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邈音切研究》音義匹配失誤例釋

岳 利 民

（長沙理工大學(xué) 中文系，長沙 410114）

《徐邈音切研究》，是著名語言學(xué)家蔣希文先生撰寫的研究徐邈音的學(xué)術(shù)專著，1999年由貴州教育出版社出版。盡管蔣先生在徐邈音切的音義匹配上投入了大量時間，考辨出了125條特殊音切（見《徐邈音切研究》附錄部分），但是，由于音義匹配特別復(fù)雜，《徐邈音切研究》在音義匹配方面還是存在少量錯誤?！缎戾阋羟醒芯俊芬袅x匹配錯誤，主要表現(xiàn)在六個方面：一是把不是用來注音的直音誤認(rèn)為是用來注音的直音，一是把不是為字頭注音的音切誤認(rèn)為是為字頭注音的音切，一是把異義異音字的音義搭配關(guān)系弄錯了，一是把注音字的語音地位弄錯了，一是把協(xié)韻音誤認(rèn)為是有效音切，一是對“音同”的理解有誤。

（一）把不是用來注音的直音誤認(rèn)為是用來注音的直音

1) 《莊子·德充符》：“彼且擇日而登，假人則從是也?！薄夺屛摹罚骸凹偃耍汗叛欧矗枰?。徐音遐，讀連上句，人字向下。”（368）

《徐邈音切研究》：假（見馬）音遐（匣馬）（82）。

按：蔣先生誤認(rèn)為“音遐”是為“假”字注音，音義匹配錯了。按徐邈的理解，“假”是借字，“遐”是本字?！耙翦凇辈皇菫椤凹佟弊肿⒁簦且鬃?，是以本字易借字。由“讀連上句，人字向下”可知，按徐邈的理解，句讀當(dāng)是“彼且擇日而登假，人則從是也。”

2) 《周禮·天官·膳夫》：“大札則不舉?！薄夺屛摹罚骸按笤簜?cè)八反，徐音截，疫癘也。杜注《左傳》：夭死曰札。”（110）

《徐邈音切研究》：*札（從屑）音截（從屑）（162）

按：蔣先生誤認(rèn)為“音截”是為“札”字注音，音義匹配錯了。“音截”不是為“札”字注音，而是易字，是以本字易借字。內(nèi)部證據(jù)，《周禮·地官·司關(guān)》：“國兇札，則無關(guān)門之征?！编嵶ⅲ骸霸x為截，截謂疫厲。”《釋文》：“兇札：如字，又音截。”依鄭注“札讀為截”可知，“音截”當(dāng)是易字。據(jù)《釋文》，“如字”和“音截”對照出現(xiàn)，也可推知“音截”是用來辨析字形而不是用來注音的。

3) 《禮記·大學(xué)》：“《詩》云：‘節(jié)彼南山，維石巖巖?！薄夺屛摹罚骸肮?jié)彼：徐音截，前切反。一音如字?！保?17）

《徐邈音切研究》：節(jié)（精屑）音截（從屑）（162）

按：蔣先生誤認(rèn)為“音截”是為“節(jié)”字注音，音義匹配錯了。“音截”不是為“節(jié)”字注音，而是易字。內(nèi)部證據(jù)，《釋文》：“節(jié)南山：在切反，又如字，又音截，下及注同，髙峻貌，《韓詩》云：視也?！北椴椤对娊?jīng)》，我們發(fā)現(xiàn)一處用“截彼”的用例，《詩·大雅·常武》：“截彼淮浦，王師之所?！蔽覀円部梢該?jù)“一音如字”推出“音截”是用來辨析字形而不是用來注音的。

4) 《禮記·曲禮》：“將入戶，視必下。”《釋文》：“視必：常止反，下同。徐音示，沈又市志反?！保?63）

《徐邈音切研究》：視（常至）音示（船至）（45）

按：蔣先生誤認(rèn)為“音示”是為“視”字注音，音義匹配錯了?！耙羰尽辈皇菫椤耙暋弊肿⒁?，而是易字。內(nèi)部證據(jù)，《詩·小雅·鹿鳴》：“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编嵐{：“視，古示字也?！睋?jù)鄭箋可推知，“音示”是用來辨析字形而不是用來注音的。

5) 《尚書·舜典》：“僉曰：垂哉！”《釋文》：“垂：如字，徐音睡?！保?8）

《徐邈音切研究》：垂（常支）音睡（常置）（40）

按：蔣先生誤認(rèn)為“音睡”是為“垂”字注音，音義匹配錯了。“音睡”不是為“垂”字注音，而是易字?！叭缱帧敝饕袃纱笞饔茫阂皇秋@示字音，一般與破讀對照出現(xiàn)；一是辨析字形，一般與另一字形對照出現(xiàn)。因?yàn)椤耙羲辈皇恰按埂钡钠谱x音，所以“音睡”不是用來注音而是用來辨析字形的。

（二）把不是為字頭注音的音切誤認(rèn)為是為字頭注音的音切

6) 《易·系辭上》：“知崇禮卑。”《釋文》：“卑：必彌反。本亦作埤，徐音婢。”（31）

《徐邈音切研究》：*卑（並紙）音婢（並紙）（38）

按：蔣先生誤認(rèn)為“音婢”是為“卑”字注音，音義匹配錯了。從“本亦作埤”可以看出，“音婢”是為“埤”字注音。徐邈音正確的音義匹配是：卑（埤）便俾切（並紙）音婢（並紙）。有人可能會提出，蔣先生的音義匹配跟筆者的音義匹配不是相同的嗎？答案是否定的。蔣先生在這里選擇的是與《集韻》比（“卑”字前面有星號），筆者在這里選擇的是與《廣韻》比。而《集韻》收錄了《釋文》中大量的特殊音切，與《集韻》比是不合適的。按蔣先生的理解，如果與《廣韻》比，“音婢”的音義匹配應(yīng)該是：卑（幫支）音婢（並紙）

7) 《詩·豳風(fēng)·鴟鴞》：“恩斯勤斯，鬻子之閔斯！”《釋文》：“鬻子：由六反，徐居六反，稺也，一云賣也。”（73）

《徐邈音切研究》：*鬻（見屋）居六（見屋）（151）

按：蔣先生誤認(rèn)為“居六反”是為“鬻”字注音，音義匹配錯了?！稜栄拧め屟浴罚骸熬希梢??！薄熬恿础笔菭?wèi)“鬻”的同義詞“鞠”字注音。內(nèi)部證據(jù)，《尚書·康誥》：“兄亦不念鞠子哀，大不友于弟?！薄夺屛摹罚骸熬希壕恿?。”另，《釋文》為“鞠”字注“居六反”11次，“九六反”6次，“久六反”1次。徐邈音正確的音義匹配是：鬻（鞠）居六切（見屋）居六反（見屋）?！都崱罚骸熬恿校W也。徐邈讀?！薄都崱返木幾胝咭舱`認(rèn)為“居六反”是為“鬻”字注音。蔣先生在這里選擇的是與《集韻》比，如果與《廣韻》比，“居六反”的音義匹配應(yīng)該是：鬻（以屋）居六（見屋）。

8) 《左傳·成公十六年》：“楚晨壓晉軍而陳?！薄夺屛摹罚骸俺繅海红都追矗祆遁m反。”（253）

《徐邈音切研究》：*壓（影葉）於輒（影葉）（172）

按：蔣先生誤認(rèn)為“於輒反”是為“壓”字注音，音義匹配錯了?！办遁m反”是為“厭”字注音?！稄V韻》：“厭：厭伏。於葉切。”內(nèi)部證據(jù)，《釋文》：“晨厭：本又作壓，于甲反。徐於輒反?！毙戾阋粽_的音義匹配是：壓（厭）於葉切（影葉）於輒反（影葉）。按蔣先生的理解，如果與《廣韻》比，“於輒反”的音義匹配應(yīng)該是：壓（影狎）於輒反（影葉）。

9) 《禮記·曾子問》：“大祝裨冕，執(zhí)束帛?！编嵶ⅲ骸榜悦嵴撸偯嵋?。”《釋文》：“絺冕：知里反。本亦作希。徐張履反?！保?80）

《徐邈音切研究》：絺（徹脂）張履（知旨）（43）

按：蔣先生誤認(rèn)為“張履反”是為“絺”字注音，音義匹配錯了?！皬埪姆础笔菫椤绊椤弊肿⒁??！都崱罚骸绊椋赫箮浊??；蜃鹘偂⑾?。”徐邈音正確的音義匹配是：絺（黹）豬幾切（知旨）張履反（知旨）。

10) 《詩·周頌·有客》：“有萋有且，敦琢其旅?！薄夺屛摹罚骸岸兀憾蓟胤矗煊忠舻??！保?03）《徐邈音切研究》：敦（端灰）音雕（端蕭）（54）

按：蔣先生誤認(rèn)為“音雕”是為“敦”字注音，音義匹配錯了?！耙舻瘛睘椤皬嚒弊肿⒁?。《廣韻》：“弴：天子弓也。《詩》又作敦。都聊切?！毙戾阋粽_的音義匹配是：敦（弴）都聊切（端蕭）音雕（端蕭）。

11) 《尚書·微子》：“降監(jiān)殷民，用又讎斂，召敵讎不怠?！薄夺屛摹罚骸白嚕喝缱?，下同。徐云鄭音疇；馬本作稠，云：數(shù)也?！保?4）

《徐邈音切研究》：讎（常尤）音疇（澄尤）（95）。

按：蔣先生誤認(rèn)為“音疇”是為“讎”字注音。由“馬本作稠”可以看出，“音疇”是為“稠”字注音。《廣韻》：“稠：穊也，多也。直由切?！毙戾阋粽_的音義匹配是：讎（稠）直由切（澄尤）音疇（澄尤）。

12) 《易·系辭》：“是故可與酬酢，可與佑神矣?！薄夺屛摹罚骸俺辏菏杏煞矗煊忠舢?。”（31）

《徐邈音切研究》：酬（常尤）音疇（澄尤）（95）。

按：蔣先生誤認(rèn)為“音疇”是為“酬”字注音，音義匹配錯了?！耙舢牎辈皇菫椤俺辍弊肿⒁簦菫椤俺怼弊肿⒁?。“酬酢”又作“讎祚”。徐邈音正確的音義匹配是：酬（讎）（稠）直由切（澄尤）音疇（澄尤）。

（三）把異義異音字的音義搭配關(guān)系弄錯了

13) 《詩·大雅·鳧鹥》：“鳧鹥在潀，公尸來燕來宗?！编嵐{：“潀，水外之高者也?！薄夺屛摹罚骸霸跐湥涸诠矗畷?，《說文》云：小水入大水也。徐云鄭音在容反，水外之髙者也?！保?4）

《徐邈音切研究》：潀（從東三）在容（從鍾）（102）。

按：蔣先生把“潀”字的音義搭配關(guān)系弄錯了。《廣韻》：“潨：小水入大水。職戎切。”《集韻》：“潀：將容切。水外之髙者。”兩音配兩義。蔣先生拿“在容反”與“小水入大水”匹配，音義匹配錯了。徐邈音正確的音義匹配是：潨將容切（精鍾）在容反（從鍾）。

14) 《莊子·至樂》：“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薄夺屛摹罚骸皬娜唬浩呷莘?，從容也。李、徐子用反，縱逸也?！保?84）

《徐邈音切研究》：從（從用）子用（精用）（103）。

按：蔣先生誤認(rèn)為“子用反”是為“從”字注音?！皬摹笔墙枳?，“縱”是本字。“子用反”是為本字“縱”注音。蔣先生拿“子用反”與“從容”匹配，音義匹配錯了?！稄V韻》：“縱：放縱。子用切?！毙戾阋粽_的音義匹配是：從（縱）子用切（精用）子用反（精用）。

（四）把注音字的語音地位弄錯了

15) 《易·井》：“井養(yǎng)而不窮也，改邑不改井，乃以剛中也?！薄夺屛摹罚骸熬B(yǎng)：如字，徐以上反。”（27）

《徐邈音切研究》：養(yǎng)（以養(yǎng)）以上（以養(yǎng)）（131）。

按：蔣先生弄錯了反切下字“上”的語音地位，“上”不是“養(yǎng)韻”，而是“漾韻”，因而音義匹配錯了?！吧稀保稄V韻》有“時掌切”和“時亮切”兩個反切，韻分別是“養(yǎng)”韻和“漾”韻?！耙陨戏础敝械摹吧稀币繇嵉匚辉趺创_定呢？“養(yǎng)”，徐邈音切中，還有“羊尚反”這樣的反切。請看：

《禮記·文王世子》：“始之養(yǎng)也?！薄夺屛摹罚骸梆B(yǎng)也：如字，徐羊尚反，后皆依徐音?！保?81）

《禮記·射義》：“求中以辭爵者，辭養(yǎng)也?！薄夺屛摹罚骸稗o養(yǎng)：如字，徐羊尚反。”（219）

《禮記·檀弓下》：“主婦入于室，反諸其所養(yǎng)也?！薄夺屛摹罚骸八B(yǎng)：徐羊尚反?！保?70）

上面的內(nèi)部證據(jù)充分證明了“以上反”與“羊尚反”是同音切語，只是反切用字不同而已?！吧小敝挥醒嵰蛔x，我們可以確定“上”在這里也應(yīng)是漾韻。當(dāng)然，我們也可以據(jù)如字確定“上”字為“漾”韻?！夺屛摹分校梆B(yǎng)”的如字當(dāng)為“養(yǎng)”韻；“養(yǎng)”的破讀當(dāng)為“漾”韻。蔣先生在《徐邈音切研究》一書中把“以上反”的“上”定為“養(yǎng)”韻，是錯誤的。徐邈音正確的音義匹配是：養(yǎng)余亮切（以漾）以上反（以漾）。

（五）把協(xié)韻音切誤認(rèn)為是有效音切

16) 《詩·商頌·長發(fā)》：“受小共大共，為下國駿厖。”《釋文》：“厖：莫邦反，厚也。徐云鄭音武講反是葉拱及寵韻也?！保?07）

《徐邈音切研究》：*厖（明講）武講（微講）（104）。

按：蔣先生把協(xié)韻音“武講反”誤認(rèn)為是有效音切。從“徐云鄭音武講反是葉拱及寵韻也”可知，“武講反”是協(xié)韻音，是無效音切?！稄V韻》：“厚也。莫江切?！薄都崱罚骸澳疙?xiàng)切。厚也。徐邈讀?！薄都崱返木幾胝咭舱`認(rèn)為“武講反”是有效音切。

（六）對“音同”的理解有誤

17) 《詩·小雅·蓼蕭》：“既見君子，鞗革忡忡?！薄夺屛摹罚骸皼_沖：直弓反，徐音同，又音勑弓反，垂飾貌?！保?7）

《徐邈音切研究》：忡（徹，東三）音同（定，東一）另音勑弓（徹，東三）（100）。

按：蔣先生誤認(rèn)為“音同”是為“忡”字注的直音，因而音義匹配錯了。實(shí)際上，“音同”是指徐音與“直弓反”相同。徐邈音正確的音義匹配是：沖直弓切（澄東）直弓反（澄東）。順便提及一下，由于古籍多異文，“直弓反”是為“沖”字注音，而“勑弓反”是為“忡”字注音，蔣先生對“勑弓反”的音義匹配的處理是正確的，只是“勑弓反”不像是徐邈音。

根據(jù)音切材料歸納語音特點(diǎn)、建構(gòu)音系，對音切進(jìn)行音義匹配是必不可少的工作。正確的音義匹配是確保結(jié)論正確性的前提條件，由大量錯誤的音義匹配推出的結(jié)論必然是不可靠的。不過，《徐邈音切研究》音義匹配錯誤比例比較低，書中的結(jié)論大部分應(yīng)該是可以信服的。

陸德明 《經(jīng)典釋文》，中華書局1983年版。

蔣希文 1999 《徐邈音切研究》，貴州教育出版社。

萬獻(xiàn)初 2004 《經(jīng)典釋文音切類目研究》，商務(wù)印書館。

岳利民 2008 《經(jīng)典釋文》中的字頭和音義匹配，《語言研究》第4期。

岳利民 2007 《經(jīng)典釋文》中“同”的用法及句讀辯正，《長沙鐵道學(xué)院學(xué)報》第2期。