語危機的論斷就有了依據,“漢語危矣!”的感慨就有了振聾發(fā)聵的力量,漢語的傷口也成了眾矢之的,但無論人們如何評判、感慨和攻擊,這個傷口始終無法自愈,因為這不全是漢語本身的問題,而是整個中國文化發(fā)展所面臨的大課題,所以有人提出漢語危機實際上是中國文化危機的表征。[15]不過,這并不能成為我們漠視當前語言生活中諸多問題的借口,作為中國文化的重要構成部分,漢語也要認真審視自身發(fā)展中存在的各種不足,進而為解決漢語自身乃至中國文化發(fā)展的問題做出不可或缺的一份努力。
對漢語危機命題持否定論見者以語言學家為主,他們在語言理論的把握上明顯要更加準確,所以對漢語危機論中的語言學瑕疵看得也很清楚,另外還指出了孤立地看待漢語危機問題的認識誤區(qū)。不過,反對者在批駁漢語危機論的時候,也有不足之處。其一,未正視語言生活中的問題。反對者固然看到了漢語危機論者在漢語概念理解上的模糊與矛盾,也看到其孤立地看待語言生活問題的認識誤區(qū),但在批評過程中并未正視危機論者所提出的語言生活中的各種問題,而是一味地加以否定、駁斥甚至嘲諷。如有人提出隨著20世紀末全球化浪潮的沖擊,各種文化之間的差異正在逐漸消彌,高科技、網絡化、信息化不僅為這一過程提供了平臺,也加速了這一同質化的過程,表現在語言上就是對科技信息含量最大的英語的片面重視和強調已在所難免,而對網絡的日益依賴則使國人以往的語言生活產生巨大變異。由于這特殊的時代原因,使得漢語危機論者的批評之詞只能成為“悲劇英雄式”的嘆息,那些作為漢語危機的事實性證明并不充分。另外,語言具有自我完善的功能,任何人為的介入都是不必要的,也是無效的,人們大可不必操心。時至今日,漢語危機論所體現出的對語言和語言學的無知令人吃驚,除了無知和過于敏感的民族神經,以及由此而來的道德義憤,恐怕還有出于其他意圖的托辭。[16]從這些論述可見,反對者對漢語危機論進行了無情的批判與嘲諷,對危機論中提出的語言生活熱點問題不以為然,對漢語的演變與發(fā)展也十分樂觀。不過,語言生活的現實卻并不是那么讓人樂觀,所以反對者在批判時也常有一些底氣不足的矛盾言論,如“真正的危機實在是現代社會所共同面臨的語言的危機,不只是漢語”[17],“對于漢語,重視是必須的,因為這可以使?jié)h語得到良性發(fā)展”[18],試想,既然遭遇危機的不只是漢語,那么,漢語顯然也遇到了危機,這實際上是隱晦地承認了危機的存在。另外,既然說必須重視漢語,那么也就應重視漢語發(fā)展過程中所遇到的各種問題,如果不能正視這些問題,也就不能有效解決這些問題,又何談漢語的良性發(fā)展?其二,未理性看待漢語危機論的意義與價值。在現代化、國際化、信息化的大背景中,漢語危機論的意義與價值不在于其危機定位多么準確,概念表述多么清晰,而在于其中的危機意識、憂患意識,在于它能夠提醒人們保持對漢語演變與發(fā)展的清醒認識,冷靜看待漢語及其運用方面所存在的問題,積極應對漢語發(fā)展過程中的消極現象,從而促進健康而富有活力的語文生活氛圍的營造,促進母語在國民心目中地位的提升,還有“國家漢語戰(zhàn)略”的形成與完善。而反對者對危機論的批評卻過多地糾纏于其理論缺陷,以語言學家的身份對其大加撻伐。如有人將一部分有些偏激的危機論者喊出的漢語危亡論當做靶子,并加以非理性攻擊,稱作家、文學批評家染指語言問題是“說三道四”、“指手畫腳”、“幼稚可笑”、“無知”,甚至是為了“市場效應”[19]。其三,批駁有余,建設性的思考不足。反對者強調,談漢語問題,語言學的視角不能缺位。[20]所以,語言學界加入當前漢語問題的大討論是一大好事,這可以為討論提供更權威的視角,加大研討的理論深度,但也需要理性爭鳴,更需要語言學界對漢語演變與發(fā)展問題的建設性思考。但反對者在對危機論作了有力甚至激烈的批駁之后,卻沒有對如何正確看待和應對當前漢語問題進行實質性探討,大多只是簡單地羅列了一下當前漢語中存在的一些問題,并加以簡單分析、歸納,然后象征性地提出如何看待和應對這些問題,明顯是批駁有余而建設性思考不足。如有人說拯救語言危機的途徑就是“把詩與思的本質方式歸還給語言,不斷進行語言創(chuàng)新”[21],這種認識的問題在于過分相信語言的自我調節(jié)能力,卻不知如果語言的混亂程度超過了語言的自我調節(jié)能力,那么整個語言系統(tǒng)就會面臨著毀滅的可能性,語言的自我調節(jié)與語言規(guī)范化并不矛盾。[22]
這次關于漢語危機命題的論爭從20世紀末一直延續(xù)至今仍未結束,它推動著我們對當下漢語生存與發(fā)展困境的深入思考和研討,取得了一定成就,但也留下了一些問題。
漢語危機論的重要理論缺陷就是其危機定位不明,危機性質表述不清,這是最易受反對派指摘的方面,如不加以澄清,危機論或真成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從20世紀末至今的情況來看,漢語遭遇的困境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1.漢語使用混亂。漢語使用的混亂集中體現在漢語的不規(guī)范使用上。從上世紀末開始,漢語的規(guī)范使用又一次面臨挑戰(zhàn),各種媒體上語言差錯百出、廣告商隨意玩弄文字游戲、學生筆下語文錯誤連篇、粗俗怪誕之語充斥網絡甚至波及網下……有人總結道:當今中國,漢語正面臨著一場深刻的危機,語言文字的使用陷入混亂,已經成為影響一代中國人文化素質的大事。[23]
2.漢語能力下降。近年來,國人漢語能力的下降,除了人們的切身感受之外,還可從一些調查、測試數據中得到印證。2009年,北京4所高校學生語言文字應用能力測試結果顯示,30%的人不及格,68%的人在70分以下。2010年,《光明日報》“漢字書寫問卷調查”顯示,41.52%的人經常提筆忘字,14.23%的人經常寫錯別字。[24]2012年,《中國青年報》的一項調查顯示:83.6%的人認為現在人們的漢語應用水平下降,其中45.0%的人表示“下降很多”[25]。顯然,國人漢語能力的下降已是不容忽視的現實。
3.漢語教育弱化。當前流行一種漢語國內“冷”、國外“熱”的說法,這主要是針對漢語教育的現狀來說的。一方面是國內漢語教育的邊緣化,國人母語意識的淡薄;另一方面是國外漢語教育、漢語應用的不斷升溫。漢語教育的弱化在這種對比中昭然若揭。另外,在國內與漢語“冷”相對的卻是英語“熱”,人們對英語的狂熱追捧以及對英語教育的高度重視,使得漢語教育的弱化顯得更加刺眼。
由上述分析可見,雖說漢語并沒有像某些危機論者所說的已到危急存亡之秋,但確實在一些重要方面遭遇困境。顯然,我們不能將這種狀況定義為整個漢語的生存危機,因為迄今為止?jié)h語依然是中國乃至海外華人社區(qū)的主要交際工具,而且其作為交際工具的影響范圍還在不斷拓展。但同時我們也要清醒地認識到漢語的問題所在,從總體上看,漢語的問題更應該定位于漢語書面語的使用與傳承方面。因為,漢語使用的混亂與國人漢語能力的下降主要體現在書面語上。而母語教育的弱化則是這種狀況形成的最主要原因之一,在功利色彩濃厚的教育框架下,語文課程的學時數遭到削減,拿分難使學生對語文課學習的熱情普遍不高,大學中文專業(yè)及課程也面臨被邊緣化的危機。母語教育的弱化使國人的母語意識日漸淡薄,這不僅影響了人們對漢語使用的責任意識,使?jié)h語淪為追名逐利的工具,陷入使用的混亂,而且造成了國人母語書面語能力的下滑與母語文化傳承上的裂痕,影響了國民綜合文化素質的提高。另一方面,老百姓的口頭語言依然鮮活生動,普通話的推廣卓有成效,國民的口頭表達能力也不斷提高,而網絡語言、英語等對大眾口語的消極影響卻很有限??梢?漢語遭遇的困境更集中地體現在書面語的使用與傳承上,漢語的危機應定位為漢語書面語的使用與傳承危機。關于危機的性質,有人認為是中國文化危機的表征,這實際上只能說明漢語危機的所屬范圍,而非其本質屬性。另外,語言有其獨特價值,并非文化的附屬品。所以,這種定性不合理。從漢語危機的定位與影響來看,這場危機并沒有觸動漢語的主體地位,更不會危及漢語的生存,但確確實實又讓人牽腸掛肚,憂思難眠,甚至引起人們對漢語的生命力與未來命運的擔憂。因此,從本質上看,這場危機更多地體現為一種由漢語書面語的使用與傳承問題而引發(fā)的對漢語安全與發(fā)展問題的深度憂慮。
漢語危機命題的提出正值承前啟后、繼往開來的世紀之交,中國的改革開放取得了巨大成就,經濟發(fā)展突飛猛進,物質文明迅速提高。與物質生活水平的不斷攀升相比,人們的精神文化生活質量與精神文明水平卻不斷下滑,功利思想盛行,并滲透進社會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反映在語言文字生活上就是熱衷于把語言文字當做一種能夠獲得經濟利益的交際手段,卻忽視了其在民族精神中的重要作用,淡漠了漢語言文字的感情。[26]21世紀,人們不禁要問,我們準備好了嗎?一定要以精神文明為代價去換取物質文明的發(fā)展?長此以往,我們能適應新世紀的挑戰(zhàn)嗎?答案是否定的,現實更是不容樂觀。由前文分析可知,漢語面臨的現實是人們運用漢語的聽、說、讀、寫能力不盡如人意,民族的語文素質在下降,語言文字的使用陷入混亂,母語教育也處于被邊緣化的地位……這一切又會引發(fā)人們對母語的安全與發(fā)展問題的擔憂。與此不相稱的,是我們的母語意識的淡薄。一些人過分強調語言自身的調節(jié)能力,殊不知語言也是一個生態(tài)系統(tǒng),超過了其承受能力,這個系統(tǒng)就會遭到破壞。還有一些人過分執(zhí)著于語言的工具性,殊不知語言也是民族的徽章、文化的表征,如果沒有自覺維護和提升母語地位的意識,我們又何談繼承和發(fā)揚我們民族的優(yōu)秀文化。進一步說,母語意識的淡薄還會影響我們對母語問題的研究與宣傳,漢語一旦遭遇困境,就可能陷入積重難返、束手無策的尷尬境地。所以,在這樣特定的社會歷史環(huán)境下提出漢語危機的命題,不論其是否成立,都是有積極意義的。反對者往往抓住危機論的理論缺陷不放,而忽視了其出現的特定環(huán)境和在特定環(huán)境中所體現出的危機意識的價值與意義。相對于漢語危機論者的高歌猛進,反對者的聲音似乎顯得有些守成有余、開拓不足。漢語危機命題的提出起初也許并不完美,甚至有重大缺陷,但也不能因此而完全否定其積極、合理之處。正視其存在的價值與意義,并通過研討完善、發(fā)展其理論,會更有助于漢語擺脫困境,健康發(fā)展。
針對漢語危機的討論集中于其命題真?zhèn)蔚臓幷?。危機論者由于對漢語危機命題持贊成態(tài)度,所以進一步提出了拯救漢語、純潔漢語、保衛(wèi)漢語、修復和重建漢語等應對之方。但由于對漢語危機的認識存在一些理論偏誤,他們提出的應對辦法更多地體現為建立在文化學者的憂思上的一種直覺,甚至沾染上了較明顯的民族主義色彩,而缺乏對語言問題的深入而精準的理論剖析。反對者長期以來固執(zhí)地否定漢語危機命題,所以對于漢語面臨的困境并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也沒有正視漢語危機在某些層面的存在,因而在大力批駁漢語危機論的時候,卻沒有在漢語困境的應對方面進行深入的思考與討論,即使不得不說,也只是象征性地提出一些應對之法,并不展開論述,明顯是批駁有余而建設性思考不足。當然,隨著討論的深入,近年來反對者也開始注意到自身觀點的不足,對當前漢語存在問題的認知也逐漸成熟,并針對這些問題開出了應對的藥方,如在2011年的“漢語危機”與語言教育研討會上,與會專家雖然不認為漢語存在危機,但也不否認漢語使用、漢語教育中確實存在很多問題。在對這些問題進行了分類歸納與成因分析之后,又從語言輿情監(jiān)測、漢字使用監(jiān)管、語言資源開發(fā)利用、語文教育、語言規(guī)劃、政策制定宣傳等方面開出了應對之方,在漢語問題的應對方面邁出了建設性的一步。
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不斷提升,漢語的國際地位也在逐步提高,世界范圍內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漢語學習熱潮,國外每年有數千萬人需要學習漢語,致力于漢語國際推廣的孔子學院,截至2014年9月,中國國家漢辦已在全球122國合作開辦了457所孔子學院和707個孔子課堂,成為漢語教學推廣與中國文化傳播的全球品牌和平臺。在國內,漢語是我們的官方語言,普通話是全國范圍內的通用語言并得到大力普及,漢語規(guī)范化事業(yè)也取得了巨大的進步。盡管在某些層面遭遇困境,但總體來說,漢語的國際國內形勢差強人意。然而,越是這樣的時候,越是需要冷靜的思考,因為越是這個時候我們越容易放松警惕,越容易忽視漢語面臨的問題。漢語危機命題的提出促使我們思考漢語面臨的各種問題,漢語危機命題之辯則推動我們深入思考漢語的現實狀況及應對之策。圍繞漢語危機問題的爭論給了世人諸多有益的啟示,但在漢語的使用與傳承、安全與發(fā)展方面,仍有很多問題值得我們進一步思索和開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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