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春華
“厘金”是解析晚清財政體制變革的一把重要“鑰匙”。舉凡寫作晚清史、中國近代史一類的通論性著作沒有不寫厘金制度的。專題研究方面,代表性著作有1936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羅玉東先生的《中國厘金史》。周育民教授從財政史介入,先后對厘金制度創(chuàng)立、年收入和厘金稅率等問題做過系統(tǒng)考察。關(guān)于云南厘金問題,地方志中有相關(guān)記載,李珪《云南近代經(jīng)濟史》和新近出版的《云南通史》第五卷有所涉及,但還未有著作和論文專題討論。該研究的薄弱,造成我們無法清晰把握云南財政體制的演變趨勢和財政結(jié)構(gòu)嬗變。本文將探討云南厘金的開征時間、稅種稅率、抽收機關(guān)、財政地位四個問題,力圖對厘金制度研究有所推進。
厘金,又稱厘捐,是晚清時期地方增設的一項商業(yè)稅。厘金含通過稅、交易稅兩種,前者抽之于行商,又稱行厘、活厘,后者取之于坐商,故又稱坐厘、板厘。太平天國起義時期,清政府丟失東南財賦重地,斷絕了重要財源,戰(zhàn)爭支出激增,財政難以為繼,被迫變通財政管理體制,尋找出路。咸豐三年(1853)八月,雷以諴在揚州仙女廟創(chuàng)辦厘金*周育民《關(guān)于清代厘金創(chuàng)始的考訂》一文推翻了學術(shù)界長期流行的清軍江北大營幫辦軍務大臣雷以諴采納幕賓錢江建議創(chuàng)行厘金的說法。周氏新說認為咸豐三年八月,雷以諴與已革揚州知府張廷瑞等率先在仙女廟等地米行推行坐厘,次年增設局卡,開征活厘。。經(jīng)戶部議準,自咸豐五年(1855)起,各省相繼仿行。厘金推廣速度很快,根據(jù)羅玉東統(tǒng)計和周育民考訂,其時空推移過程是咸豐年間推廣到全國大多數(shù)省區(qū),至宣統(tǒng)末年,除西藏和青海地區(qū)之外,包括云南在內(nèi)的其他24個省區(qū)都已成為厘金制覆蓋區(qū)[1]。在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時代,田賦長期占據(jù)國家財政收入的首位,形成農(nóng)業(yè)稅一家獨大的局面。晚清時期以厘金、關(guān)稅為代表的商業(yè)稅后來居上,逐漸成為國家財政收入的大宗,帶來了國家財政收入結(jié)構(gòu)的一場巨變。所以說,厘金的出現(xiàn)對晚清財政變革而言具有里程碑意義,影響至為深遠。
云南開征厘金,標志著云南財政體制變革的肇始。對于開征時間,學術(shù)界存在四種觀點:一是同治十三年(1874)說。羅玉東依據(jù)《光緒會典事例》和《清鹽法志·云南志·征榷門》相關(guān)記載說,同治十三年云南省城設立了牙厘總局,下設屬局23處,鹽井區(qū)則設局抽收鹽厘[2](P432)。民國《新纂云南通志》也記載說:“滇省厘金之設置在同治十三年,云南巡撫岑毓英奏準抽收牙厘?!盵3](卷153《財政考》)二是咸豐年間說。周育民根據(jù)云貴總督勞崇光奏折中有關(guān)厘金的記載,推斷云南厘金的創(chuàng)辦時間在咸豐年間[1]。三是同治年間說。王文成先生審慎地提出該說[4](P32)。四是同治三年(1864)說。方志記載:“滇之厘金,自同治三年總督勞崇光開創(chuàng),總局設糧道衙門?!盵5](P25)
學術(shù)界看法之所以大相徑庭,是由于記載云南厘金開征的直接史料闕失,而間接史料互相抵牾。咸同年間,云南各民族發(fā)動了聲勢浩大的反清大起義,省城先后被滇東南起義軍和杜文秀起義軍圍攻,全省半數(shù)以上州縣被起義軍控制,官府檔案、公文焚毀殆盡。翻檢咸豐、同治兩朝實錄,沒有找到云南厘金開征時間的確切記載。
檢視同治三年說,涉及的史料有:
同治三年二月,云貴總督勞崇光、云南巡撫賈洪詔、署貴州巡撫張亮基聯(lián)銜會奏,提議在四川夔州、重慶、敘州、瀘州等地附設滇黔厘局,借地抽收厘金:“滇黔兩省財政困難萬分,而兩省產(chǎn)殖本屬無多,流通惟仗鄰省,山徑分歧,商賈不前,所有轉(zhuǎn)輸貿(mào)易,皆匯總于川省。本省抽厘既感困難,因奏請仿照湖南東征局辦法,在川省大江要路夔州、重慶、敘州、瀘州,凡有厘金之處,添設滇黔厘局,一應鹽茶百貨,按照川省辦定章程厘數(shù),減半抽收,所收之數(shù),滇黔二省各支用一半。”[2](P433)
清廷顧慮勞崇光方案是否具有操作性,特意征求四川總督駱秉章的意見,最終因遭到駱秉章反對而作罷。需要注意,勞崇光等人倡設的是滇黔厘局,理由是云貴兩省抽厘困難,并沒有討論云南厘金開征的時間節(jié)點問題。
再,清廷任命勞崇光署理云貴總督是在同治二年(1863)四月,然而勞崇光因故長期滯留貴陽,在反復催促之下,方于同治五年(1866)二月十五日抵達治所云南省城[6](卷197)。新授云南巡撫賈洪詔于同治二年十月到達四川后,就此駐足一年多時間,直到被清廷革職。督撫均身在外地,時間鏈排除了他們于同治三年創(chuàng)辦云南厘金的可能性。
勞崇光雖不是云南厘金的首創(chuàng)者,卻是云南土藥厘金創(chuàng)辦人。岑毓英提到:“滇省所產(chǎn)阿芙蓉名為土藥,向來本省未收稅課,前任督臣勞崇光酌定厘金章程,每土藥一百兩,抽銀一兩?!盵7](卷2,《滇省土藥仍舊止稅抽厘片》)
在澄清上述認識后,我們繼續(xù)研判其他史料。同治七年(1868)五月,云南巡撫岑毓英提到清軍戰(zhàn)爭失利,全省厘金征收額日益下降?!暗嶙匀q鹽井失陷以來,賊氛逼省,各處商賈裹足,本省厘金日形減色?!盵7](卷1,《催解協(xié)餉片》)
同年十二月,岑毓英奏請恢復由省城司道管理厘金的體制,他說:“滇省厘金,曩歸省城司道管理,后因省圍吃緊,藩司宋延春等辦理城內(nèi)巡防事務繁巨,臣扎營在外,是以暫將迤東厘金檄委迤東道蔡錦青管理,并于曲靖設立行營軍需局,籌發(fā)各路餉需……今臣已進省駐扎,新任臬司程諴亦到省接印,城圍漸松,督臣不日進省,所有厘金事務自應仍交省城司道管理,其行營軍需局亦應裁撤,并歸省局。至各路厘金并外省協(xié)餉及各局捐項均飭解交藩庫,以符舊制而歸畫一?!盵7](卷1,《迤東厘金歸并省局管理片》)
所謂司道,分別指云南布政司(“藩司”)、按察司(“臬司”)和糧儲道、鹽法道。省城司道統(tǒng)一管理的厘金自然包括迤東厘金在內(nèi)的各路厘金。以上兩則史料證明同治七年以前云南厘金征收不僅已經(jīng)鋪開,且形成了一套管理體制。
同月,岑毓英條陳說:“竊查滇省軍務自同治元年以前,西南各州縣淪陷殆盡,迤東則有馬聯(lián)升盤踞曲靖府等城,而開化、臨安各府時有土匪滋事,土棍把持,錢糧、稅課、厘金未能征解,聲教久已不通?!释卧辏〕潜粐??!壳板茤|厘金因軍務吃緊,商賈裹足,抽收減色。若附省軍務肅靖,楚雄鹽井克復之后,實力整頓,厘金稅課點滴歸公,則迤東及附省厘金每月除酌留各官養(yǎng)廉、薪水、經(jīng)費外,可籌銀一萬余千兩,楚雄三井鹽課可籌銀二萬兩,若能再將臨安、普洱地方整頓,道路稍通,不準官紳把持,則迤南厘金、普洱茶稅、磨黑、石膏等井鹽課可籌銀一、二萬兩?!盵7](卷2,《通籌滇事酌擬八條請旨遵辦摺》)他透露出早在同治元年以前,云南已存在厘金的征收,由于反清起義軍攻占滇西、滇東各地,清政府統(tǒng)治癱瘓,厘金無法正常征納。厘金的地域范圍覆蓋了滇東、滇南和省城一帶。
無獨有偶。同治二年(1863)八月二十三日,云貴總督勞崇光奏稱,經(jīng)過親自傳問潘鐸貼身家丁和滇省文武官員,獲悉:“(云貴總督)潘鐸于上年九月到省……有回人武進士田慶余倡議在省城設立公局,將通省征收錢糧、稅課、厘金,概歸局中經(jīng)管。委署文武各缺,亦由局公舉。潘鐸以無此體制,斥不允行。”[8](P381)
田慶余于同治元年企圖變更厘金管理體制,遭到總督潘鐸拒絕。側(cè)面證明岑毓英奏折關(guān)于同治元年以前厘金征解中斷的說法不虛。
綜上考釋,筆者認為滇省厘金應開征于咸豐五年至咸豐十一年之間,同治十三年說和同治年間說均不確。要進一步落實云南厘金開征的具體年月,有待于新史料的鉤稽發(fā)現(xiàn)。
云南厘金開征初期處于戰(zhàn)時狀態(tài),各地分界自行抽收,供應軍餉。抽厘的貨物種類、量價單位及抽收稅率并不統(tǒng)一,且缺乏有效監(jiān)督和稽查,事實上是放任各級地方政府對商賈進行肆意掠奪[9](P156)。戰(zhàn)后才由厘金總局加以整頓,劃分種類,統(tǒng)一稅率,集中管理收支,明確考核、獎懲辦法。
同治十三年,云南設局征收鹽厘。光緒九年(1883),云南布政使唐炯重新制訂《厘金章程》頒行全省。經(jīng)整理后的云南厘金,計有百貨厘、土藥厘、鹽厘、茶厘和各項雜收五大類。以下?lián)缎伦朐颇贤ㄖ尽へ斦肌废嚓P(guān)記載,分類加以說明。
1.百貨厘
光緒九年,唐炯將抽收厘金的貨物品種刪減約30%,百貨厘年征收額一度銳減。光緒十年至十一年間,恢復對30多種民間日用品抽厘。自二十一年(1895)年起,多次奉中央政府令加征茶、糖、煙、酒厘金。三十二年(1906),修訂藥材、棉、鐵、緞、帽等貨物的厘金稅率。綜觀晚清時期云南百貨厘,除了茶、糖、煙、酒四種貨物既有正額又有加收,稅率不統(tǒng)一之外,其余貨物所征厘金稅率為值百抽五[3](卷153《財政考》4)。
紅糖厘。征收紅糖厘的紅糖只有東川府巧家廳、彌勒縣竹園及臨安府嶍峨縣出產(chǎn)。起初規(guī)定大碗紅糖、小碗耳糖每100斤抽厘0.1兩,光緒二十一年加0.02兩,二十七年(1901)又加0.02兩,同時再征收加厘銀0.04兩。年均收入正厘銀3300余兩,加厘銀1400余兩。
川煙厘。川煙為云南大宗消費品之一。起初規(guī)定每100斤抽厘0.1兩,光緒二十一年加0.3兩,二十五年(1899)又加0.4兩,三十二年改為煙葉每100斤抽正加厘0.5兩,絲煙抽正加厘各0.6兩。年均收入正、加厘銀3000余兩。
土煙厘。云南土產(chǎn)煙質(zhì)劣價賤,成挑、成馱販運出境,方能抽厘。起初規(guī)定每100斤抽銀0.08兩,后修訂為每100斤抽正加各0.2兩。年均收正、加厘銀一千二三百兩。
土酒厘。起初規(guī)定清酒每100斤抽0.06兩,每年全省征解酒厘200多兩。四川仿紹興酒每壇抽0.1兩,川、陜大曲酒每100斤抽0.3兩。后因加重煙、酒厘稅,改訂為清酒每100斤抽0.12兩,四川仿紹興每壇抽0.15兩,川、陜大曲每100斤抽0.5兩。光緒三十二年修訂全省厘章,定為土酒每100斤抽正厘銀0.2兩、加厘銀0.2兩。年均收入為正、加厘銀各100余兩。
綢緞厘。滇省行銷綢緞,大多從蘇、杭、四川輸入。起初規(guī)定線縐、湖縐、寧綢、仿綢、里綢、花綾、紗羅、緞子每斤抽厘銀0.2兩。光緒二十七年(1901),加抽厘銀0.1兩。[3](卷153《財政考》)后又改訂為蘇杭貨每斤抽正厘0.4兩,加厘0.2兩,川貨每斤正厘0.3兩,加厘0.2兩。年均收入正厘銀1.4萬余兩,加厘銀6000余兩。
鹿茸厘。南茸每架抽1.2兩,麋茸每架0.6兩,光緒二十七年南茸加抽0.8兩,麋茸加抽0.4兩。年均收入為正厘銀三四十兩,加厘銀二三十兩。
麝香厘。藥材麝香每斤抽銀4兩,光緒二十七年加抽銀2兩。因麝香攜帶輕便,易于隱匿,偷逃厘金現(xiàn)象嚴重。光緒二十七年出臺嚴厲懲罰措施,對漏交厘金的麝香沒收一半入官。年均收入為正厘銀500余兩,加厘銀300余兩。
大錫厘。個舊運銷出口的大錫25塊為1張,每塊重88斤,故每張重2220斤,抽厘金銀12兩。核計每塊大錫抽厘金銀0.48兩,以每百斤折算,合抽厘金銀0.54兩。按貨價計算,每百斤大錫均價為二十五六兩,折算每張售價約600兩,以抽厘12兩計,稅率約為2%,并未達到值百抽五。光緒二十七年,云南省為籌集庚子賠款,加抽每張大錫厘金4兩,即每張抽厘金銀16兩,合每塊抽厘金0.64兩。核計云南年均征收大錫正厘銀在2萬兩以上,加厘銀7000余兩。
省貨厘。從光緒二十八年(1902)七月二十日開始,省大帽每100頂抽銀0.6兩,省瓜皮緞小帽每100頂抽銀0.15兩,省洋緞小帽每100頂抽銀0.1兩,省絲棉每斤抽銀0.06兩,省紗帕每連抽銀0.06兩,省緞靴每100雙抽銀0.9兩,省鑲、素各鞋每100雙抽銀0.5兩,省粗、細故衣每100斤抽銀0.9兩,省細新成衣每100斤抽銀2兩。上述九項省貨厘年均收入加厘銀六七百兩。
2.土藥厘
即對云南土產(chǎn)鴉片運銷省內(nèi)外各地所征收的厘金,是云南厘金收入的大宗。同治初年,稅率為每1000兩土藥抽厘銀1兩。自咸同云南反清大起義爆發(fā)以來,外省解滇協(xié)餉拖欠嚴重,地方政府挪用土藥厘抵充協(xié)餉,土藥厘成為彌補云南財政赤字的主要來源,其稅率也逐步提高。光緒年間,稅率為每1000兩鴉片抽厘銀6兩。光緒二十年(1894)又加收3成,達到7.8兩。光緒十三年(1887)全省土藥厘收入近8萬兩,十四年增加至9萬余兩,十五年回落為7萬余兩,十九年僅有28879余兩,總額起伏不定。三十年(1904),為籌措練兵經(jīng)費,再次議準加征土藥厘金,由各局隨厘兼收。三十三年(1907),云貴總督錫良上任后厲行禁煙,宣布從宣統(tǒng)元年(1909)起停止征收土藥厘。
3.鹽厘
包括本省鹽厘、川鹽厘、粵鹽厘3種。本省鹽厘,光緒二年(1876)規(guī)定黑、元、永各井銷鹽100斤抽厘銀0.3兩[5](P23)。光緒十二、十三年間,云貴總督岑毓英曾派員前往整頓,分別核定各井鹽厘。黑、元、永、白、喬、阿、草、瑯等井,每銷鹽100斤,抽厘銀0.3兩;石、磨、抱、按、恩、景等井,每銷鹽100斤,抽厘銀0.2兩;喇、云等井,每銷鹽100斤,抽厘銀0.15兩。川鹽厘開征時間不詳。起初只在鎮(zhèn)雄抽收鹽稅,數(shù)額不大。咸同兵燹后規(guī)定由昭通、東川、鎮(zhèn)雄各厘局抽收。光緒五年(1879),川鹽開辦滇岸,商定抽厘5000余兩,六年、七年遞加到13500余兩。后因商賈受厘局刁難需索,訴告至官府。云南地方政府決定從光緒九年起,仿照貴州辦法,每年由四川官運局認繳鹽厘銀14000兩。二十八年,滇鹽加收團費,增加解銀6000兩。共計每年解銀2萬兩?;淃}厘,系廣南府借銷粵鹽而征收的厘金。起初入關(guān)概不完厘,出關(guān)才抽收,光緒三十年(1904)查明廣南粵鹽每年銷量后,改為入關(guān)填給引票,每100斤鹽抽收厘金銀0.6兩。
4.茶厘
分為普洱粗茶厘、細茶厘、寶紅茶厘。起初規(guī)定普洱細茶每擔收銀1.2兩,粗茶每擔收銀1兩,寶紅茶每100斤收銀0.4兩。光緒二十年,戶部奏準增加茶、糖厘金。云南將原定征收茶厘加二成抽收。規(guī)定原征數(shù)為正厘,加征數(shù)為加厘,普洱細茶每擔加收加厘銀0.24兩,粗茶加收加厘銀0.02兩,寶紅茶每百斤加收加厘銀0.08兩。二十七年再次加厘,各于二成加厘外再加二成。年均收入正厘銀2.8萬余兩,加厘銀9000余兩。
5.各項雜收
隨厘加色,是考慮到抽厘時平碼大小不一、銀色高低不齊等因素。光緒二十四年(1898)整頓土藥厘金時規(guī)定:“嗣后凡商人上納厘金,統(tǒng)按匯號雙印公估紋銀,明加一五色收解。”[10](P253)二十七年議準各井鹽厘和大錫厘金仿照貨厘,每兩加收一分五厘。截至三十四年(1908),年均收銀八九千兩。宣統(tǒng)元年停收土藥厘后,收數(shù)銳減至年收銀4000余兩。
開支扣獲平余。光緒二十三年(1897)御史宋伯魯奏準添扣各項減平充裕軍餉,“將支發(fā)各府、廳、州、縣佐貳雜職津貼、文武月課、獎賞、貨厘各局一成局用、鹽厘五分開支等項,向由厘金項下報部支用正款,均自二十三年十月初一日起,每兩核扣四分,統(tǒng)按湘平發(fā)給”[3](卷153《財政考》)。戶部核定每兩扣減平銀0.06兩,云南厘金局從二十四年三月初一日起執(zhí)行。年均扣獲平余銀3500余兩。
核減各局開支。云南全省各厘局原有一成開支,鹽厘有五分公費。光緒二十五年,清廷嚴令整頓各省關(guān)稅、厘金、鹽課積弊。云南巡撫丁振鐸奏請將各厘局一成開支、鹽厘五分公費均裁減二分,稱每年可節(jié)約用銀八九千兩。實際并沒有那么多,光緒二十六年至宣統(tǒng)元年每年不敷之數(shù)均在加色項下提解。每年收銀3600余兩。
包收省城牲畜、油、酒厘。原由六城厘員私派包收,每年僅報解2000余兩。光緒三十三年,云貴總督錫良將其提歸厘金總局招商承認,包收包解。從當年六月初一日開始,每月擬定包款市平紋銀833.3兩。無閏月年份共收厘銀9166.3兩。
罰款。即對偷漏厘稅收取的罰金。凡漏厘貨物應納正厘十兩以上者,于正厘外加罰三倍;三兩以上者,加罰兩倍;三兩以下者,加罰一倍。每年所收罰款無定數(shù),多則六七百兩,少則十多兩。
云南厘金創(chuàng)辦后,由省城司道管理,省城設立厘金總局,負責管理全省各厘金局卡和經(jīng)費報銷等事務,其設置、演變過程不詳。又在省內(nèi)商賈往來要沖之地和集中之區(qū)陸續(xù)設立厘金分局、分卡和查卡,置委員稽核巡查,防止繞越偷漏。
同治末年,云南整頓厘金,劃一稅率,計全省共設有厘金局23局,即府城局(昆明)、新興局、武祿局(以上屬云南府)、宣威局、陸涼局、羅平局、平彝局(以上屬曲靖府)、開化府局、剝隘局(屬廣南府)、鹽井渡局、鎮(zhèn)雄局、副官村局(以上屬昭通府)、東川府局、三姚局(屬楚雄府)、永北廳局、下關(guān)局(屬大理府)、順寧府局、府城局、騰越局、龍陵局(以上屬永昌府)、麗江府局、蒙自局(屬臨安府)、思茅廳局(屬普洱府)。其后屢次添設,一度增加到70余局,分卡、查卡達二三百處,局卡林立,密如蛛網(wǎng),商人不堪重負。
光緒五年,清廷試圖整頓云南各地的厘金分局,以除積弊。分局的設置,要求“惟于省會及各巨鎮(zhèn)酌留數(shù)局,偏遠州縣,概免抽收”[11](卷89)。經(jīng)屢次裁并,至光緒七年(1881)存25局。
二十年有貨厘23局,鹽厘1局,共計24局。同年,云南巡撫譚鈞培奏請省并蒙自、東川府二局[12](卷12,《裁并各局厘卡折》)。以后又有增設,至清末共存厘金局47處,分別是六城局、宜良局、阿迷局、嵩明局、昆陽局、武定局、曲靖局、新嶍局、陸涼局、平彝局、宣威局、東川局、蒙姑局、鹽井渡局、牛街局、普洱渡局、羅平局、鎮(zhèn)雄局、昭通局、尋甸局、仁和局、順寧局、永北局、思茅局、漫乃局、倚邦局、副官局、竹園局、開化局、剝隘局、個舊局、下關(guān)局、彌渡局、永昌局、騰越局、龍陵局、緬云局、麗江局、蒙化局、楚雄局、臨安局、通海局、他郎局、姚州局、景東局、威遠局和皈朝局,下轄分卡269個,查卡57個。
綜觀晚清時期云南全省濫設厘金局卡,貨物運銷過程中逢關(guān)過卡,概要抽厘,層層盤剝,弊端百出,阻礙商業(yè)流通,抬高日常消費品物價,妨礙民生民食,造成社會經(jīng)濟低迷,以此為甚。
清朝立國之初實行高度集中統(tǒng)一的財政管理體制,戶部負責全國財政日常管理,擁有總制天下經(jīng)費的權(quán)力,結(jié)合財政奏銷體制,將財權(quán)牢牢掌握在中央政府手中。地方各直、省設布政使,奉中央命令管理地方財政事務,相應設立藩庫(又稱“司庫”),司職田賦、各項稅收、雜費的收納、存儲、清點和出納,州縣基層政府負責每年夏稅(地丁)、秋糧和各項附加費的征收,匯總后報解省城藩庫,督撫負責監(jiān)督,形成了一套比較完善的財政垂直管理體系,可稱之為“解款協(xié)款制度”。故清中前期,云南省無獨立財權(quán),不是一級獨立的財政單位。
咸、同年間全國范圍反清大起義嚴重動搖了清朝的統(tǒng)治基礎(chǔ),使中央集權(quán)體制走向解體,解款協(xié)款制度趨于廢弛。地方督撫先是掌握軍權(quán),進而利用中央政府財政危機,攬得就地抽餉大權(quán),負責地方財政的布政使轉(zhuǎn)而聽命于督撫。財權(quán)下移的結(jié)果,導致地方財政實際上落入地方督撫控制之下。中央政府被迫承認既成事實,變解款協(xié)款制度為財政攤派制度,將中央政府每年各項名目的支出經(jīng)費大致按照各省的財力強行攤派。在中央集權(quán)體制瓦解的大趨勢下,云南財政的獨立性逐漸增強,地方財政逐步形成。直至民國建立以后,云南與中央財政的關(guān)系若即若離,形成了獨立性很強的地方財政體制。
厘金創(chuàng)辦以前,云南財政收入的主要構(gòu)成是田賦、商牲雜稅、礦課和鹽課。財政支出項目主要是兵餉和官俸。全省綠營兵額3.7萬余人,每年兵餉銀有閏月年份70萬兩左右,無閏月年份64萬余兩。[7](卷2,《通籌滇事酌擬八條請旨遵辦摺》)田賦和鹽課尚不足以負擔兵餉和官俸。從常年收支狀況看,云南財政總體上收不敷支。中央政府通過向云南劃撥協(xié)餉和協(xié)滇銅本銀兩彌補虧空,各省歲撥協(xié)餉達40余萬兩,而協(xié)滇銅本銀兩一項每年即達100萬兩左右,二者成為維持云南財政正常運轉(zhuǎn)的關(guān)鍵。
咸豐朝云南反清大起義爆發(fā)后,杜文秀起義軍一度控制云南半壁河山,地方政府統(tǒng)治幾乎癱瘓,省內(nèi)財源斷絕,外省協(xié)餉中斷,財政管理陷入紊亂無序狀態(tài)。戰(zhàn)爭導致云南人口損失嚴重,田地荒蕪,田賦已無法照額征收。云南全省每年額征地丁、官莊銀共31萬兩左右,秋糧約11.8萬石,米折、蕎折等銀10.5萬余兩。云南地方政府于戰(zhàn)后清查各屬實際耕種土地,奏準自同治十三年起,按照原額的六成八分征收,并給予10年減征期限,荒蕪田地錢糧全部豁免。然而十年之間,核計每年實征條丁、公耗、官莊銀19.9萬余兩,僅為六成三分,實征秋糧約14.7萬石,僅為六成五分。故不得不再次區(qū)分熟田、新墾和永荒田地,或逐步規(guī)復正額,或緩征,或豁免[3](卷150《財政考》)。
商牲雜稅方面,《云南賦役全書》記載全省實征商牲雜稅銀約5.9萬兩,戰(zhàn)后同治十三年奏準改為盡征盡解,綜計云南府等12府廳州實征商稅9695兩,距離額征課銀4.6萬余兩相去甚遠。牲畜稅也從1萬余兩跌落至3885兩。嘉慶八年(1803)題定云南年征鹽課37.2萬余兩,同治十三年(1874)至光緒三年(1877)4年實際僅征收81.3萬余兩,年均約20萬兩。原本興盛的銅礦開采自嘉、道朝走向衰弱后,一蹶不振,連每年辦運100萬斤京銅都倍感吃力,銅課只能停征[3](卷152《財政考》)。
各省借口財政困難,協(xié)滇銅本銀兩多數(shù)不能如期足額解滇。自光緒三十年起,清政府常年協(xié)滇銅本為每年22萬兩,至宣統(tǒng)元年共計6年應解132萬兩,而實際僅解到87萬兩,積欠45萬兩。同期各省臨時加撥協(xié)滇銅本銀兩共134萬兩,欠解12萬兩[3](卷153《財政考》)。拖欠的協(xié)餉數(shù)額更加巨大,同治十年(1871)四川等省拖欠的協(xié)餉累積達254萬余兩[6](卷316),而廣東等省從同治八年(1869)至十二年(1873)積欠協(xié)滇新餉高達440余萬兩[6](卷354)。
一方面是巨大的戰(zhàn)爭消耗和供養(yǎng)龐大軍隊產(chǎn)生的高額糧餉支出,一方面財政收入驟降。為緩解嚴重的財政危機,云南地方政府被迫籌劃自行開辟財源,竭力搜刮民財滿足開支需要,主要有厘金、厘谷和捐輸三項,其中以開征厘金最為重要。戰(zhàn)時商道阻遏,商人裹足,商貨流通不暢,厘金收入不多。同治七年(1868年)杜文秀軍三面包圍省城,“數(shù)月以來,商賈裹足,厘金稀少,餉需愈形缺乏”[6](卷227)。光緒初年經(jīng)過整頓,收數(shù)增加,全省厘金年收入約36~37萬兩。根據(jù)周育民研究,光緒二十一年收入 301940 余兩, 二十三年收入323000 余兩。二十四年經(jīng)過整頓大幅增加至570540 余兩, 二十五年收入563400 余兩,并推算二十七年至三十二年,每年在 70 萬至 100 萬兩[13]。光緒末年所定解額為389140兩[2](P436~437),宣統(tǒng)初年云南厲行禁煙,刪除土藥厘金,改訂后年收正厘銀326620兩。
云南蒙自、思茅、騰越三海關(guān)開關(guān)后,關(guān)稅成為云南財政的經(jīng)常性收入。關(guān)稅收入主要包括進口正稅、出口正稅和子口半稅三大類,并附收船鈔(蒙自關(guān))、騾馬專鈔(騰越關(guān)),合計清末云南三關(guān)年均收入達關(guān)平銀24.4萬兩[3](卷153《財政考》)。清末雜捐名目多如牛毛,田賦項下附收積谷、耤田、隨糧夫馬津貼、隨糧團費、隨糧鐵路股本和額外攤丁6種雜捐,鹽課一項要附抽鹽厘、學堂經(jīng)費、團費、路捐、練兵經(jīng)費、添針、解費、房費、委員公費、鹽務公費、邊岸經(jīng)費等雜捐多達11種,年收入無確數(shù)??傮w上看,厘金在晚清云南財政收入中處于支柱地位。
清末云南財政支出項目主要有軍費、攤派洋款和舉辦新政費用。軍費是大頭,光緒朝以后云南變革兵制,先后易(鄉(xiāng))勇為(綠營)兵,裁撤綠營、練勇,舉辦團練,布置防營。甚至曾一度籌劃裁兵節(jié)餉,然而均有名無實。新政期間云南編練新式陸軍,開辦經(jīng)費高達370萬兩,云南本省自籌120萬兩,終清之世軍費開支有增無減[3](卷156《財政考》)。這一時期,清政府強行向云南攤派的對外還款和賠款有:解還俄、法、英、德借款,自光緒二十二年(1896)起,蒙自關(guān)每年提解銀4萬兩,后又加派1萬兩。自二十六年(1900)年起,每年認解滬關(guān)克薩鎊款4萬兩和滬關(guān)匯豐洋款6.7萬兩,自二十七年(1901)起分攤庚子賠款每年30萬兩。又,三十二年(1906)年云南地方政府因維西教案負擔對法賠款20萬兩[3](卷157《財政考》)。新政期間,云南全省舉辦新式學堂,派遣學生出國留學,要開支學務經(jīng)費,又有實業(yè)費、交通費、交涉費、民政費等經(jīng)常性項目支出。
為了維持如此浩大的開支規(guī)模,云南地方政府在財政上幾乎到了竭澤而漁的地步。政府多次增加食鹽銷額,提高鹽價,年征收鹽課達48萬兩有余,導致滇鹽額高價貴,銷售不暢,洋鹽走私猖獗,官鹽積壓上千萬斤,官商欠課高達182萬余兩。個舊大錫正課、厘金多次加抽。不難想見,厘金對維持晚清云南財政支出規(guī)模發(fā)揮了重大作用。
宣統(tǒng)二年(1910),云南裁并善后、厘金兩局,設立財政公所,統(tǒng)一財權(quán)。清中央政府頒行“清理財政章程”后,云南設立清理財政局,編制《云南全省財政說明書》,擬通過清理、調(diào)查,厘定中央地方財權(quán)劃分,實行分稅制,從制度上正式確立地方財政。然而未及施行,清政府即被推翻。1930年,南京國民政府通令全國裁撤厘金,次年云南各厘金局遵令陸續(xù)撤廢。
云南厘金本為戰(zhàn)時籌集兵餉的權(quán)宜之計,戰(zhàn)后卻未及時裁撤,反而擴大征收范圍,加大征收幅度,成為云南地方政府財政收入的支柱項目,既紓緩財政困難于一時,又被頻頻用于變革云南兵制、歸還外債和舉辦新式教育、編練新軍、撥充鐵路經(jīng)費等各項重大新政的經(jīng)費支出,客觀上起到過一定正面作用。但厘金本質(zhì)上不過是國家機器變本加厲地掠奪民財?shù)漠a(chǎn)物,是一項飲鴆止渴的財政政策,不僅無法從根本上化解云南財政困境,反而使地方經(jīng)濟陷入惡性循環(huán)。晚清時期云南全省厘金局卡林立,密如蛛網(wǎng),層層盤剝,弊端百出,嚴重阻礙了云南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加重了人民的經(jīng)濟負擔。厘金所代表的就地籌款體制削弱了中央政府財權(quán)的統(tǒng)一性,助長了地方財政的獨立性,加速了清政府中央集權(quán)體制的瓦解,帶來深遠的政治經(jīng)濟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